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凭鱼跃-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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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于倒悬吗?过去我们是激愤于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想的是铲奸除恶,杀富济贫。可是十几年过去,贪官恶霸杀了不少,朝廷官军也屡次败在我们的手下,可是国家呢,贪官污吏并未见少,百姓呢,好日子也远没有到来。所以我苦闷啊,烦恼啊,是不是只有我们坐了江山才能改变一切呢?如何才能让百姓扬眉吐气,过上好日子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要给对方一个思考的时间:“我读了很多的书,请教过许多饱学之士,上至学士太尉,下至农夫走卒,我都静下心来向他们垂询,想从前人那里寻求些答案,想从世人那里找到点线索。三皇五帝之后盛世未见于典籍,相去远矣,而后世之盛者,文景之治一也,贞观之治二也,皆取于太平盛世。国无大难便有力抑天灾,拯庶民。然太平盛世何可求?一者轻傜薄役收民心,二者养精蓄锐清吏治,三者厉兵秣马御外寇。如果再要说,就再加上一个“术”字,通过各行各业推陈出新,改良器具,开荒拓市,方能开创一个清平世界!于是我又查阅了熙宁变法的文档,发现大宋本也是可以做到强兵富民的,可惜天时人和未逢其利,草草夭折,令人痛惜。思古来帝君,开国皇帝多时贤明之君,而其后继者常有昏庸之辈。历朝历姓,莫不如此。依我看,谁来做皇帝都一样,我已对改朝换代,重塑江山没有多少兴趣了。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清吏治,变旧法,开疆拓土,造福于民。”
“何其难也!”方腊慨叹道:“公明啊,你是没有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等你到了这一步就知道什么是长安居大不易了!”宋江说:“当然难了。以王临川先生那样绝顶聪明之人,经天纬地栋梁,以丞相之便,得皇帝之助,穷数十年之力,仍是功亏一篑。宋江岂敢谓之易事?”方腊点点头:“熙宁新政,我也听说身边大臣们谈论过,有人说是哗众取宠,有人认为过于标新立异,还有人说是舍本求末,逐利忘义。”
“不然,”宋江摇头否定:“临川先生熙宁变法其中最大之不得法,在于各级官府实施推行不力,其间奸人作祟,节外生枝,导致法令难显功业,王命不出京门,而非变法自身的原由。自古世间众人贤能者少,蠢笨者多,故多数人并看不见新政的好处,更有人因新政触及自身利益,如何肯为新政鼓吹?墨守成规自然容易得多,肯花心思揣摩新政就大不容易了。启事新政是符合庶民之利的。我等举旗造反,无非是看不惯这世间的不平。新法欲还庶民以更多的平等,百姓自然是欢迎。然居高位者不愿庶民与大人平等,故而推行起来颇多周折。能做到舍己为人的,方能正视新政之利弊。比如陛下,是通过造反得以荣登大宝,若又有人来造你的反,你肯答应吗?”
方腊听了无言以对,只好微笑摇首不语。宋江穷追不舍:“倘新造反之人提出的政治主张较之陛下实施的对百姓更为有利,陛下肯将江山托付于他吗?所以说,这些事要做就必须能够舍己为人,能够站在更高的位置上看待。陛下乃贤达能练之人,又是立国之君,谙知民间疾苦,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为国君者,若能将天下视作天下人之天下,方能成为旷世明君!”
方腊咀嚼着宋江的话,不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忙转换话题问道:“公明兄书信中提到的台湾,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我暗中问过一些人,知道那是一个大岛,似乎在福建外海,大越国浙江沿海的渔民有去过那里的,说那里主要是些叫高山族的土人,好似落后的很。”
宋江点点头说:“我的手下已多次到过那里,现在还有人在那里。陛下说的没有错,台湾的确是海外孤岛,长有七百里,宽有三百里,现人口不足十万,多为当地土人,刀耕火种,打猎捕鱼,较之中土要落后许多。隋唐之时,中原始与该地有较多的联系。本朝以来,那里依然是放逐谪贬官员之地,设了一州三县,中央并不从那里征收税赋,只是养活百十官吏和千余驻兵而已。台湾距中土有四五百里,只有闽浙和岭南三地的老船户方有胆量驾船过海,交通甚为艰难。不过恰是因为台湾孤悬海外,宋某才觉得很适合陛下移驾前往。”
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见方腊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更多的表示,这才接着往下说:“台湾虽只一海岛,但地域也颇广阔,气候宜人,并非苦寒之地。现有的宋廷官府形同虚设,驻军全无战力,陛下若挥师而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控制全岛。凭我中土之先进农耕,以及陛下的教化恩泽,当地土人自会俯首帖耳,以为驱使。因交通不便,赵家皇帝想要夺回台湾,非有超强的水师不可,然依大宋水军之现状,料难成功。且朝中众文武皆视台湾为化外之地,无人重视,陛下自可在那里从容发展。依着大越国以往的路数也好,陛下愿意重起炉灶,推行新政也好,尽可以在没有外来威胁的情况下养精蓄锐,东山再起。若陛下仍想与赵家皇帝争夺天下,一则可以在那里先休养生息,整军备战,二则可以通过在台湾的发展来展示陛下的治国之道,先争取到民心。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针尖无奈对麦芒
方腊摆摆手:“你我之间自此不需客套,不要再一口一个陛下了。嘿嘿,我这个陛下如今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哩!”他顿了一顿,脸色一变:“你将台湾说的如此之好,可我如何去得?”宋江想了一下:“我梁山兄弟这些年在各地有些经营,水军和商号名下自由一些船只,与其他的大船商也有些个往来。现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传令下去,调集船只帮助陛下把人马转移到台湾。按着我的初步估计,目前的运力一次大约可载运两万多人。如果再想些办法的话,一次可运三万人在未必可知,陛下也可以从沿海调集船户,再多运一些。”
方腊把脸凑近宋江,死死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问:“只能运两三万人?我大越国可是有二十万兵马,数万官吏,愿意至死追随的百姓就更多了,这么多的人如何去得了台湾?再说如今两军对垒,宋军可会允许我从容地退往台湾?宋公明,你可是要哄骗于我?”
宋江没料到方腊会这样理解他的好意,心中也涌出不快:“我是念及以往的交情,念及江南百姓的性命,念及你方腊是条好汉,以往也誓言要创立清平世界,这才三番五次劝说与你,这次又不避刀剑,来杭州与你吐露肺腑,何言哄骗?倘若我有心构陷于你,何必如此周折?你不妨冷静地想想,大越国现在如何能支撑下去?”
方腊冷笑道:“我大越国虽小有挫折,仍有雄兵二十万,江南之险要尽在掌握之中,足以与赵家老儿长期周旋。放眼周边宋军之中,能与我一较高下的只不过有你宋江一人,只需我一声令下,将你斩杀于此,宋军纵有百万,又有何惧哉!”说着站起身来,右手握住佩剑剑柄,二目如炬般瞪着宋江。
宋江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冲动,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抚掌大笑:“陛下对宋江过于高看了,在下颇有些受宠若惊了。陛下却不闻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论起冲锋陷阵,宋江可谓手无缚鸡之力;论起行军打仗,宋江可也只是微末之极;若论起朝政影响,宋江更只是卑微小吏,生死于国家大势并无影响。此次前来杭州之时,统军大帅宗泽告诉我,只给我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若得不了我的消息,数十万宋军就会齐头并进,与陛下会猎于杭州,陛下还是不要太抬举在下的为好。”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言语之中含了太多的恐吓成分,宋江稍微顿了一下,换了个角度继续游说:“如果陛下觉得大越国还可以继续打下去,不妨听我这个外人试说一下——大越军目前可不止二十万,兵力主要分为五股:杭州这里有你的四万禁军,苏州有军三万,湖州有败军四五万,再就是浙西山区的两万多人马,台温二州的五万军兵,光这些精兵就有二十万,可是如此?至于其余在各州城府县的那些衙役土兵不过土狗瓦鸡,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恕在下就不算计在内了。那么,在下斗胆试问,湖州那边方夏二哥沙场捐躯,无人主持的新败之军可堪再战?太湖东岸城池尽失,孤悬在外的苏州三万人马可挡得住宗元帅的十几万大军?杭州、台温的兵马可敢置威胁于不顾而去增援上述两地?大越国的危机在于腹背受敌,四面重围。原来尚可据险防守,以小搏大,但的确还禁不起人家举全国之兵合攻于你,马上你就会看到兵临城下了,在下还是希望陛下务实一些,趁着眼下还没有到全盘不可收拾的时候及早寻个退路,何必还要在此与在下这种无足轻重的人逞口舌之利,浪费时间!”
方腊咬着牙说:“就算你说的,湖州、苏州我都守不住,宋军很快就会杀到杭京来,那我先将你碎尸万段,然后在杭京与宋军拼个鱼死网破又有何妨?不枉我方腊盖世英杰,名标青史!”宋江看着方腊摇头叹息道:“可惜我宋江不识人物,错把你方腊当作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豪杰!你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吗?这是要让江南大好河山和数百万黎民百姓陪着你玉石俱焚,是要让众多无辜的人为了你一家一姓陪葬!这算什么英雄豪杰?说什么名标青史,只怕落一个千古骂名!”
方腊紫涨着脸,啪的一声将刚刚拔出寸余的佩剑还回鞘中。适才在凉棚檐下静候的方天定感觉到气氛不对,抢步闯入,问方腊:“父皇,怎么了?”言语间肋下宝剑已抽出了一半,两只眼睛直瞪着宋江,凉棚中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方腊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算了,今天我们不谈了,咱们走!”他冲着儿子一挥手,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就在宋江与方腊搞得剑拔弩张之时,数百里之外的海面上,没羽箭张清正跟身边的将士打趣道:“俺如今可真的变成水军的将领了。”果不其然,刚刚在长江以北的灵山岛一带待命了两天,张清的船队就接到了智多星吴用的飞鸽传书,命令他们福建团练以及孙立等部分原先的梁山步军再次起锚南下,攻击杭州的背后、江南重镇甬州(今浙江宁波)。吴用在书信中告诉张清,远渡辽东的那支巨舟船队不日也将南下,经刘公岛补给后与他们会合。这说明卢俊义带队去增援女真的事情已经大功告成。收到书信后的张清很是兴奋:自从泉州带了数千福建团练北上以来,虽也打了江阴、润州两次战斗,但都只是利用船坚炮利,实施水师攻击,对于习惯于陆地面对面马战的张清来说,多少有些隔靴搔痒,这次终于有希望大展身手了。
虽然三十丈以上的大海船都去了辽东,现在船队中只不过是些二十丈和十几丈的战船,但对于甬州的大越国军民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前所未见的巨舟了,更加上进攻船队中炮声隆隆,硝烟滚滚,在心理上严重震撼了守军的斗志,使得很多人抛弃了刀枪跪地求饶。张清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夺下了有两千守军的甬州。按照最新的上级指令,在占了甬州之后,病尉迟孙立立刻带了三千人去进攻南面的嵊州,张清只能站在城头眼巴巴地目送战友离去,嘴里嘟囔着:“没意思,一点都没意思。”良久,他咂咂嘴,转身命人去联系早已与威盛军的暗探们有了暗中接触的绍兴的士绅钱国忠,吴用哥哥说可以通过这些对大越国起了异心的人再做些别的图谋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筹莫展再约谈
为着促成方腊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及时的抽身而退,就必须不断地给他压力。这是宋江动身之前与田虎、吴用们达成的一致观点。为了配合宋江前往杭州的游说,并确保宋江一行人的安全,吴用与田虎在他们离开无锡军营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发出了一道道指令。
除了张清、孙立在甬州一带的登陆行动之外,前山西义军大将唐斌与双枪将董平一起带了一万人马,在李俊的飞鱼帮的协助下,横渡太湖,顺利通过了早已与大宋军队互通关节的谭鱼头的防地,悄悄地在太湖南岸登陆,夺取了湖州背后的南浔县。
已经归顺了威盛军的原大越国水军将领赤须龙费保、卷云虎倪成、太湖蛟卜青、瘦脸熊狄成四人也派出手下亲信潜入湖州、苏州,在大越军中散步宋军马上就要大举进攻,大越军后路已被截断,部分将领准备投降的谣言,又联络同乡旧友广泛活动,搞得各地守军人心惶惶。
这两个不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杭州方腊的耳中。昨日他与宋江不欢而散,回到皇宫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安,格外烦躁,既不同意兰德培、方天定主张的干脆杀掉宋江的建议,也不理睬高铭德、石宝提出的抓紧与宋江讲和,争取全军退去台湾的意见,之时一个人在金殿上走来走去,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