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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长恨歌-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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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觉出那步子里的节律。在一片活跃之中,这样的舞步就像是海里不动的礁石。王琦瑶从这老人的舞步里就已经辨别出他是哪一类人,是那种规规矩矩,兢兢业业,持一份殷实家业,娶一位贤良太太,为了应酬才涉足舞场的好好先生,当年那些未嫁女儿的操心的父母们,眼睛都是盯着这类先生的。如今,他已满头白发,衣服也改了样子。舞曲终了,正好将王琦瑶送回原位,老先生轻轻一握她的手,然后松开,微微一颔首,转身走了。随后,最后一支舞曲响了,是《魂断蓝桥》的插曲“一路平安”。

除了单位举行的舞会,还有一类家庭舞会。房间稍大一些,再有个录音机,便成了。张永红新结识的男朋友小沈,就常组织这样的舞会,也不是在他家,而是在他的朋友家。有一回,也邀请王琦瑶去,说是请她教大家跳舞。王琦瑶说了声,她能教什么呢,就跟着去了。小沈这朋友,竟是住在爱丽丝公寓,也是底层,不过是隔了两个门牌。虽然是晚上,周围又变得厉害,可王琦瑶一进那个院落,便认了出来。她奇怪自己这么多年里却从来没再来过一回,倘若不是今晚来跳舞,大约一辈子也走不到这里。说起来,才是三四站公共汽车的距离,倒像是隔山阻水似的。有时候想起爱丽丝公寓,就好比上一世的事情。小沈这朋友的一套公寓,虽也是底层,隔间却有些区别,有两个卧室,客厅也多了个手枪柄似的一角。这朋友的父母姐妹都陆续去了香港,上海只他自己一人,住这么一套房子,虽是卫生煤气一应俱全,却没什么烟火气。来了这些人,也不烧开水,放了一桌啤酒和汽水。王琦瑶他们到时,已经有几对人来了,在音乐声中缓缓起舞。也不知谁是主,谁是客,人们都很熟悉的样子,自己到冰箱里拿冰块,听见门铃响,谁都去开门,进来的人也像到了自己的家。甚至有一人,对跳舞没兴趣,自己跑进卧室睡觉去了。说是请王琦瑶教跳舞的,其实没有一个人来向她学习,都是自己管自己跳。王琦瑶先有些不知所措,后来看大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也就放松下来,干脆拿出主人翁的姿态,跑到厨房烧了壶水,冲在热水瓶里,又找到茶叶盒,泡了一杯茶,然后找个角落坐下。接着又有几个跟着泡了茶,也不问问是谁烧的水,天生该有似的。这时候,房间里大约聚了有二十来个人,有人将灯关了几盏,只留下一盏台灯,昏昏黄黄地照着,将些人影投在墙上,黑森林一般。王琦瑶坐在暗处,因没人注意,感到很自在。她想她竟回到了爱丽丝,但爱丽丝却是另一个爱丽丝,她王琦瑶也是另一个王琦瑶了。

王琦瑶坐在沙发里,手里的茶杯已经凉了。她的影子在密密匝匝的影子里,被吞掉了,她自己都要将自己忘了。要说她才是舞会的心呢!别看她是今晚上唯一的不跳,却是舞会的真谛,这真谛就是缅怀。别看那些人举手投足,舞步踩得地板哼哼响,岂不知他们连舞曲的尾巴都踩不着,音乐只是音乐的壳,约翰·施特劳斯蜕了一百年的蝉蜕,扫扫有一大堆的。那把群裾展成莲花似的旋转,一百转也是空转,里面裹的都是风,没有一点罗曼蒂克。那罗曼蒂克早已无影无踪,只留有一些记忆,在很少几个人的心里,王琦瑶就是其中一个。那是一点想念罢了,哪经得住这么大肆张扬的折腾,一折腾就折腾散了。这舞会啊,开了不如不开,怎么着都是走样。就好像一个古墓,不出土还好,一出土,见风就化。在舞曲间歇时分,王琦瑶听见窗外有无轨电车驶过的声音,从百乐门那边传来,她想:这就是爱丽丝的夜晚吗?

6。旅游

小林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之后,为表示庆贺,王琦瑶拿出钱让小林带薇薇去杭州玩几日。小林却说:伯母为什么不去呢?王琦瑶一想,那杭州虽然离上海近,却从没去过,便准备一起出行。临走前,趁薇薇去上班,把小林叫到家里,交给他一块金条,让他到外滩中国银行去兑钱,并嘱他不要告诉薇薇。如今,王琦瑶对小林比对薇薇更信得过,有事多是和他商量,也向他拿主意。而小林呢,凡事也是多和王琦瑶商量。和薇薇是玩耍快活,要遇上心情不好,倒更愿意同王琦瑶倾说,可以得些安慰。在内心里,小林要说是将王琦瑶当未来的岳母,还不如说是当朋友。王琦瑶也至少是将他当半个朋友看的,她有时甚至会忽略他的年轻,同他说一些自己的心情。当她将金条交给小林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这笔财产的来历,这可是个大秘密。王琦瑶这几十年里,积攒了多少秘密啊!她听着小林下楼出门,近中午时便回来了,送还给她一沓钞票,于是,那隐秘往事也像兑了现似的,不提也罢,小林也并不多问,这城市里的财富也像秘闻一样,名不见经传。像小林这样的上海老户人家,自然是明白这些的。王琦瑶留他吃过午饭,便回家了。

杭州玩的三天里,王琦瑶尽力做到“识相”两个字。每天清早,她先起来,走出宾馆转一圈。他们住的宾馆是在里西湖,她就沿着湖走,一直走到白堤。太阳把湖水照得灼亮,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然后回来。路上,正和薇薇小林相遇,他们也是散步去的。她对他们说一声:等你们吃早饭啊,便走了过去,进到宾馆。这时,浴室里还有热水供应,洗一个澡,换身衣服,下去到餐厅,坐一刻,他们便来了。白天的活动,三次里有一次她缺席,晚上的时间统统给他们俩自由。薇薇直要到十二点才回房间,王琦瑶听见周便闭上眼睛装睡。听着薇薇碰碰撞撞地洗澡,刷牙,开灯,关灯,最后上床,转眼间睡熟,响起轻轻的鼾声。她这才敢翻身,睁开眼睛,那眼睛闭得都有些累了。房间里其实很亮,什么都看得清楚,那光有一些极轻微的波动,想来是从湖面上折来的光。王琦瑶想着白天去过的九溪十八洞,一派空山鸟语的意境,心想去那里做个女隐士怎么样?样样事情眼不见心不烦,多好!那样的少人迹的地方,一百年都和一天一样,没什么过去和将来,也很好。但又觉着现在再去做隐士,有些晚了,已经付出的那半生的代价,难道都算作徒劳?都不计结果了?岂不是吃了大亏,又岂不是半途而废。再要去想那结果当是什么,思想却散漫开来,抓又抓不住,出现了些旁枝错节,渐渐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一睁开眼便见屋内大亮,薇薇已不见了踪影,才知自己睡过时间了。但也不着急,干脆慢下来,闭会儿眼睛再起床梳洗,到餐厅等那两位吃早餐。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看人家要收摊,只得匆匆吃了几口。走到大厅里等,还是不来。又到门外去等。湖水已有些蒸人,远望过去,苏堤白堤上已有了游人的身影,慢慢地晃动。天上有几丝浮云,一会儿就不见了。蝉鸣起来,依然没有他俩的身影。

薇薇和小林这天早上是到六公园喝茶去了,然后直接乘船游了趟湖,中午十二点才回到宾馆。以为会在餐厅里碰见王琦瑶,却没有,便自己吃了饭再去房间拿些东西。因小林是与别人合房间的,所以东西都放在王琦瑶母女的房内。一开房门,却见王琦瑶靠在床上,看连环画,身边还放了有一沓连环画。因没想到屋里有人,先是惊了一跳,然后小林便问,伯母有没有吃饭。王琦瑶却像没听见似地不回答,眼睛看着连环画,手慢慢地翻着,脸上倒带着微笑。薇薇兀自拿了衣服进浴室去换装,小林又问,下午一同去黄龙洞看方竹吧!王琦瑶说:不去!脸上的微笑陡地没了。小林停了一下,就解释说:早上,我和薇薇沿着苏堤散步,走远了,就没回来吃早饭。王琦瑶听了这话,不由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圈也红了,挣了一下才说出一句:我也散步去了。说罢又恼怒,恨自己显出可怜相,便再加了一句:你不用来向我汇报的。这时,我该从浴室里出来,冲着小林说:走不走?也不着王琦瑶一眼,就好像没这个人似的。王琦瑶从连环画上转过脸,看了她说:你是对谁说话?藤该被她问得一怔,朝她翻翻眼:不是对你说话。王琦瑶便冷笑了:你不对我说话,又是对谁说话?你不要以为你有男人了,就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睛里,你以为男人就靠得住?将来你在男人那里吃了亏,还是要跑回娘家来,你可以不相信我这句话,可是你要记住。她这漫不着边的一席话,把我健说急了,她说:谁有男人了?谁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今天我倒要你把话说说明白,黄龙洞我也不去了!说罢就在对面床上坐下,搁起腿来望着王琦瑶,正式谈判的样子。这母女俩向来不分尊卑上下,别人说她们像姐妹俩,还不仅因为王琦瑶长得年轻。平时的口角就不少,就连小林这个外人都亲眼目睹过几回。但今天的形势却有些不同寻常,似是无来无由,吵不下去却要硬吵,其实是有着原委,一旦触动可是个大难堪。小林看出这场口角的危险,便过去拉该盗走,薇薇打开小林的手:你总是帮她,她是你什么人!话没落音,脸上就挨了王琦瑶一个嘴巴。薇薇到底是只敢还口不敢还手,气急之下,也只有哭这一条路了。小林则往外技她,她一边哭一边还说:你们联合起来对付我!这一个下午,谁也没出去玩。大好的阳光,大好的湖光山色,便在怨怒和抽泣中过去了。

小林将薇薇拉到他的房间,同屋的人正好不在,于是便百般抚慰与劝说。薇薇闹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小林,你评评这个理,今天是我不对还是她不对。小林替她擦着泪说;自己妈妈有什么对不对的?再不对也是你妈妈。薇薇又气了: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对和错了?小林笑道:我又没说“世界上”。然后他沉默一下,又说:你妈妈其实很可怜。薇薇便说:可怜什么可怜!小林也不与她争,只是望着窗外出神。停了一会儿,薇薇将他的脸扳过来,问道:你和她好还是和我好?薇薇郑重的神情,使这荒唐无聊的问题变得严肃起来。小林亲了薇薇一下,反问说:我有必要回答你吗?薇薇也笑了,笑着笑着害羞起来,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让小林看。两人这么说着话,时间就过得很快,到晚饭时间,小林对薇薇说:咱们去叫她吃饭,你要有点笑容。薇薇偏就拉下了脸,说:我不会笑。正要出门,却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王琦瑶。她换了一身衣服,拿着手提包,脸色平静,说带他们去楼外楼吃饭。等他们各自拿了随身的东西,三个人便下楼出去。

太阳正垂到街的上空,将个杭州城照得金光灿灿。自行车就像金水里的鱼似地,穿行而过。西湖上倒冷清下来,游客大都上了岸,只有很少几艘船在水上漂着。有漂到湖边的,与岸上的行人对望的眼神,似都带了些诧异。这时,天空变得绚丽,云彩被夕照染成七八种颜色,铺展到天边。小林说要拍照,于是单人照双人照地拍了一气,天色也纯净下来。到楼外楼,三人坐定,王琦瑶让他们两人点菜,自己并不发表意见。薇薇渐渐缓了过来,开始活跃,说这说那的,王琦瑶有时也应和两句,都将下午的事忘记了。小林这才将吊了半日的心放下来,松了口气。他一边替母女俩倒啤酒,一边很由衷地说:薇薇,你应当敬你妈妈一杯酒,她把你养这么大,吃了多少辛苦!薇薇耍赖道:是她情愿,又不是我逼她生下来的。王琦瑶笑着说:我是道你的,好不好?小林就说:我敬伯母一杯酒,花这么多钱让我们来旅游。不料,王琦瑶听了这话竟有些变脸,虽然还笑着,却是冷了下来。她喝了一口酒,并没说什么,就吃菜。薇薇自然不会察觉什么,小林却感不安了,隐约觉着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错在哪里。这半日来,为了调解母女俩,已有些筋疲力尽,如今见这情形,竟是徒劳一场。不免心灰意懒,便也闷闷地喝酒吃菜。一时上,只有薇薇在聒噪,兴致很高,且不察言观色。一顿饭就她吃得高兴。

晚上,王琦瑶一人回到房间,也无事可于。便慢慢地收拾明天回去的东西。收到一半,突然一笑,心里说,原来是当她银行用啊!停了一会儿,又问自己,她当她是什么呢?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决定去洗澡。热水还没来,水龙头空空地吐气。她就让它开着,又回房间躺在床上,不想却打了个瞌睡。醒来时只听见哗哗的水声,从浴室门里涌出一团团的蒸气,弥漫在房内。

第二天,他们是乘下午车回上海,车到北站已是晚上十点,广场上人声鼎沸,路灯纵横排着,散布着昏黄的光,混饨饨地浮在攒动的人头之上。薇薇和小林走在前边,王琦瑶落后半步,小林不时回头照应,问她东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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