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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绝秦书-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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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在上海《申报》发表批评政府的文章,引起轰动,惹恼了当局,也给自己惹来麻烦。不过,孔先生说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你哥未必就是这个周立功。孔先生给引娃描绘了他认识的那个周立功,引娃觉得他很像她立功哥。这让她太高兴了,他果然人在西安,而且有了他的确切消息了。这时引娃忽然想起她有她立功哥的相片嘛,她把它拿出来让孔先生看,孔先生看后摇了摇头说,不像,不是。引娃的心又凉了。
  引娃现在心里乱极了。
  她既希望那个周立功就是她立功哥,又强烈希望他不是。如果是,那她就可以找到他,大海里捞针终于把他捞着了。如果不是,那说明他没有蹲监狱,没有受罪。监狱是啥地方啊,那是阎罗殿呀!
  其实,那个周立功就是这个周立功。
  去年四月下旬那个晚上周立功逃出周家寨后就来到西安,这里是他中学求学的地方,现在又有许多大学同学在这里供职,无论地缘还是人缘,这里都适合他藏身。在朋友介绍下他进了《新秦日报》当记者,他是文化人,只能以文化谋生。乡村改造工作的挫折对他打击很大,他的心情极为苦闷,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乡村已经让他伤透了脑筋,虽然从情感上他依然割舍不下家乡,可眼下他显然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城里确实很好,环境干净整洁,生活安静裕如,可周立功却感觉自己提不起劲儿来。同事们每天上班写写花边新闻,下班溜舞场泡剧院,过得有滋有味,可这些事没有一件能让周立功上心。他觉得这是浪费生命,人总得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可有价值的事情是什么?他很茫然。周立功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目前的情境就像一个战士陷入了无物之阵,他记得这个比喻来自那个名叫鲁迅的小说家。
  就在此后不久,周立功接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说棉花大丰收,让他立即联系纺织厂收购,这让他陷入了巨大的难堪之中。赵子昂的工厂至今没有搬迁到西安,别说西安,就是整个西北,当时都没有一家纺织厂,他叫谁来收棉花?可种棉花是他鼓动的,而且允诺有纺织厂来大量收购。现在这不是把自己晾了吗?而且也把家里人误导了。
  周立功给赵丹娜写了一封信,询问其中的原因,并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委屈。没有几天他就收到了回信,回信不是赵丹娜写的,而是赵子昂亲自执笔。信中说他并不是不想在西安设厂,实在因为陕西的棉花种植不成规模,难以满足纺织厂的需求。而民众之所以不种棉花,是因为陕西烟毒猖獗,罂粟获利比棉花丰厚,只有陕西禁毒,棉花才能成为最佳的替代经济作物。在全国一片禁毒声中,陕西非但不革除陋习,反而暗中策纵,实在是逆历史潮流而动。而陕西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盖由于军阀拥兵自重,对民国政府阳奉阴违。他希望周立功借记者之便,调查陕西烟毒状况,写成一篇有分量的文章,揭露黑幕,让陕西弊政大白于天下,上达视听,下启民智,促使陕西当局痛下决心,禁绝烟毒。此实乃利国利民之义举,有志者当为之!
  看了准岳父的信,周立功精神为之一振,他终于找到了有意义的事情了。这件事情往大里说是利国利民,往小里说关乎他跟赵丹娜的关系,而且与他割舍不下的乡村改造息息相关。今日乡村如此凋敝,烟祸荼毒实在难脱干系。
  此后的一年时间里,周立功借下去采访之机跑遍了陕西各地,烟毒的泛滥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收集了大量资料,写出了洋洋五千言的长文《试看今日之陕西烟祸》,发表在上海《申报》上。
  在文章中,周立功首先描述了烟祸在陕西泛滥的现状。“三秦自古乃膏腴之地,固有天府之美誉,从来民勤于稼穑,五谷丰登,百业兴旺。然今日之陕西已不见黍粟之花,不闻稻麦之香,阖境上下,不分平原川谷,水田旱地,悉尽植罂粟,可耕地十分之九,皆为此物所据。烟毒流布,染此恶习者众。陕西人口不满千万,嗜毒者竟至三十余万矣,比例之高使人瞠目,雄踞中华之首而傲视域内。如此盛况,莫怪他人讽陕曰,境中皆罂粟之花,治下尽芙蓉之鬼。”
  对烟祸泛滥的后果,周立功如此分析:“一曰民食不足。罂粟占尽田亩,平时粮食尚不能自给,一旦天灾降临,更无贮备以应饥荒,万千生灵定做饿鬼。二曰吏治腐败。烟税烟款之征收尽委于胥吏,上课其一者下必扩之于十,假公济私贪污受贿者层出不穷,竟至于横征暴敛、逼死人命者时有所闻,长此以往必生民变。三曰兵匪滋扰。有枪者视鸦片为黑金,明抢暗夺,杀人越货,盗贼横行,良善遭殃,社会不宁。有司畏兵匪如虎,莫之奈何。四曰摧残身体。使我三秦之地尽生烟鬼,骨瘦如柴,遇风伏地,秦王扫六合之虎贲竟化为今日之鼠辈!”
  至于烟祸泛滥的原因,周立功一针见血:“陕西之烟毒未能禁绝,盖因当局惜烟税之利,补饷费之阙,遂行寓禁于征之策所致也。”
  对此政策,周立功痛加针砭:“陕西当局知禁烟乃国际潮流,民心所向,惮于舆论,亦画猫类虎,倡行缓禁。其言曰,烟祸绵延日久,渗透上下巨深,遽然禁之,恐生事变,宜循序渐进,缓缓图之,方能步步为营,终达目的。缓禁之法即寓禁于征。然禁与缓禁绝不相容,寓禁于征实为欺人之谈。盖因吸烟者一经成瘾,苟非强力所迫,不易戒除,虽倾家荡产售妻鬻女亦在所不惜。故寓禁于征实则为明禁暗纵,使吸毒者陡生钱可通神之骄横,视禁令如笑谈。如若深究,则寓禁于征重在征而非禁。此策实在是饮鸩止渴,养虎遗患。”
  文章最后,周立功向陕西当局呼吁:“民国开元,孙中山先生已然发布《临时大总统禁烟令》,训令曰:鸦片流毒中国,垂及百年,沉溺通于贵贱,流行遍于全国,失业废时,耗财殒身,浸淫不止,种姓沦亡,其祸盖非敌国外患所可同语……为此申告天下,须知保国存家,匹夫有责,束修自好,百姓与能。其饮鸩自安,沉湎忘返者,不可为共和之民,当咨行参议院于立法时剥夺其选举一切公权,示不与齐民齿。并由内务部转行各省都督,通饬所属官署,重申种、吸各禁,勿任废弛。先生之言犹在耳畔,陕西诸公皆自称中山信徒,当揽镜自照,观其肖与不肖。今年四月,南京国民政府颁布《修正禁烟条例》,规定三年之内完全禁绝鸦片,此法令昭告天下,设定期限,陕西当局应谨行遵守,立改无期之缓禁为有期之严禁,限期铲除毒祸,还三秦大地于清朗。倘若依然故我,则我赠诸位中山先生一段箴言,敬请诸公手书于中堂之上,日诵三遍,可有赧颜否?公曰:迩来有以谓我国鸦片复兴,遍地皆毒,不如法律正式允许烟土之营业,海关放任外洋鸦片入口,以充裕饷源,此等主张绝对不当。中国之民意未有不反对鸦片者。苟有主张法律准许鸦片营业,或对鸦片之恶势力表示降服者,即使为一时权宜之计,均为民意之公敌。今日国内情形至为恶劣,拒毒运动之进行,备受艰阻,以致成绩甚少。然对鸦片之宣战绝对不可妥协,更不可放弃。苟负责之政府机关为自身之私便及眼前之利益计,对鸦片下旗息战,不问久暂,均属卖国之行为。”
  《申报》是有影响力的媒体,周立功的文章又是经过实际调查写出来的,所列事实数据翔实具体,很有说服力。此文一经刊出,舆论哗然,大报小报批评谴责陕西当局的文章连篇累牍,势如暴风骤雨,南京国民政府也严饬陕西政府,这让陕西当政者极为恼火。尽管周立功的文章署了笔名,但他们还是很快就查清了作者的真实身份,并把他逮捕入狱。
  周立功就读过北京大学,五四学生运动的事迹耳熟能详。当年学长们不要说骂政府了,就连交通总长的官邸也敢烧,驻日公使也敢打,这个学校出来的学生多少都有些愣劲儿。虽然周立功料定他这篇文章会惹火陕西当局,也采取了一些自我保护措施,比如署笔名,发表在外地,但他知道这些并不十分管用,如果当局真想找他麻烦,他们总会找到他的。他之所以敢冒险发表这篇文章,而且引发舆论风暴后还敢待在西安不走,在于他料定陕西当局不会把他怎么样。当年北洋政府够坏的吧,学生那样闹事他们也没有把学生怎么样。警察倒是抓了几个人,可他们进局子不是蹲囚室,而是吃大菜喝香茶,过几天就安然回府了,陈独秀有胃病,警察局还给他请医生治病。陈独秀等人不但没有吃苦,反而因此爆得大名。陕西当局不是已经归附国民政府了吗?国民政府的机构总不至于连北洋政府也不如吧?再说了,自己也没有像当年学长们那样出格,他既没有游行也没有示威,更谈不上放火和打人了,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而已,陕西当政者这点雅量总该有吧?
  可是周立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捕了。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并不怎么担心,他知道无非是待几天就出来,说不定自己因此还成了名人呢!最坏的结局就是交法院审判吧。现在是民国了,司法独立,案子移到法院是要讲理的。陕西当局的所作所为哪一件是占理的?凭他的口才,他会把法庭变成讲坛,让当局无地自容,最终他不但无罪,还会成为揭露黑幕的英雄。
  周立功毕竟年轻。他以自己的单纯揣度政治,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凶险。当年北洋政府宽容学生不是他们仁慈,而是举国上下强大的民意压力让他们忌惮,他们怕严办学生激起更大的事变。而今天他被陕西当局拘捕,不要说全国了,陕西本省连一个声援的都没有,当局一点儿忌惮都没有。况且,占据陕西的国民军本来就脱胎于北洋军,他们现在虽然拥护革命,反对北洋政府,可骨子里依然未脱军阀习气,而军阀向来只认利益不认公理。军阀的利益就是扩充军队抢夺地盘,而扩军就得有军费,在陕西纵容、勒逼百姓种植鸦片正是为了筹措巨额军费。周立功揭他们的老底,就等于断他们的财源,当局能不记恨他吗?他们一旦恼羞成怒,法律之类就会成为儿戏。
  周立功走到了生死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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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雪下到天明才停了,西安城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沿街的店家开了门,掌柜的率领伙计打扫门前道路。昌茂货栈走出一个人来,他穿着狼皮大氅,戴着狐皮护耳帽,向掌柜的打声招呼,我喝茶去了,就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走出骡马市。掌柜的在后面毕恭毕敬地说,您走好,他连头也不回,鼻子里嗯一声算是回应。
  这人是在昌茂货栈学生意的徒弟,名叫秦山魁。他不常来,每年定时不定时地在货栈待几天,掌柜的对旁人说这人家里有钱,他学生意纯粹是玩儿,不指望这挣钱。奇怪的是,这学生意的徒弟比掌柜的还牛,掌柜的见了他就像见了爹。
  秦山魁走出骡马市,拐上东大街,来到钟楼下的北街口。那里有一家气派的凤来仪茶楼,西安城的有钱人都喜欢到这里消遣。这里面不但可以喝茶,还可以叫易俗社的名角过来唱秦腔佐茶,叫曲江春的妓女来打围子陪茶,饿了叫伙计去同盛祥端羊肉泡,去春发生端葫芦头,去老孙家拿肉夹馍,去老贾家取面皮。
  秦山魁进了凤来仪,里面的热气轰一下扑面而来。茶楼里生着大火炉,跟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伙计热情地帮秦山魁脱下大氅,卸了帽子,把他引到桌前坐下,沏上一壶酽酽的紫阳毛尖。秦山魁刚吩咐伙计给他要一碗面皮两个肉夹馍当早饭,忽然听见邻座的几个人拿着一张报纸在热烈地议论什么,他别的没听清,只逮住了一句话,周立功被逮捕。秦山魁之所以能逮住这句话,是因为周立功这名字,这名字跟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太接近了,他当下没有分辨清楚。
  老哥,秦山魁走到那几个人跟前打招呼,刚才说谁被逮捕了?一个戴眼镜的指指报纸说,这里登着呢,自己看。秦山魁说,兄弟不识字,麻烦老哥给念念。然后他招呼伙计说,这几位老哥的茶钱记我账上。戴眼镜的斜了秦山魁一眼说,我们有钱。另一个留分头的说,光钱多不行,还得识字,我给你念。他给秦山魁读了《大秦报》的那条消息,其中说狂妄文人周立功恶毒诋毁政府已被依法拘捕云云。分头一读完,眼镜把其他几位手上的报纸都扯了过来,一并塞给分头说,今天西安的所有报纸都登了这个消息,麻烦你这位富翁的秘书全部给老板读一遍。秦山魁能听出他是在嘲讽另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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