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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今古奇观-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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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回去,到次日晚堂伺侯。二人叩头同出。刘氏引吕大到监门前见了王生,把上项事情尽说了。王生闻得,满心欢喜,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病体已减去六七分了。说道:“我初时只怪阿虎,却不知船家如此狠毒。今日不是老客人来,连我也不知自己是冤枉的。”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刘氏别了王生,出得县门,乘着小轿,吕大与僮仆随了,一同径到家中。刘氏自进房里,教家僮们陪客人吃了晚食,自在厅上歇宿。次日过午,又一同的到县里来,知县已升堂了。不多时,只见两个应捕将周四带到。原来那周四自得了王生银子,在本县开个布店。应捕得了知县的令,对他说:“本县大爷要买布。”即时哄到县堂上来。也是天理合当败露,不意之中,猛抬头见了吕大,不觉两耳通红。吕大叫道:“家长哥,自从买我白绢、竹篮,一别直到今日。这几时生意好么?”周四顿口无言,面如槁木。少顷,胡阿虎也取到了。原来胡阿虎搬在他方,近日偶回县中探亲,不期应捕正遇着他,便上前捣个鬼道:“你家主人命事已有苦主了,只待原首人来,即便审决。我们那一处不寻得到?”胡阿虎认真欢欢喜喜,随着公人直到县堂跪下。知县指着吕大问道:“你可认得那人?”胡阿虎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心下好生踌躇,委决不下,一时不能回答。

知县将两人光景一一看在肚里了。指着胡阿虎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奴才!家主有何负你,直得便与船家同谋,觅这假尸诬陷人命?”胡阿虎道:“其实是家主打死的,小人并无虚谬。”知县怒道:“还要口强!吕大既是死了,那堂下跪的是什么人?”喝叫左右夹将起来II快快招出奸谋便罢!“胡阿虎被夹,大喊道:”爷爷,若说小人不该怀恨在心,首告家主,小人情愿认罪;若要小人招做同谋,便死也不甘的。当时家主不合打倒了吕大,即刻将场救醒,与了酒饭,赠了白绢,自往渡口去了。是夜二更天气,只见周四撑尸到门,又有白绢、竹篮为证,合家人都信了。家主却将钱财买住了船家,与小人同载至坟茔埋讫;以后因家主毒打,小人挟了私仇,到爷爷台下首告,委实不知这尸真假。今日不是吕客人来,连小人也不知是家主冤枉的。那死尸根由,都在船家身上。“

知县录了口语,喝退胡阿虎,便叫周四上前来问。初时也将言语支吾,却被吕大在旁边面对,知县又用起刑来,只得一一招承道:“去年某月某日,吕大怀着白绢下船。偶然问起缘由,始知被殴详细。恰好渡口原有这个死尸在岸边浮着,小的因此生心要诈骗王家,特地买他白绢,又哄他竹篮,就把水里尸首捞在船上了。前到王家,谁想他一说便信。以后得了王生银子,将来埋在坟头。只此是真,并无虚话。”知县道:“是便是了,其中也还有些含糊。那里水面上恰好有个流尸?又恰好与吕大厮像?毕竟又从别处谋害来诈骗王生的。”周四大叫道:“爷爷,冤枉!小人若要谋害别人,何不就谋害了吕大?前日因见流尸,故此生出买绢篮的计策。心中也道:”面庞不像,未必哄得信。‘小人欺得王生一来是虚心病的,二来与吕大只见得一面,况且当日天色昏了,灯光之下,一般的死尸,谁能细辨明白?三来白绢、竹篮又是王生及姜客的东西,定然不疑,故此大胆哄他一哄。不想果被小人瞒过,并无一个人认得出真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落水的。小人委实不知。“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尸,这话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财物,不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你自己贪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诡计凶谋,不知陷过多少人了?我今日也为永嘉县中除了一害。那胡阿虎身为家奴,拿着影响之事,背恩卖主,情实可恨!合当重行责罚。“当是喝教把两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计其数,以气绝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伤寒病未痊,受刑不起,也只为奴才背主,天理难容,打不上四十,死于堂前。周四直至七十板后,方才昏绝。可怜二恶凶残,今日毙于杖下。知县见二人死了,责令尸亲前来领尸,监中取出王生,当堂释放。又抄取周四店中布匹,估价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诈之物。例该入官,因王生是个书生,屈陷多时,怜他无端,改”赃物“做了”给主“,也是知县好处。坟旁尸首,掘起验时,手爪有沙,是个失水的。无有尸亲,责令仟作埋之义家。

王生等三人谢了知县出来。到得家中,与刘氏相持痛哭了一场。又到厅前与吕客人重新见礼。那吕大见王生为他受屈,王生见吕大为他辨诬,俱各致个不安,互相感激,这教做不打不成相识,以后遂不绝往来,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气性,就是遇乞儿,也只是一团和气。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进士。所以说为官做吏的人,千万不要草菅人命,视同儿戏。假如王生这一桩公案,惟有船家心里明白,不是姜客重到温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不知道丈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何况公庭之上岂能尽照覆盆?慈祥君子,须当以此为鉴!

囹圄刑措号仁君,结网罗钳最枉人。

寄语昏污诸酷吏,远在儿孙近在身。

第三十卷 念亲恩孝藏儿

诗曰:

子息从来天数,原非人力能为。

最是无中生有,堪令耳目新奇。

话说元朝时,都下有个李总管,官居三品,家业巨富。年过五十,不曾有子。闻得枢密院东有个算命的开个铺面,谭人祸福,无不奇中。总管试往一算。于时衣冠满座,多在那里候他,挨次推讲。总管对他道:“我之禄寿已不必言。最要紧的只看我有子无子。”算命的推了一回,笑道:“公已有子了,如何哄我?”总管道:“我实不曾有子,所以求算,岂有哄汝之理?”算命的手掐了掐道:“公年四十,即已有子。今年五十六了,尚说无子,岂非哄我?”一个争道:“实不曾有”,一个争道:“决有过”;递相争执。同座的人多惊讶起来道:“这怎么说?”算命的道:“在下不会差,待此公自去想。”只见总管沉吟了好一会,拍手道:“是了,是了。我年四十时,一婢有娠,我以职事赴上都,到得归家,我妻已把来卖了,今不知他去向。若说‘四十上该有子’,除非这个缘故。”算命的道:“我说不差,公命不孤,此子仍当归公。”总管把钱相谢了,作别而出。

只见适间同在座上问命的一个千户,也姓李,邀总管入茶坊坐下,说道:“适间闻公与算命的所说之话,小子有一件疑心,敢问个明白。”总管道:“有何见教?”千户道:“小可是南阳人,十五年前,也不曾有子,因到都下买得一婵,却已先有孕的。带得到家,吾妻适也有孕,前后一两月间,各生一男,今皆十五、六岁了。适间听公所言,莫非是公的令嗣么?”总管就把婢子容貌年齿之类两相质问,姓名、住址,大家说个“容拜”,各散去了。无一不合,因而两边各通了总管归来对妻说知其事,妻当日悍妒,做了这事,而今见夫无嗣,也有些惭悔哀怜,巴不得是真。次日邀千户到家,叙了同姓,认为宗谱,盛设款待,约定日期,到他家里去认看。千户先归南阳,总管给假前往,带了许多东西去馈送着千户,并他妻子仆妾多有礼物。坐定了,千户道:“小可归家问时,此婢果是宅上出来的。”因命二子出拜,只见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官人一齐走出来,一样打扮,气度也差不多。总管看了不知那一个是他儿子。请问千户,求说明白。千户笑道:“公自认看,何必我说?”总管仔细相了一回,天性感通,自然识认,前抱着一个道:“此吾子也。”千户点头笑道:“果然不差。”于是父子相持而哭,旁观之人无不堕泪。千户设宴与总管贺喜,大醉而散。次日总管答席,就借设在千户厅上。酒间千户对总管道:“小可既还公令郎了,岂可使令郎母子分离?并令其母奉公同还,何如?”总管喜出望外,称谢不已,就携了母子同回都下。后来通籍承荫,官也至三品,与千户家往来不绝。可见人有子无子多是命理做定的。李总管自己已信道无儿子,岂知被算命的看出有子,到底得以团圆,可知是逃那命里不过。

小子为何说此一段话?只因一个富翁也犯着无儿的病症,岂知也系有儿,被人藏过。后来一旦识认,喜也非常,关着许多骨肉关亲的关目在里头,听小子从容表白出来。正是:

越亲越热,不亲不热。附葛攀藤,总非枝叶。奠酒烧浆,终须骨血。如何妒妇,忍将嗣绝?必是前生,非常冤业。

话说妇人心性,最是妒忌,情愿看丈夫无子绝后,说着买妾置婢,抵死也不肯的。就有个把被人劝化,勉强依从,到底心中只是有些嫌忌,不甘伏的。就是生下了儿子,是亲丈夫一点骨血,又本等他做大娘,还道是“隔重肚皮隔重山”,不肯便认做亲儿一般。更有一等狠毒的,偏要算计了绝得,方快活的。及至女儿嫁得个女婿,分明是个异姓,无关宗支的,他偏要认做嫡亲,是件偏心为他,倒胜如丈夫亲子侄。岂知女生外向,虽系吾所生,到底是别家的人;至于女婿,当时就有二心,转得背,便另搭架子了,自然亲一支热一支。女婿不如侄儿,侄儿又不如儿子。纵是前妻晚后,偏生庶养,归根结果,嫡亲瓜葛终久是一派,好似别人多哩。不知这些妇人们为何再不明白这个道理!

话说元朝东平府有个富人,姓刘名从善,年六十岁,人皆以员外呼之,妈妈李氏,年五十八岁,他有泼天也似家私,不曾生得儿子。止有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引姐;入赘一个女婿,姓张,叫张郎。其时张郎有三十岁,引姐二十七岁了。那个张郎极是贪小好利刻剥之人,只因刘员外家富无子,他起心央媒,人舍为婿。便道这家私久后多是他的了,好不夸张得意!却是刘员外自掌把定家私在手,没有得放宽与他。

元来刘员外另有一个肚肠。一来他有个兄弟刘从道同妻宁氏亡逝已过,遗下一个侄儿,小名叫做引孙,年二十五岁,读书知事。只是自小父母双亡,家私荡败,靠着伯父度日。刘员外道是自家骨肉,另眼觑他。怎当得李氏妈妈一心只护着女儿女婿,又且念他母亲存日,妯娌不和,到底结怨在他身上,见了一似眼中之钉。亏得刘员外暗地保全,却是毕竟碍着妈妈女婿,不能十分周济他,心中长怀不忍。二来员外有个丫头叫做小梅,妈妈见他精细,叫他近身伏侍。员外就收拾来做了偏房,已有了身孕,指望生出儿子来。有此两件心事,员外心中不肯轻易把家私与了女婿。怎当得张郎惫赖,专一使心用腹,搬是造非,挑拨得丈母与引孙舅子口逐吵闹。引孙当不起激聒,刘员外也怕淘气,私下周给些钱钞,叫引孙自寻个住处,做营生去。引孙是个读书之人,虽是寻得间破房子住下,不晓得别做生理,只靠伯父把得这些东西,且逐渐用去度日。眼见得一个是引孙赶去了。张郎心里怀着鬼胎,只怕小梅生下儿女来。若生个小姨,也还只分得一半;若生个小舅,这家私就一些没他分了。要与浑家引姐商量,暗算那小梅。那引姐倒是个孝顺的人,但是女眷家见识,苦把家私分与堂弟引孙,他自道是亲生女儿,有些气不甘分;若是父亲生下小兄弟来,他自是喜欢的。况见父亲十分指望,他也要安慰父亲的心,这个念头是真。晓得张郎不怀良心,母亲又不明道理,只护着女婿,恐怕不能勾保全小梅生产,时常心下打算。恰好张郎赶逐了引孙出去,心里得意,在浑家面前露出那要算计小梅的意思来。引姐想道:“若两三人做了一路,算计地一人,有何难处?不争你们使嫉妒心肠,却不把我父亲的后代给了?这怎使得!我若不在里头使些见识,保护这事,做了父亲的罪人,做了万代的骂名。却是丈夫见我,不肯做一路,怕他每背地自做出来,不若将机就计,暗地周全罢了。”

你道怎生暗地用计?元来引姐有个堂分姑娘嫁在东庄,是与引姐极相厚的,每事心腹相托。引姐要把小梅寄在他家里去分娩,只当是托孤与他。当下来与小梅商议道:“我家里自赶了引孙官人出去,张郎心里要独占家私。姨姨你身怀有孕,他好生嫉妒!母亲又护着他,姨姨你自己也要放精细些!”小梅道:“姑娘肯如此说,足见看员外面上,十分恩德。奈我独自一身怎提防得许多?只望姑娘凡百照顾则个。”引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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