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插队手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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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那县长的确不坏。
工程进展缓慢,眼看就要完不成任务,大家都很着急。
早上,孙洪才催大家起炕,看着邵子昂还睡意矇眬糊里糊涂的样子,大家把他取笑了一通。
邵子昂出门小解,孙洪才背后就“***”什么的就乱骂了起来。
我对孙洪才说:“你对他有意见可以当面说,背后骂有什么意思?”
他像发连珠炮似地反问我:“你知道我当面没提吗?你知道……”
我回击他:“我怎么知道?你们都是团支部委员,你们能在会上说,又何必到我们群众中来骂呢?”
他愣了一会儿,用恍然大悟的神态大叫大嚷起来:“噢,你们是战友嘛!”
我再次回击:“那你和他是敌人啦?那你们都是武装民兵,手中都拿着枪,这太危险了!”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他说不下去了,恨恨地对我说:“你那眼睛干嘛老盯着我,这是仇恨的眼光,嗨,我迟早有一天要死在你手里。”
他这句话半真半假,说得让人心里发碜,我对他说:“不至于如此吧,说不定哪天我会在你最困难时帮你的。”
自从工作组在队里整顿了团支部后,队里矛盾尖锐化,他爸一直劝孙洪才别再当队长了。他也开始害怕,多次表示要打退堂鼓,后来从队长调换到当车马队长,避开了矛盾的焦点。
但不知为什么,从此对当时支持他工作的知青,在态度上也有了180度的大转变。难道是为了做给那帮人看:自己与知青不是一伙的?
实际上他这样却得罪了更多的人。
为了加快施工进度,决定采用爆破作业。
爆破组主要由当地青年组成,他们以前都上山采过石头,有爆破经验。另外也算上我一个,说我参加过武装民兵的爆破训练,正好派上用处。
爆破组5个人,每人一次点二个炮眼。
前些日子训练爆破时,只是模拟训练,没真的点过火。
听到“放炮”的口令后,我有点紧张,忘了脱棉手套,就点火。点完一个炮眼,等我跑到第二个炮眼时,发觉刚才点火时烧着了手套。我赶紧脱那只着火的手套,弄得更加手忙脚乱,人一紧张,就容易发懵,别人已经点完了两个炮眼,我还没点上。
如果再晚一点,前面点着的炮就会炸响,就会出伤亡事故。
这时,只见已经点完两个炮眼的杜义田飞奔而来,掰开我那个还没点的炮的导火线,用火柴点着后,拉着我就向山上跑去。
“轰隆轰隆”,一阵排炮,在我们身后响起,升起一个个迅速膨胀的蘑菇黑云,抛出无数的碎土块,像雨点一般,在厚厚的雪地里溅起一股股白色的花,其中还有一顶飞上天的貉克皮帽。
俗话说,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
貂皮,只是一种传说了。明末清初,瑗珲一带向以产貂闻名。《中国地理大词典县邑调查表》是这样记载的:“爱辉二字系满语母貂之义,因本邑昔时产貂甚伙故名。” 貂皮具有“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的三大特点,但我们那时在爱辉没看见过有人戴貂皮帽。
而貉克这种动物倒是见过,体形似狐,较肥胖短粗,尾短,四肢亦短小。这种皮毛长而蓬松,底绒丰厚,通常为青灰色或青黄色,针毛多具黑色毛尖,程度不同地形成一条界线不清的黑色纵纹。当地人在冬天专门有去捕猎貉克的,用它的皮毛做帽子,从暖和的角度上来说,比貂皮还好。这种皮帽,在当时是最上等的,戴的人也不多。
与土块一起飞上天的皮帽,是杜义田的。他极其爱护这顶帽子,点炮眼时,怕火星碰到,特地摘下放在一边。但看到我正处在危险中,竟忘了捡帽子就奔了过来。
炮声响过,我们赶紧奔过去,拿起帽子一看,没坏,抖落碎土和冰雪后,貉克帽还好好的。
我对杜义田说:“刚才多亏你,要不……”
杜义田淡淡地笑了一下,打断我的话:“人命关天,谁都会这么做的。”说完就走了。
我突然觉得,他们傲气,但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他们倔犟,但关键时刻会奋不顾身救人。
我想去重新了解当地青年,想去重新认识当地青年。我想知道,假如换一种方式,而不是斗争的方式,坏人会不会变成好人?不,应该说,好人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坏人了?
我甚至对孙洪才避开矛盾,打退堂鼓的做法,也不那么反感了。
爆破作业确实带劲!施工进度大大加快,水库工程不日就可以全部完工了。
正文 39、狗吃冻饺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5…7…5 19:20:31 本章字数:1838
从水库归来后,张庆明凭着他的身高马大,参军了。
走前,他得意洋洋地穿着一身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到处告别,引得好多知青都十分羡慕。
我们则在家休整,洗衣服、补裤子,写家信。
1970年的最后一个晚上,贫协妇女委员宝兰姐领着好多老乡到知青点,和知青一起在食堂里包饺子。
我也算是会包饺子的,馅装好后,把饺子皮一个摺子一个摺子捏紧。可这些东北妇女装好馅,两手一捏就妥,速度快,包得紧。
包好了一盖帘就拿出屋去冻,冻得像一块块小石头蛋似的,倒进**袋里。来来回回的,已经装了一麻袋,抬到食堂的偏房里放着。
东北农村的正房,只要有透风的地方,都会在入冬前用泥漫上;窗户上凡有缝的地方都在外面糊上纸条密封,堵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冬天屋子里烧起火墙、热炕,任凭你外面零下四十多度,一进屋,必须脱去棉袄,放掉身上的寒气,只要穿着一件薄毛衣就行了。
但人们也许不太注意,东北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个偏房,平时放些农具、种子、粮食及一切杂乱的东西,冬天,却是一个极好的天然冰库。
农村里每到下雪天就开始轮番杀年猪,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无论谁家杀猪了,都会叫上各家的户主,一起去吃猪下水,像什么猪肚、猪心、猪头、猪爪;特别要提一下的是东北人喜欢吃血肠,就是在猪肠里灌上猪血,蒸出来很嫩很香;但奇怪的是东北人不喜欢吃猪肺,杀猪时,谁要就随手扔给谁了。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天天吃大碗肉,喝大碗酒,等各家年猪杀得差不多了,春节也快到了。然后又是家家请客,这一请要请到阴历二月二“龙抬头”。
你想想看,从11月中旬下雪杀年猪,到来年“龙抬头”,吃呀喝的,差不多要三四个月,天天泡在酒肉里了。
好了,别说这吃喝了,还是回到那偏房上吧。
老乡杀猪后,把整片的猪肉挂在偏房里,一直可以挂到第二年的四月。什么时候想吃肉,只要拿把斧子去偏房里砍一块就行了。
同样,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包饺子,冻好了装进麻袋,也堆在偏房里。什么时候高兴了,就去掰一些拿来下锅。
还有,牛奶也可以冻成奶砣放在偏房里,每天早上用斧子砍一片下来,放在热锅里一搅拌,满屋子都弥漫着浓郁的奶香。
特别是冻豆腐,上豆腐房买回热乎乎的豆腐,在院子里冻成硬块放在偏房里。要吃时去拿一些到屋里化开,豆腐变得就像南方的拷腐一样,有一个个小孔,很有弹性,吃起来却有一股豆腐香。
直到第二年四月大地化冻时,农民把偏房里的存货都吃完了。那时,大地里的野菜冒出了嫩芽,新鲜的好吃东西也接上碴了。
妇女老乡那晚一边帮知青包饺子,一边聊着自家那“天然冰库”的好处,知青也听得来劲,谁知那边正在油氽黄豆的蔡景行一下子把锅里的油溢了出来,“轰”的一下,火光直冲屋顶,油烟呛人!
施卫疆冲上前搬下了炉子上的油锅,我则一下子推开被地上火苗舔着的门,又拿起煤锹,弄了一下子灰盖在火上,这才避免了一场火灾。
大家忙着把屋里烟放出去,却忘了屋外还有一个装了一多半冻饺的麻袋,直到肖明跑进来大叫:“狗吃饺子啦!”大家才冲出去看。不知谁家的狗,把那麻袋咬了一个大洞,吃了有100多只冻饺。
宝兰姐忙说:“没关系,咱再多包一点,也好多唠会儿磕。”
那夜,大家睡得很晚。
第二天,元旦。一个雪晴后的清晨,我和国明跟着马车上山砍杆。
月亮还没落下,在新雪覆盖的道路上,我们第一个留下了两条车轮印子,马蹄翻起的泥土,像花一样,开在洁白的雪地上。
没有重复,一切都是新的。
我坐在马车后面,凝望着那不断生出的清晰印迹,觉得这是多么整齐美丽的图案啊!
轮印,笔直、坚定,深刻、清楚;就像两条划痕,永不错乱。
蹄印,怒开、奔放、整齐、规律。就像点点梅花,活力无限。
随着马老板一声响鞭,我转过头向前看,只见东方的晨曦才刚刚问世,微弱的红光,像带子一样围了地球半圈。
慢慢地,群山上升起了太阳,把半边天烧红,连着地上的雪都铺上了暖色的光芒。马高昂着头,在阳光的渲染下,棕色的马鬃,在寒风中撒开,一片金色。
正文 40、男唱女哭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5…7…5 19:20:32 本章字数:1740
马车进入了小兴安岭深处。
群山覆盖着雪,就像白色的大海,波浪相连,秃秃的树梢,如针尖般地扎在白色的波浪之上。
零下30多度,我只穿了三件衣服:汗衫、衬衣、球衣,抡起大斧干得大汗淋漓。
砍完后,我扛着一根根碗口般粗的树杆,扒开灌林,在没膝的雪地中趟开一条路。
没用多少时间,我们就装满了一车,开始往回返。
这时我们才觉得饿,拿出口袋中揣着的大饼子。
由于今天早上是临时通知我和国明上山砍杆的,又是节日,所有的知青都在睡懒觉,连食堂炊事员也没起来。我和国明到食堂找不到新鲜的干粮,只好把四五天前已经蒙上一层灰的大饼子各揣了一个。这些大饼子已经风得干干的,像块石头。
现在,在零下30多度的气温下,这些大饼子已经不是石块,而是铁块了。我和国明只能用嘴里的唾沫一点点化开嚥下,一个大饼子,就这样化了半个多小时才吃完。
吃完,国明躺在车上开始自顾自地轻轻地哼起歌。
国明最近一个多月来,老是独自一人轻轻地唱着歌。在水库干活每天睡觉前,他都像精神病一样,坐在被窝里唱,一连唱十来个歌,直到深更半夜。
邵子昂对我说:“女哭男唱是悲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悲愁的样子。
他比我们小一届,当时坚决要求与我们一起来插队。
然而,事不如愿,可以说,八个多月的农村生活那么单调复杂,艰苦的劳动又那么难熬,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当初报名和火车上的热情。
作为新知青的副排长,在青年点班子选举中落选后,他渐渐地被淡忘,被边缘。
尤其是那些曾经鼓励他、为他叫好的老师们,现在也与他断了信。
这一切,都使他心情不佳,闷闷不乐,整天三饱一倒,所有活动都不想参加,只是一个人闷着哼歌。
我小心翼翼地打断国明的哼唱,问:“你有什么心事?”
国明继续唱,像没听见一样。
我有点怀疑和担心他是否会有什么抑郁症之类的,不敢再去打扰他的自我世界。
元旦过后,生产队开始年底分红算账。
那年头我们所在的生产队有个潜规则:“算盘响,换队长。”从50年代合作社起,队里的一把手年年换,从来没有谁连任过。
这不,工作队又来了,晚上开社员大会,给队长提意见。
平时总不肯出席会议在家睡大觉的国明,也被动员来开会,心里已经不太高兴,听到大家都在提意见,猛然地比任何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提了很多问题,责问:“县四级干部会开过十几天了,为什么会议精神都不传达?”
有社员在下面反问他:“传达大会那天,你有没有来?”
他那天确实没来。但他假装没听见,比刚刚更为激动地、挥起一只出汗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提什么意见?这种会开得没用,我看散会好!”
这下,社员对着他轰开了。
大家奇怪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施卫疆、邵子昂和我一起劝国明坐下,让他冷静。
散会后,我们三个一商量,决定明天好好抽时间找国明聊聊。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国明拿着一封信找我们来了。
他说母亲来信,病了,一直没有上班,很想他,要他回去看看。
说到这里,好几个月来只知道闷头哼曲的他,第一次哭了。
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