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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农民帝国-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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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她躺倒后,一只手老是拉着孙子传福的手。传福也真懂事,黑白不离地陪着他奶奶。他根据奶奶的吩咐,第一个喊进来的是他的娘朱雪珍,雪珍没想到老太太会先叫她,长房长媳,或许要托付些事情,便也在炕前双膝跪倒,将脸凑近老人的嘴。孙月清努力伸手抓着儿媳的手,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没了,变得无限忧虑和慈爱,问她:“存先欺负你了?”雪珍一惊,赶紧辩白:“没有、没有,他从没欺负过我。”

“雪珍呐,我不放心你呀,你性子绵,心太善,将来存先对不住你,就跟着儿子,你儿子一定会有出息的。我走了以后老二家的要是愿意分家,你别拦着,分开过你会更省心。雪珍你是我的好闺女,咱们娘儿俩投缘,我跟你比跟我亲闺女存珠还亲呐……”

“娘!”雪珍再也控制不住,趴在炕沿上大哭。外边的人吓一跳,都蹿了进来,以为老太太出事了……孙月清对孙子说,让他们都出去,让你二爷进来。传福重复了奶奶的话,难得的是疯子二爷也乖乖地等在家里,坐到炕边上,握住了老嫂子伸出来的手,塌下身子才能听清嫂子的声音:“敬时呀,这辈子就苦了你啦,是嫂子对不住你。我知道你是心疼嫂子,怕我为了给你说媳妇犯难,再把家给折腾散了,所以你就装疯卖傻,绝了自己也绝了别人帮你成家的念想,全力帮着我抚养三个孩子……我跟到阴曹地府也得告诉你哥,我们俩人都得念叨你的好处。临走前我就想喊你一声好兄弟,说一句谢谢你的话。”

“嫂子,说这个不就见外了吗?你是我的好嫂子,老嫂比母,这大半辈子都是你照顾我。我是没心没肺,无牵无挂,活得最容易。你对得起我哥,也对得起这个家,真正吃苦受累的就是你。真高兴看见你到老都活明白了,走了也是活着,比留着不走还重要。你这一辈子圆圆满满,多好啊!闭上眼歇一会儿,兄弟我会一直陪着你见到我哥……”疯子二爷语调很轻,脸上挂着笑,把传福的手也从嫂子手里拉出来,看着嫂子微笑着安详地闭上眼睛……他拉着传福走了出去。

等在门外的儿女们急着发问:“二爷,我娘没事吧?”

“没事,走了。”

孙月清下葬后,三天圆坟。圆完坟之后,疯子二爷郭敬时和他的那条黑狗就一块儿都不见了,家里的女人们和村上的朋友,都急切地张罗人四下里去找。郭存先嘴里不说,但他心里清楚,二爷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13女人的命运

最早郭存先向村里人公开自己跟林美棠的关系时,说得很巧,不说是自己认了个干妹妹,而说是我娘昨天认了干闺女,就是咱村的下乡知青小林,林美棠。从现在起她就是我妹妹了。这让我忽然想到了一条政策,咱郭家店现在火暴了,今后会有不少人来咱村工作,凡外来人要想在郭家店掌实权,必须得跟郭家店人有点真正的关系,这样咱才放心。比如,你或者当郭家店的媳妇,或者当郭家店的女婿,要不也得有点别的靠得住的关系。像食品厂的王厂长,是我在最困难的时候交下的过命兄弟,比亲兄弟还亲,我相信他就跟相信自己一样。

当时村里人还真是从心里宾服郭存先,觉得这才是一把手的气魄,被另一个村干部玩完甩掉的女孩子,在最困难的时候收留到自己家里,以后就再没有人敢欺负她了。许多人还都傻呵呵地祝贺他,说他们家双喜临门,老太太认了个干女儿,他收了个干儿子……为此,郭存勇觉得自己跟大掌柜的关系变得尴尬和微妙了。虽然看不出郭存先已经不待见自己了,却老是有点心虚,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爱出风头,说话办事加了许多小心,生怕被郭存先抓住什么整一下。

而林美棠则坏事变好事,先是脱产坐办公室了,负责接来送往、上传下达,开会做记录,管广播,搞宣传。紧跟着入党,不久又名正言顺地成了支部宣传委员,跟欧广明一起成了郭家店一男一女两个铁杆干部。渐渐地有人也看出来,郭存先认的这个干妹妹,原来是民歌里唱的那种妹妹,说白了就是“情妹妹”。他们两个的关系也确是有了质的变化,如果说第一次接触是误会,后边可就是两厢情愿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郭存先理直气壮,且很霸道:你是我的女人,你的第一次给的是我。这要在旧社会非常简单,娶你当小老婆就行了,很省事。现在不能这么办了,但在你结婚前都是我的。他们住着东西屋,本来就方便得很,自婆婆死后,朱雪珍到村上的小学代课,白天他们只要想了就能找得到机会,有时夜里林美棠听到朱雪珍睡着了,或者朱雪珍是装睡着了,她都会跑到西屋去。朱雪珍当然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她甚至怀疑那天夜里钻错被窝的闹剧,是不是丈夫跟林美棠事先设计好的?要不婆婆为嘛在临死前会追问是不是存先欺负她?

林美棠只要有机会就渴盼能跟郭存先亲热,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不知道内心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欲望?只有当郭存先在她的身体里,她才有安全感。她恨过他,也骂过他,不是因为他毁了她的一生,而是因为他有时太冷酷、太蛮横,太看重他的权力、威望,而不管她的死活。恨他对待她远远不如她爱他那么深、那么不顾一切。她也曾多次赌过气,跑回北京,在心里拼命丑化他,不就是个又老又丑的农民吗?还有一副不懂人情的臭脾气,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但过不了几天,就恨不起来了,再怎样丑化他,把他贬得一无是处,也抵消不了对他的思恋。宁愿抛弃一切,也要跟他在一块儿。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她的火气,一见了他就全完了。立刻变成一个没有头脑、没有主见、没有毅力、没有本事的傻女人,一个离不开男人,没有他就不能活的小女人。有时当着外人她也无法掩饰对郭存先的依恋,喝他剩下的水,看他要抽烟时自己先在嘴里点着了再递给他……用郭家店人的话说这也太贱了!

她对自己这种变态般的情爱感到害怕,也是怕时间长了对好女人朱雪珍的伤害太重,引起众怒……其实,这两个女人真说不清,到底是谁伤害了谁?当社会上掀起知青回城的大潮时,林美棠还是选择离开郭家店,回到了北京。

刚听到能够回北京的消息,她以为熬出来了,但回到北京以后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先是找不到工作,后来在街道办的小厂里做冰棍。弟弟已经结婚,和母亲挤在一间屋里,无论如何都再也挤不下一个她了,她干脆就住在街道的小工厂里,白天做冰棍,晚上守着冰棍机搭个铺睡,每天早晨三点钟就起来忙活,因小贩们天不亮就来取货……

有一天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自己是去农村插队,现在又回城里来插队了……她要命也没想到回城是过这种日子。这也算是北京人吗?比在郭家店插队又好在哪里?后来她想明白了,自己已经不属于北京了,城市并不欢迎她回来,她在自己家里也是多余人,搅乱了家人的生活。社会其实也认为她是多余的,出于同情才给她一口饭吃,她是最低等的,是一连串的错误。她唯一的出路是赶快嫁人,可她的情况,找条件好的人家嫌弃她,找差一点的她又不甘心,就这样见一个不行,谈两个散一双,渐渐地她连嫁人的心也凉了。

城里既然没有自己的出路,就难免会经常想念郭家店,在郭家店她至少不被歧视,堂堂正正地生活,有正常人的尊严和快乐,就连生活条件方面,说吃,现在的农村能比城市里差多少?粮食蔬菜肉蛋禽鱼还比城里更新鲜些。说到住,她如果想有自己的房子也很容易,之所以住在郭家是为了跟郭存先方便。她反复对比,在郭家店哪一样都比在北京强。这些都是表面原因,林美棠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她是为了郭存先……他是个魔鬼,一个让被他碰过的女人无法再离开他再忘掉他的魔鬼。是他开发了她,让她认识了自己,成为一个完全的女人。她自信世上的女人并不都有她这样的幸运,体验过她所体验过的快乐。女人的傻也就傻在这里,她们都认为只有自己才真正做过女人,以为其他许多女人别看结了婚,生了孩子,却不一定是个完全的女人。她曾经认为是自己学坏了,成了一个淫荡的女人,回城后也曾经以为可以和郭存先一刀两断,但把那些给她介绍的对象跟郭存先一比,一个个都太没有味道了,简直算不得男人。她相信了,郭存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男人,她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男人了。

命运似乎早已经把她推给了农村,她就该属于郭家店。勉强背着个北京人的名义也没有多大意思,还是不要这个名义吧。

于是她就瞒着她的母亲把户口重新迁回郭家店。她义无反顾地投奔他来了,郭存先还能不欢迎吗?她当上了村里妇女主任,东跑西颠,管百家事。她很称职,但个人生活依旧孤苦伶仃,情感依旧是流浪儿,饱一顿饥一顿,没有归宿感,没有安全感,不敢规划未来。她甚至不敢问自己:我有未来吗?我老了怎么办?她一个人的时候或跟郭存先在一起的时候,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说哭就哭,说闹就闹。闹完了又去哄郭存先……

14倒春寒

昏黄的下午刮着昏黄的风。

尘土借着汽车的惯力搅成旋风,在车门开启的一刹那猛烈地灌进车里,正站在车门口等着下车的郭存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大口土。

“快点,快点!”售票员在喊,等着下车的和等着上车的人都在朝他喊。郭存先被尘土噎得喘不上气儿来,脚下沉重的机件包正好卡住了车门口。

“哎,老头儿,说你呐,你倒是快一点!”

“带这么沉的大包上车,就该罚他买双份的车票。”

公共汽车上从来都不缺少起哄的,郭存先可不是好脾气的人,郭家店四千多口人的大当家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可也正因为他不是一般的农民,又受过各种各样的气,眼下这点野气又算得了什么?他就着凉风拌灰一抻脖子愣吞了下去。

他先跳下车,从车门一点一点往车下拖这包铁家伙。他心里何尝不急不气,但力气已降不住这包铁家伙了,他娘的,刚过四十岁就被人称老头儿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年轻,都是这趟苦差使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挂了锈,卷了边。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两颊向里瘪,脸上皱纹僵硬。汗水和灰土和成了泥,把脸糊得皱皱巴巴,横褶竖裂。

车上的人用脚踹,他在车下一较劲,机件包终于被拽出了车门。

汽车开走了,留下一团烟尘裹住了他。他不躲,不煽,也不捂嘴。背风点着一支烟,大口地吞吐。尘土是躲不开的,人是土肉是泥,在土里刨食,最后还要埋进黄土或化为灰土。人怕灰尘是没有道理的,土到家就不怕土了。他眯着眼,看着灰尘是怎样飘飘忽忽地围着自己旋转,怎样落到自己身上,凉兮兮,黏糊糊,痒刺刺,落到嘴里,他尝到了灰尘一股又咸又腥又麻的味道。尘土就是爱跟着风起哄,热闹一阵该飞走的被风刮走了,该落地的慢慢也都沉落下来,该属于他的也在他身上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四周安静下来。

车站到村子还有很长一段路,他不知道在天黑前能不能把这一百多斤重的机件包背回去。他先是贴着柏油路的道边拖着包走,拐下了通往郭家店的土道时机件被颠得嘎嘎乱响,他生怕把这一堆宝贝磕坏,只好背起走。他的腰弯成了九十度,一堆钢铁在上,肉躯在下,后背觉得冰冷梆硬。他越走背上的东西越沉,气越喘越粗,汗越流越多,脑袋昏昏沉沉,前胸热得要炸开了,后背却感到冰冷刺骨。越来越冷、越硬、越疼。天色越来越暗,他的腰也弯得越来越低,脚步却没有停下……

哪个杂种说我老了?

我老?哪个小青年能背得起这堆东西?

平常觉得这条路够平整的,今儿怎这么坑坑洼洼?有一天郭家店富裕了,先修一条大道通市通省通四面八方。没有好路谁会来?没有人来怎会兴旺,怎能发财?

他的头低得快挨着地面了,腰椎仿佛在一点一点地折断,抬脚动步愈加艰难,但他仍然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

建化工厂是他提出来的,别的人都办不了的事,自己再不出马还能指望谁?于是就有了这趟苦差。村里人都知道他郭存先是大能人,只要他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的本事就是能吃苦,能受罪,脸皮厚,敢张嘴求人。这次到东北退换高压泵零件,一没多带打点用的钱,二没带弄坏的零件,带了损坏的零件就会露馅,因为是他们在试车时把机器装反了才弄出事故,怎好再叫人家给换一套新机件?

不干工业发不了大财,干工业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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