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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绝秦书-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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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现在就在他这样的麦田里此起彼伏,它们也要吃东西。它们归心似箭,长途跋涉,牵挂着北方的好日子,一想到故乡的花香草肥就口水横流,可没想到回到家乡竟然变成了这样子!它们没有办法,口焦舌燥,肚空腹饥,只能啃啄这些蔫黄的麦苗敷衍胃口。
  周克文眼看着大雁糟蹋他的麦苗也没有办法,大雁太多了,赶走一拨又一拨,一拨去了一拨来,况且他那么多地,就是把所有长工都派去吆雁也吆不过来。再说了,他要是真去赶,村里人肯定骂他,多少人等着雁粪下锅呢,你这不是断了别人的粮道吗?看着满地拾雁粪的人,周克文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周克文就打发春娥去拾雁粪。春娥问,爹,咱拾那个东西干啥呀?喂猪吗?周克文脸一黑说,打嘴呀,给人吃!周梁氏说,你白米细面吃腻了,要换口味?周克文说,不是我一个人,全家人都换!
  春娥去了半天,拾了一襻笼雁粪回来。这东西到底咋吃,全家人都不知道。周克文对春娥说,咱不会吃总有会吃的,村里那么多拾雁粪的,你去问一问。春娥心里很不乐意,觉得他爹的口味也怪得离奇了,放着家里的白米细面不吃,硬是要吃鸟下的。可腹诽归腹诽,他爹的话她是不敢违拗的,于是去了狗剩家。刚才在地里拾雁粪碰到狗剩媳妇了,狗剩媳妇来得早,拾了一襻笼早早回去了,她肯定知道咋把雁粪当饭食做。
  春娥一进狗剩家,就听见里面哭声骂声响成一片。狗剩他爹直挺挺地躺在窑洞地面上,脖子上还缠着半截绳子,狗剩满院子追着打他媳妇,媳妇被打得杀猪一样叫唤。春娥吃了一惊,不知道是咋回事。问了拉架劝说的人,才知道狗剩媳妇闯祸了。这媳妇拾雁粪回来,发现她爹在厨房生火烧锅,她揭开锅,热气蒸腾,里面的东西看不见,却有一股肉香味直冲鼻子。狗剩媳妇很生气,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东西吃了,她在外面弄点儿啥填肚子的,首先想着给公公吃,可这老东西却把家人当贼防,自己藏了好吃的,趁她不在家偷偷吃!狗剩媳妇黑了脸,咣地一摔厨房门走了出去。狗剩他爹知道儿媳妇误解他了,他说他把家里的牛笼头拆了,那是牛皮做的,他想煮一煮看能不能吃。媳妇哼了一声,根本就不相信。狗剩他爹急了,说谁偷吃天打五雷轰,媳妇回了一句,现在谁还怕天打五雷轰?天打五雷轰是享福呢,死了就不受饿罪了。狗剩他爹是个耿直的人,没想到老了老了被儿媳妇当贼看,一气之下就上吊了。
  春娥悄悄溜了出来,回去把这事告诉了她爹。周克文听了,愣了好长一阵,啥话也不说。春娥小心翼翼地说,爹,咱家的粮食还多着呢,你看咱给他们……周克文打断她的话,说凭啥呢,给他们?春娥说,我不是说给他们,是借给他们,卖给他们。周克文说,这不是借和卖的事。我早就跟他们说了,农民么,天生就是种粮食的,他们不听,得让他们受受天罚!
  春娥还想说啥,周克文问,你打听到了没有,雁粪咋吃?春娥伸了伸舌头,赶紧往外走。周克文在后面说,我就是要让你们也受受这饿罪,你们就知道光景咋过了!
  春娥去了毛娃家,毛娃今天也去拾雁粪了。她进去时毛娃媳妇正在做饭,她说明来意,毛娃媳妇问,你们家粮食多得是,还要吃这玩意儿?春娥说,碰上了荒年嘛,粗细搭配着吃。毛娃在一旁说,还是秀才叔会过光景呀,我告诉你,这雁粪不能单独吃,太腥气了,我们是这么做的,把雁粪添上水,再加上白土,熬成糊汤,味道喷喷香。
  白土春娥知道,就是观音土,这东西老崖下面就能挖到,颜色又白又细,人们常拿它和泥抹墙面,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吃。能吃,毛娃说,你看,我窑门口放的就是,刚挖的。
  春娥噢了一声,说那我也挖去,挖了给他们撒糊汤。
  春娥走了,毛娃媳妇对毛娃说,咱啥时候喝过加白土的雁粪糊汤?你不是日弄人嘛。她知道这白土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吃的,已经有人吃过了,吃进去不出来。
  毛娃说,我看见他们就来气,家里藏那么多粮食不吃,还这么抠,明摆着是要趁饥荒卖大价钱,我让他们受受罪!
  周克文一家人果然被塞住了。周克文在茅房里蹲了几袋烟的工夫,腿都圪蹴酸了,憋出满头青筋一脸汗水,也不出来,没奈何只好提上裤子叫来老婆,让周梁氏在茅房里拿手给他抠出来。周梁氏刚笑完老汉,没想到自己也不出来了,只好让老汉把自己的动作也重复一遍。轮到春娥就难了,她一个小媳妇,咋有脸让别人抠那个地方,只能窝着身子自己来,差点儿没把身子折断了。
  这一家人把茅房占着,可憋坏了长工。他们吃的是白米细面,不知道主人一家是干啥呢,老猫在里面不出来,难道那里的气味好闻吗?
  第二天一早,绛帐镇商会秦会长派人来请周克文吃饭。周克文觉得奇怪,他在绛帐镇又没有商号,商会会长找他干吗?他一到镇上吓了一跳,多日没有来这里,这个关中名镇眼下差不多变成阎罗殿了。街道两旁隔三岔五地就有死人躺在地上,不小心会把人绊一个跟头。这些尸体各种年龄的都有,老人、妇女和娃娃最多。在城门洞里周克文看见有一对倒毙的母子,可怜的娃娃死了还噙着妈的奶头。最可怕的是那些露天的锅台子,这里白天是食品摊架锅的地方,晚上把家伙撤了以后里面还有余温,那些叫花子就挤在炉膛里过夜。初春的夜晚还是很冷的,这些又冷又饿的叫花子很多人挨不过去,没等第二天天亮就死了。他们的尸体密密麻麻地插在灶膛里,就像香炉里插满了香头。周克文从这些锅台子跟前走过时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没有见过这样死人的!
  秦会长在西府泡馍馆迎接周克文。他们一坐下,伙计就拿出两个耀州老碗、四个锅盔,让他们自己掰馍。没想到他们还没有动手,就呼啦围上来一圈叫花子,伙计赶也赶不走。他们无奈,只好把锅盔掰开了,分给每人一块。这些叫花子走了,还有一拨叫花子围着另一张桌子,那里有一个人自顾自地吃羊肉泡馍,不理叫花子。一个叫花子生气了,呸地朝那人的碗里吐了一口痰,那人火了,提起板凳要抡过去。秦会长赶紧把他拦住了,说千万不敢,你看他一股风都能吹倒,要出人命的。那人气不过,把一碗羊肉泡馍端起来泼到门外去,说我叫你们吃!没想到那些叫花子争先恐后地挤出门,有些在地上捡着吃,有些干脆趴下吸啜。
  秦会长说,抱歉,咱们一顿饭都吃不安然。周克文说,你甭客气,我也不欠这一顿饭,有事请讲。秦会长说,你刚才都看见了,咱这街道上到处堆着死人,都快成阴曹地府了。镇上本来有收尸队,可现在死人太多了,他们忙不过来,尸体不能及时清理,臭大街了,害得生意没办法做了。我们商会决定出钱雇人来收尸,大家都说周先生是急公好义的人,所以这为难的事就要麻烦你了。
  这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商会找过好几个村子,人家都不干,因为抬死人是晦气的事,商会又不愿出大价钱。商会不愿出大价钱是因为死人太多了,也不知道还会死到啥时候,那要贴进去多少钱?秦会长当然不会把这些告诉周克文,他听说这周秀才是爱戴高帽子的人,所以就拿高帽子捂他。
  有人夸自己周克文当然高兴,可他也不是高帽子一捂就昏头的人。他对秦会长说,这事恐怕不好办,除了父母,谁愿意给别人收尸呢?秦会长知道又碰到石头上了,可这事情又拖不起,越拖死人越多腐臭越浓。他有些着急,就说,那你们也不愿意干了?
  秦会长说这话就露出了马脚,周克文猜测他一定找过别人。就说,别人都不干,我们又不是瓜子!秦会长不甘心,说咱再商量商量。周克文说,商量啥呢?我不要钱。秦会长吃惊地问,不要钱,白干?周克文说,凭啥呢?我要粮食!他知道周家寨人现在最缺吃的,钱用处不大,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粮食,况且相对于粮食,钱每天都在贬值。秦会长一听,心里骂道,这家伙还是读书人,心比大老粗还黑,谁不知道现在粮食金贵,他直接就要粮食了!他说,这不好办吧,你知道我们商会是做生意的,手上多少有几个钱,哪来的粮食啊?周克文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不用商会破费,这粮食就来了。秦会长说,哪来这样的好事?周克文说,咱们绛帐镇不是设有义仓吗?你去找义仓的仓头,我想你们肯定都熟络,让他拿出粮食来支付收尸的工钱,义仓本来就是应付灾荒的,现在正当其时。
  秦会长一听,拍了拍脑袋说,对啊,我咋就没有想到这一招呢?他对周克文说,你回去招呼人,我这就去找仓头,应该没问题。
  周克文离开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问秦会长,现在旱灾闹得这么厉害,镇上的义仓咋还不放赈呢?秦会长说,我前几天碰见仓头,也问过这个。仓头说,现在绛帐镇来的都是外地难民,咱这义仓是给本地设的,只有咱这里荒得不行了才会开仓的。再说了,现在放赈就等于把难民往这里招呢。他们是哪里有吃的往哪里拥,镇上难民已经够多的了,再来咱们本地人都让叫花子挤走了。
  周克文一想也是。这绛帐镇义仓是绛帐人纳的粮,他们纳粮的目的就是防年馑。这阵子本地虽然还没有闹到死人的份儿上,可谁知道这旱灾会持续到啥时候,再闹下去保不住就会饿死人,到时候就得凭借义仓救人了。现在开仓给外地人吃,到时候本地人咋办?
  周克文回到周家寨,详细估摸了村里人的困难状况,挑了几十个小伙子招到祠堂,说了去镇上埋人的话。有人听了高兴得恨不得给周克文磕头,说秀才叔给大家办了好事。也有人不愿意,说沾死人是倒霉的事。按说谁不愿意可以不去,想去的人多得是,可周克文犯了倔,他偏要这些人去。他把他们臭骂一顿,说不是看在你们还有父母高堂的份儿上,我坚决把你们换掉。可你们还有父母,你们得养活他们,让他们受饥挨饿就是逆子,周家寨没有逆子的立足之地,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些人被骂得不敢说话,最后只得去了。
  周家寨收尸队来到镇上。他们有的推车载,有的拿门板抬,商会的人给他们计数,按收尸的数量给他们发粮。黑丑和毛娃两个人抬一个门板,开始跑得风快,他们觉得有推车的人比他们占便宜,人家是一个活人对付一个死人,他们是两个活人才对付一个死人,得多跑才能跟人家扳平。可他们早晨没有吃啥硬货,都是雁粪汤就榆树面饼子,一阵子就顶不住了。抬死人的路挺远的,要从镇上走到郊外的城壕里,那里是万人坑。这次他们俩抬了一个瘦男人的尸体,走了一半路就累得不行了,到城墙外的一棵槐树下搁下门板,坐下喘口气。毛娃从兜里摸出一疙瘩糠团子啃起来,黑丑眼巴巴地瞅着,口水一绺一绺地往下滴。他恳求毛娃说,给我掰一点儿吧,我也饿得不行了。毛娃不给,黑丑说,你不给我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一会儿你就一个人去背死尸吧。这是威胁了,毛娃没办法,只得给黑丑分一些。黑丑要是真耍死狗了,他一个人咋弄?不要说他现在根本背不动,就算背得动他也不敢,死人趴在背上那是啥感觉!
  两个人都双手捧着糠团子,专心致志地吃着,唯恐撒掉一星半点儿。这时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一把抓住毛娃的胳膊。毛娃以为有人要抢他的吃货,回头骂道,日你——他的话还没有骂完,声音却变成了惊恐的呐喊:诈尸了!
  黑丑也回头一看,啊!门板上的尸体不见了,那个瘦男人爬到了他们跟前,向他们伸出枯瘦的手。
  鬼啊!
  原来那个瘦男人根本没有死,只是饿昏了,现在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又活过来了。这把毛娃和黑丑吓了个半死。
  毛娃和黑丑哪里舍得给他吃?他撑了一阵子又昏过去了。黑丑问毛娃,这咋办呀?他还没有死,我们总不能把他活埋了吧?毛娃说,你甭瓜了,我们把他抬这么远容易吗?埋!他招呼黑丑又把那个男人抬到门板上。他们一搬动,那个男人又被摇醒了,他有气无力地说,给我吃一点儿吧,我不想死。黑丑有点儿不忍心,对毛娃说,你兜里还有吃的吧,给他吃点儿。毛娃说,你这个瓜,给他吃了他就死不了啦,咱白抬了。他转而对那个男人说,老哥,我劝你最好死了,就你这样子,有今天没明天,终究难逃一死,算你运气好,今天碰到我们给你收尸,落一个入土为安,要是以后死了,没人埋你,野狗就把你撕成碎片了,我们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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