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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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高炽这么说,解缙眼眶一热,几乎就要涌出泪来,赶紧忍住了。这时王三儿已搬了一把黄梨木交椅过来,高炽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了,又让杨士奇在一旁的紫檀木凳子上坐了,自己方回到案后坐下,三人闲叙了会家常,高炽忽然问杨士奇道:“宗豫师傅仍告病吗?”
杨士奇欠身道:“是的,说是偶感风寒,这几日一直在家疗养。”
高炽眉脚微微一跳。自打解缙进京的那一天起,黄淮就一直称病闭门不出。本来,当初京城盛传黄淮构陷解缙,高炽还决然不信。可自那以后黄淮与人相处时却绝口不提解缙,似乎十分忌讳,这反而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尤其是这一次,黄淮不早不晚选在解缙回京期间告病,这更显得其做贼心虚,高炽心中也愈发狐疑。
不过尽管心存疑虑,但理智告诉高炽,即便黄淮果真在解缙倒台过程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自己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仅是因为自己证据不足,且无权处置这位只是兼任詹事府之职的内阁阁臣;更重要的是,不管黄淮对解缙如何,但起码他对东宫还是十分忠心的。在高煦步步紧逼的当下,为了一个已然失势的解缙,而摒弃黄淮这样一位对父皇有一定影响的内阁要员,这无疑是十分不合算的。自己当然有义务为解缙洗刷冤屈,但那必须等到自己登基以后,而绝非当下,更不能因此把自己与黄淮的情分搭上!念及于此,高炽只能尴尬一笑,对解缙含糊道:“这两年黄师傅身子不好,你不要见怪!”
解缙蠕动了下嘴角,没有吭声。若说高炽对于黄淮阴他一事还只是私下怀疑的话,自打得知流言内容的第一刻起,作为当事人的他就知道这是黄淮的杰作。解缙一向心高气傲,对于同僚兼好友的暗中陷害,他自然是既气愤又伤心。不过有了几年被谪经历,他再为人处世起来,也显得沉稳老练许多。解缙明白,自己终永乐一朝已无东山再起的可能。而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高炽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再起复自己。若现在就在高炽面前坦言当年事件经过,那无疑就是和黄淮彻底撕破了脸,必然会遭到他的疯狂报复。可如今自己远在交趾,而黄淮却身处庙堂,随时可以进出东宫,两人真要在高炽面前斗法,形势对自己明显不利。而且解缙本就心思玲珑,他设身处境,也大致能揣摩到高炽的态度和立场。有了这些计较,解缙纵对黄淮有天大恨意,也只能按捺于心,不能有丝毫表露。沉默半晌,解缙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宗豫正是为国呕心沥血,方至于此。待出宫后,臣便与士奇一道去他府上探疾!”
“大绅师傅是真君子!”高炽最怕的就是解缙要与黄淮清算,这样他夹在中间必然左右为难。而今听解缙这么说,高炽心中顿时大安,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忽然,高炽心念一动,遂顺着这个话题又一叹道:“黄师傅其实是为吾所累!自从得知大清河决堤后,他便日夜为漠北之事挂心。直到父皇平安入塞的消息传回,他方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担心吾因此事遭父皇责难,百思无解之下,终至忧郁成疾!”
解缙何等乖觉!高炽刚一把话题引到决堤,解缙就明白,这里明说黄淮之病,其实却是拐着弯向自己打听如何挽回运粮失期一事给东宫带来的不利影响。
解缙身居机要多年,掂量出此事对高炽伤害极大,若不能处置得当,东宫因此失位也不是不可能的。高炽是解缙最后的希望,他当然要竭尽全力助其化险为夷。这几日在京,解缙便一直在琢磨此事,心中也已有了主意。此时见高炽发问,他遂也不犹豫,只不动声色地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宗豫心忧殿下致病。若殿下能平安化解此事,其自然会不治而愈!”
“师傅有何妙法?”高炽见解缙一脸镇定,知其必有应对之策,眼光顿时一亮。一旁的杨士奇也是精神一振。
见高炽和杨士奇都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解缙似乎又找到了当年赞襄国事、指点江山的感觉,心中颇有些兴奋,说话的声调也提高了几拍:“回殿下,《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运粮失期之于殿下固是一块隐疾,但若能转化得宜,那殿下不仅能抵消其之不利影响,还会为天下苍生做一件大好事!”
“哦?”高炽赶紧追问道,“师傅这‘转化得宜’四字当作何解?”
解缙脸上露出特有的诙谐笑容,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高煦听了,将目光投向杨士奇,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二
文华殿密议后又过了几日,解缙便陛辞返交。解缙走后没多久,一道圣旨送进南京——御驾定于两个月后,也就是永乐八年十月五日启程回銮。
接到圣旨,南京各衙门便开始忙碌起来。皇帝北巡近两年,此次回銮,肯定会详细检查各司政事,这是关系到朝中大小官员前程命运的大事,大家岂敢有丝毫马虎?
官吏们忙得热火朝天,朱高炽当然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忙着筹备接驾事宜,一边还要思虑着如何化解危机。尽管解缙已经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但这条路究竟是否走得通,又该如何去走,却都需要高煦自己权衡斟酌。经过反复计算,直到御驾回銮的日期逼近,高煦才在一众心腹宾客的参谋下拿定最后的主意。方略既定,高炽心头稍安,遂收拾心绪,静待父皇回京。
十一月十二日,御驾渡江返京。一大清早,高炽便率京中四品以上留守官员来到三山门外码头接驾。御舟靠岸,众人山呼拜舞,永乐离舟登陆,随即登上早已备好的天子大辂,在一众王公大臣的簇拥下返回紫禁城。进宫后,永乐沐浴更衣,随即来到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并遣官祭天地、太庙、社稷、孝陵、承天门以及京都祀典旗纛诸神,末了又在奉天殿大宴群臣。君臣们闹哄哄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百官叩谢出宫,这御驾回銮的繁琐礼仪才告结束。
作为监国太子,朱高炽一整天都陪伴在父皇左右。不过刚刚进京,永乐也无暇搭理高炽。接下来几日,永乐忙着梳理朝政,召见高炽也只是问他监国之事。直到冬至过后第二天,待早朝结束,永乐才颁了一道旨意到东宫,传朱高炽到乾清宫御书房见驾。
尽管已早有准备,但当跨入乾清宫大门的那一刻,朱高炽心中仍忐忑不安。这段时间父皇一直未问他运粮失期之事,但高炽心中明白,这样一个险些使漠北大军土崩瓦解的大过失,父皇不追责是不可能的。还在北京时,父皇就已将在广武镇避敌不战的清远侯王友削职,若非张辅在一旁苦苦求情,恐怕他这个清远侯的爵位都保不住。王友之过,在于使漠北大营粮道断绝,与自己运粮失期所造成的后果大致相当。王友既然受此重罚,那自己的罪责想来也不会比他轻。何况就在回京的路上,父皇最宠爱的权贤妃还因病去世。据御医讲,这位娘娘是在随驾北征期间染下的病根。虽说权妃与自己并无交情,其之死也是因为水土不服,加上自身体质羸弱所致。但她在这种时候去世,无疑会使父皇心境更加败坏。这几日高炽托狗儿暗中观察,发现父皇虽表面上强振精神,但私下里情绪却十分沮丧。由是他不得不暗暗担心,生怕父皇抑郁之下,连带着把这无名火也发泄到自己头上。
不过,高炽得到的也不都是坏消息。至少有一件事,让他颇为振奋。就在回京途中,永乐将瞻基召到跟前,郑重其事地拿出一本自己编撰的《务本之训》,赐于瞻基,并与他言道:“尔长于深宫,不知稼穑之艰难。故此番携尔北巡,便是为使尔历观民情风俗及田野农桑勤劳之事。国用所需皆出于此,为民上者应善加悯恤……”瞻基回京后,便把此事禀报高炽,连带着永乐勉励之语也一并道出。高炽听后,立刻察觉到父皇话里话外,都隐隐把瞻基当储君来看。尤其是“为民上者”四字,更是赤裸裸地表明他老人家已将这位孙儿视作未来的大明天子了!瞻基是自己的儿子,他与自己的命运不可分割的联系在一起。如果父皇果真属意瞻基,那他就绝无可能废掉自己改立高煦。虽说仰仗儿子这种事让高炽多少觉得有些颜面无光,但不管怎么说,得保太子之位不失,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想到这里,高炽信心大增,遂深吸口气,一脸镇定地进入乾清宫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
“炽儿平身!”高炽进来时永乐正在批阅奏本,闻声遂抬起头,淡淡地应了一句。高炽起身,见父皇望着自己,赶紧凑上前笑道:“父皇一回京便开始操劳,儿臣看在眼里,实为父皇的身子担心!”
“朕既为天子,岂能因一己之故而荒嬉政事?尔虽一向羸弱,但既为储君,便也需有为国而不顾身的意识,否则将来如何管好这偌大天下?”
高炽不料一上来就自讨了个没趣,正惶恐间,永乐又从案头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抽出一道奏本,对着高炽扬了扬道:“尔之奏本朕已看过了,写得颇有条理,朕也与各司核实,里间所述俱是实情。看来尔监国期间,于理政上头虽有差池,但大体做得还算不错!”永乐一回京,高炽便上了一道奏本,里间详细记述了他监国期间处理朝政的各种举措和思路,亦算做他向父皇述职。
高炽刚热脸贴了冷屁股,本以为父皇存心寻自己晦气,却不料接踵而至的竟是一番夸赞,这让他大出意外。高兴了一阵,高炽又暗暗想道:“先贬后褒,父皇手段了得!”
不过高炽也不是傻子。他知道永乐不会轻易放过运粮那件事,此番单独召见自己,肯定是冲这事来的。“与其等父皇说起,还不如我自己主动认错!”拿定主意,高炽遂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道:“儿臣岂敢当此誉?此次运粮失期,险些误了父皇和四十万将士的性命!这几个月来,儿臣每思及此,便觉夜不能寐。今日特向父皇请罪!请严惩儿臣误国之过!”说完,他一撩袍脚跪伏于地,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见高炽如此,永乐不由微微一愣。这几个月来,他也一直为如何处罚高煦而伤脑筋。按理说,运粮失期是飞来横祸,高炽本身其实谈不上什么过错。但毕竟此事后果太过严重,四十多万北征大军险些因此饿死大漠,后虽侥幸得以化险为夷,但若不对作为督办者的高炽严追罪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江河防汛亦属民政,北巡期间出现决堤之事,高炽身为监国本来就难辞其咎。思虑再三,永乐决定给这个当太子的儿子一个狠狠的教训。但与高煦所期盼的不同,永乐并不打算就此废储另立。毕竟高炽虽然不尽合永乐心意,但对他的长子瞻基,永乐却是一百个满意。这次北巡期间,永乐着意考察了瞻基的言谈举止,在他看来,瞻基无论是在学问、见识、心智、气度以致胆魄,都远远超过同龄少年,甚至与当年的自己相比亦毫不逊色,尤其是瞻基在议论国政时所表现出的积极进取态度,与自己的开拓振兴国策不谋而合,这让永乐大生后继有人之感。北征结束后,永乐心中一直隐藏的那个将来让瞻基继承大统的想法也愈发强烈起来。正因为如此,他才花费数月心思,为瞻基编写了那本《务本之训》,其目的便是要将瞻基培养成与汉宣帝、唐宣宗一般的中兴之君,将自己开创的永乐盛世延续下去。
既然拿定主意要瞻基继承大统,那自然就不可能废掉高炽。而虽说在永乐心中高炽不过是他与瞻基之间的一个过渡,但他也不想这个儿子成为史家笔下的陵夷之君。在他看来,高炽至少应该做到守成,将自己开创的盛世基业完完整整地传到瞻基手中。有了这么层计较,在运粮失期一事上,永乐决定严处高炽之过,使其将来办事时更加勤勉小心;但他又不能敲打太过,一旦高炽因此受惊过度,将来变得忧谗畏讥、畏手畏脚,那就反而背离他的本意了。
既要处罚,但又不能过火,那拿捏其中分寸就显得尤为重要。偏偏这诸般心思还不能与他人提及,仅凭一己之权衡,永乐始终也没找到合适的方法。虽说刚才他一上来就给了高炽一个下马威,但接下来该如何继续,永乐心中其中并无定见。高炽这时候突然主动请罪,反倒让永乐有些措手不及。但不管怎么说,高炽的这种态度还是让永乐颇为赞许的,听得其言,永乐的心情也有所好转,遂道:“尔虽有过,但毕竟是天灾所致,尔不必自责太多!”
高炽等的就是这句话!永乐话一出口,高炽赶紧接过道:“谢父皇!不过纵是天灾,但儿臣之疏失亦是难宥!这几月来,儿臣日夜所想,便是能将功补过,使此类情事将来不再发生!”
其实对于“天灾”的说法,高炽心中一直存有疑虑。盖因自永乐即位以来,对水利一直颇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