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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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丫头,儿子不能认他做娘!’老爷正待发作,忽听得新太太在房里道:‘甚么丫头不丫头!我用心替你把老子伺候好了,就娘也不过如此!’老爷道:‘可不是!我病在炕上,谁看我一看来?得他伺候的我好了,大家打伙儿倒翻了脸了。你出来!看他认娘不认!’新太太巴不得一声走了出来,二爷早一翻身向外跑了。老爷气得叫‘抓住了他!抓住了他’!二爷早一溜烟跑到门外,跳上车子去了。这里面一个是老爷气的暴跳如雷,大叫‘反了反了’!一个是新太太撒娇撒痴,哭着说:‘二爷有意丢我的脸,你也不和我做主;你既然做不了主,就不要娶我!’哭闹个不了。
“二奶奶知道是二爷闯了祸,连忙过来赔罪,向公公跪下请息怒。老爷气得把胡子一根根都竖了起来。新太太还在那里哭着。良久,老爷才说道:‘你别跪我!你和你婆婆说去!’二奶奶站了起来,千委屈,万委屈,对着自己赔嫁的丫头跪下。新太太撅着嘴,把身子一扭,端坐着不动。二奶奶千不是,万不是,赔了多少不是。足足跪了有半个钟头,新太太才冷笑道:‘起去罢,少奶奶!不要折了我这当奴才的!’二奶奶方才站了起来,依然伺候了一会,方才退归自己房里。越想越气,越气越苦,便悄悄的关上房门,取一根带子,自己吊了起来。老妈子们有事要到房里去,推推房门不开,听了听寂无声息,把纸窗儿戳破一个洞,往里一瞧,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喊救起来。惊动了阖家人等,前来把房门撞开了。两个粗使老妈子,便端了凳子垫了脚,解将下来,已经是笔直挺硬的了,舌头吐出了半段,眼睛睁得滚圆。傻大爷的姨娘一看道:‘这是不中用的了!’头一个先哭起来。便有家人们,一面去找二爷,一面往二奶奶娘家报信去了。这里幸得一个解事的老妈子道:‘你们快别哭别乱!快来抱着二奶奶,此刻是不能放他躺下的!’便有人来抱住。那老妈子便端一张凳子来,自己坐下,才把二奶奶抱过来道:‘你们扳他的腿,扳的弯过来,好叫他坐下。’于是就有人去扳弯了。这老妈子把自己的波罗盖儿堵住了二奶奶的谷道’一只手便把头发提起,叫人轻轻的代他揉颈脖子,捻喉管;又叫人拈他肩膀;又叫拿管子来吹他两个耳朵。众人手忙脚乱的,搓揉了半天,觉得那舌头慢慢的缩了进去。那老妈子又叫拿个雄鸡来,要鸡冠血灌点到嘴里,这才慢慢的觉着鼻孔里有点气了。正在忙着,二爷回来了;可巧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也一齐进门。二爷嚷着怎样了。亲家太太一跨进来就哭了。那老妈子忙叫:‘别哭,别哭!二爷快别嚷!快来和他度一口气罢!’二爷赶忙过来度气,用尽平生之力,度了两口,只听得二奶奶哼的一声哼了出来。那老妈子道:‘阿弥陀佛!这算有了命了。快点扶他躺下罢。只能灌点开水,姜汤是用不得的。’那亲家太太看见女儿有了命,便叫过一个老妈子来,问那上吊的缘由,不觉心头火起。此时亲家老爷也听明白了,站起来便去找老爷,见了面,就是一把辫子。”正是:好事谁知成恶事,亲家从此变冤家。
不知亲家老爷这一把辫子,要拖老爷到那里去,且待下回再记。
第一零四回 良夫人毒打亲家母 承舅爷巧赚朱博如
“你道那亲家老爷是谁?原来是内务府掌印郎中良果,号叫伯因,是内务府里头一个红人。当着这边多老爷散帖子那天,元二爷不是推说上衙门,大早就出去了么?原来他并不曾上衙门,是到丈人家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丈人丈母。所以这天良伯因虽然接了帖子,却并不送礼,也不道喜,只当没有这件事,打算将来说起来,只说没有接着帖子就是了。他那心中,无非是厌恶多老爷把丫头抬举的太过分了,却万万料不到有今天的事。今天忽然见女婿又来了,诉说老人家如此如此,良伯因夫妻两个正在叹息,说多老爷年纪大了,做事颠倒了。忽然又见多宅家人来说:‘二奶奶上了吊了!’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套了车,带了男女仆人,喝了马夫,重重的加上两鞭,和元二爷一同赶了来。一心以为女儿已经死了,所以到门便奔向二奶奶那边院子里去。看见众人正在那里救治,说可望救得回来的,鼻子里已经有点气了,夫妻两个权且坐下。等二奶奶一声哼了出来,知道没事的了。良夫人又把今天新太太如何动气,二奶奶如何下跪赔罪的话,问了出来。良伯因站起来,便往多老爷那边院子里去。多老爷正在那里骂人呢,说甚么:‘妇人女子,动不动就拿死来吓唬人!你们不要救他,由他死了,看可要我公公抵命!’说声未了,良老爷飞跑过来,一把辫子拖了就走道:‘不必说抵命不抵命,咱们都是内务府的人,官司也不必打到别处去,咱们同去见堂官,评评这个理看!’
“多老爷陡然吃了一惊道:‘亲……亲……亲家!有话好……好的说!’良老爷道:‘说甚么!咱们回堂去,左右不叫你公公抵命的。’多老爷道:‘回甚么堂?你撒了手好说话啊!’良老爷道:‘世界已经反了,还说甚么话!我也不怕你跑了,有话你说!’说着,把手一撒,顺势向前一推,多老爷跌了两步,几乎立脚不住。良老爷拣了一把椅子坐下道:‘有话你说!’此时家人仆妇,纷纷的站了一院子看新闻。三三两两传说,幸得二奶奶救过来了,不然,还不知怎样呢!这句话被多老爷听见了,便对良老爷说道:‘你的女儿死了没有啊?就值得这么的大惊小怪!’良老爷道:‘你是要人死了才心安呢!我也不说甚么,只要你和我回堂去,问问这纵奴凌主,是那一国的国法?那一家的家法?’正说话时,只见家人来报,说亲家太太来了。多老爷吃了一惊,暗想一个男的已经闹不了,又来一个女的,如何是好!想犹未了,只见良夫人带了自己所用的老妈子,咯嘣咯嘣的跑了过来,见了多老爷,也不打招呼,直奔到房里去。
“房里的新太太正在那里打主意呢。他起头听见说二奶奶上吊,心里还不知害怕,以为这是他自己要死的,又不是我逼死他,就死了有甚么相干。正这么想着,家人又说亲家老爷、亲家太太都来了。新太太听了这话,倒吃了一惊,暗想这是个主子,他回来拿起主子的腔来,我就怎样呢。回头一想,他到了这里须是个客,我迎出去,自己先做了主人,和他行宾主礼,叫他亲家母,他自然也得叫我亲家母,总不能拿我怎样。心中正自打定了主意,却遇了良老爷过来,要拉多老爷到内务府里去,声势汹汹,不觉又替多老爷担忧,呆呆的侧耳细听,倒把自己的心事搁过一边。不提防良夫人突如其来,一直走到身边,伸出手来,左右开弓的,劈劈拍拍,早打了七八个嘴巴。新太太不及提防,早被打得耳鸣眼花。良夫人喝叫带来的老妈子道:‘王妈!抓了他过去,我问他!’王妈便去搀新太太的膀子。良夫人把桌子一拍道:‘抓啊!你还和他客气!’原来这王妈是良宅的老仆妇,这位新太太当小丫头时,也曾被王妈教训过的,此刻听得夫人一喝,便也不客气,顺手把新太太的簪子一拔,一把头发抓在手里。新太太连忙挣扎,拿手来挡,早被王妈劈脸一个巴掌,骂道:‘不知死活的蹄子!你当我抓你,这是太太抓你呢!’王妈的手重,这一下,只把新太太打得眼中火光迸裂,耳中轰的一声,犹如在耳边放了一门大炮一般。良夫人喝叫抓了过去。王妈提了头发,横拖竖曳的先走,良夫人跟在后头便去。多老爷看见了道:‘这是甚么样子!这是甚么样子!’嘴里只管说,却又无可如何,由得良夫人押了过去。
“到得二奶奶院里,良夫人喝叫把他衣服剥了,王妈便去动手。新太太还要挣扎,哪里禁得二奶奶所用的老妈子,为了今天的事,一个个都把他恨入骨髓,一哄上前,这个捉手,那个捉脚,一霎时把他的一件金银嵌的大袄剥下,一件细狐小袄也剥了下来。良夫人又喝叫把棉裤也剥了。才叫把他绑了,喝叫带来的家人包旺:‘替我用劲儿打!今天要打死了他才歇!’这包旺又是良宅的老家人,他本在老太爷手下当书僮出身,一直没有换过主子,为人极其忠心。今天听见姑爷来说,那鸦头怎生巴结上多老爷,怎生做了太太,怎生欺负姑娘,他便嚷着磨腰刀:‘我要杀那浪蹄子去!’后来良老爷带他到这边来,他一到,便想打到上房里,寻丫头厮打,无奈规矩所在,只得隐忍不言。今听得太太吩咐打,正中下怀,连忙答应一声‘啫’,便跑到门外,问马夫要了马鞭子来,对准丫头身上,用尽平生之力,一下一下抽将下去;抽得那丫头杀猪般乱喊,满地打滚。包旺不住手的一口气抽了六七十,把皮也抽破了,那血迹透到小衣外面来。新太太这才不敢撒泼了,膝行到良夫人跟前跪着道:‘太太饶了奴才的狗命罢!奴才再也不敢了!情愿仍旧到这边来,伏侍二奶奶!’良夫人劈脸又是一个嘴巴道:‘谁是你二奶奶!你是谁家的奴才!你到了这没起倒的人家来,就学了这没起倒的称呼!我一向倒是吗吗糊糊的过了,你们越闹越不成话了!奴才跨到主子头上去了!谁是你的二奶奶?你说!’说着,又是两个嘴巴。新太太忙道:‘是奴才糊涂!奴才情愿仍旧伺候姑奶奶了!’良夫人叫包旺道:‘把他拉到姑娘屋里再抽,给姑娘下气去。’新太太听说,也不等人拉,连忙站起来跑到二奶奶屋里。二奶奶正靠着炕枕上哭呢。新太太咕咚一下跪下来,可怜他双手是反绑了的,不能爬下叩头,只得弯下腰,把头向地下咯嘣咯嘣的乱碰,说道:‘姑奶奶啊!开恩罢!今天奴才的狗命,就在姑奶奶的身上了!再抽几下,奴才就活不成了!’说犹未了,包旺已经没头没脑的抽了下来,嘴里说道:‘不是天地祖宗保佑,我姑奶奶的性命,就送在你这贱人手里!今儿就是太太、姑奶奶饶你,我也不饶你!活活的抽死你,我和你到阎王爷那里打官司去!’一面说,一面着力的乱抽,把新太太脸上也七纵八横的,抽了好几条血路。包旺正抽得着力时,忽然外面来了两三个老妈子,把包旺的手拉住道:‘包二爷,且住手,这边的舅太太来了。’包旺只得住了手出来,对良夫人道:‘太太今天如果饶了这贱人,天下从此没有王法了!就是太太、姑奶奶饶了他,奴才也要一头撞死了,到阎王爷那里告他,要他的命的!’良夫人道:‘你下去歇歇罢,我总要惩治他的。’
“原来元二爷陪了丈人、丈母到家,救得二奶奶活了,不免温存了几句。二奶奶此时虽然未能说话,也知道点点头了。元二爷便到多老爷院子里去,悄悄打听,只听得良老爷口口声声要多老爷去见堂官,这边良夫人又口口声声要打死那丫头。想来这件事情,是自己父亲理短,牵涉着自己老婆,又不好上去劝。哥哥呢,又是个傻子。今天这件事,没有人解劝,一定不能下场的。踌躇了一会,便撇下了二奶奶,出门坐上车子,赶忙到舅老爷家去,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要求娘舅、舅母同去解围。舅老爷先是恼着妹夫糊涂不肯去,禁不得元二爷再三央求,又叩头请安的说道:‘务望娘舅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算看我母亲的面罢。’舅老爷才答应了,叫套车。元二爷恐怕耽搁时候,把自己的车让娘舅、舅母坐了,自己骑了匹牲口,跟着来家。亏得这一来,由舅老爷、舅太太两面解劝,方才把良老爷夫妻劝好了,坐了车子回去。元二爷从此也就另外赁了宅子,把二奶奶搬开了。向来的生意,多半是元二爷拉拢来的。自从闹过这件事之后,元二爷就不去拉拢了,生意就少了许多。”
我笑道:“原来北院里住的是个老糊涂。但不知那丫头后来怎样发落?”洞仙道:“此刻不还是当他的太太。”我道:“他儿子、媳妇虽说是搬开了,然而总不能永不上门,以后怎样见面呢?”洞仙道:“这个就没有去考求了。”说着,北院里有人来请他,洞仙自去了。
我在京又耽搁了几天,接了上海的信,说继之就要往长江一带去了,叫我早回上海。我看看京里没事,就料理动身,到天津住了两天,附轮船回上海。在轮船上却遇见了符弥轩。我看他穿的还是通身绸绉,不过帽结是个蓝的。暗想京里人家都说他丁了承重忧出京的,他这个装扮,那里是个丁忧的样子。又不便问他,不过在船上没有伴,和他七拉八扯的谈天罢了。船到了上海,他殷殷问了我的住处,方才分手。我自回到号里,知道继之前天已经动身了,先到杭州,由杭州到苏州,由苏州到镇江,这么走的。
歇息了一天,到明天忽然外面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