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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从未出生-第10章

小说: 我从未出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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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没有回答司机提出的问题,却讲了另一番话:“听说那是座死山,所以想来看看。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山还会死。”

“世界上万物都有生命。一座山上的树木被砍光了,山体被掏空了,草根被挖尽了,水源被污染了,它就寿终正寝了。就像人的头发被拔光了,手脚被砍去了,皮肤给剥下了,五脏给摘走了,他还能活吗?”

“你形容得真可怕。”

“我年轻时是搞贩运的,一年到头,开着大货车满世界讨生活,见过的死山可真不少。南方、北方都有,各种原因吧。过度开采砍伐,天灾虫灾、环境污染……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样,一年前,山还是绿的,可一年后,变得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了……”司机不无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秀梅岭是怎么死的呢?”陆雪试探着问。

“据说是起了一场天火。”

“天火?”

“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大火。你找不出原因,但整座山被点着了。”

“有人遇难吗?”

“有。大火过后,警察从废墟里找到一具残骸,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像根碳棒似的,连男女都无法辨认了。还是秀梅岭原来的老住户——一对吴姓夫妇认出她是他们的一个远房外甥女。据说女孩当时才十几岁,她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把她一个人扔在山上,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事。”司机慢慢悠悠地说着。

对于烧死“女孩”的事陆雪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从未出生》中的确有这样的记载,只不过司机所说的女孩身份有误,她根本不是什么女孩,而是“证据”的母亲。

让陆雪大惊失色的是“吴姓夫妇”四个字。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找到了吴姓夫妇与秀梅岭,以及“证据”之间的关系。

“师傅,请停下车。”她焦急地说。

司机把车子停在路边,打开驾驶室门,跳了下来:“还有好远的路呢!”他站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

“我想休息一小会儿。”陆雪随后也下了车,她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尘土边问,“对了,你刚才说的吴姓夫妇,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说是县城一中的特级老师!”

陆雪莫名地紧张起来,浑身瑟瑟发抖。她简直不敢再往下问了——这和小说中所写的一模一样!

倒是司机先开口了:“怎么,你认识吴姓夫妇?”

“哦,是这样,我有一个姓吴的同学家住县城,不过,他父母都是工人。”陆雪随口说着。

“当然不会是你同学的父母。我说的这对当教员的吴姓夫妇早过世了。”

“哦!”陆雪应了一声。

“说来真是蹊跷。吴姓夫妇也是被大火烧死的。是在秀梅岭失火后不几日。虽说警方下的结论是灶间柴草引起的大火,可县城里没人肯信,都说是他们把天火从秀梅岭引下了山。要不,我说秀梅岭那地方不能去嘛,死山真是不吉利呀!他们要是不上山去认尸,怎么会葬身天火……”

陆雪听着司机的话,上下牙齿也无法遏止地打起架来。为了掩饰自己的骇然,她率先坐进了车里:“师傅,请开车吧!”

出租车重新上路,爬的全是盘山道。司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再也无暇聊天。而陆雪则闭上眼睛,把头仰在靠背上,开始一点一点地咀嚼着司机刚才的话。

吴姓夫妇的死居然与另一场“天火”有关,可在《我从未出生》中,“证据”压根儿就对此避而不谈,只说多年后从图书馆里查到了他们的死讯。

而陆雪得知吴姓夫妇死于一场大火的消息,则是吴建亲口所讲,决非来自小说。这里有一点无法解释:如果小说的作者“证据”真是吴建,那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个陆雪早已听说过的事实呢?他处心积虑地想证实自己就是吴建,为什么不用事实说话?将自己对妻子讲过的“故事”写进“自传”,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这就出现了另一种可能,即“证据”不是吴建。那他又会是谁?为什么他对吴建这么熟悉?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陆雪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珠。她霍地坐直身子,用手使劲拍拍脑门,好让自己从这混沌的推断中清醒过来。

黄昏时分,出租车在盘山公路的弯道处慢慢停下来。

司机回过头说:“到了。”

陆雪将手袋也塞进刚买的旅行袋里,紧了紧旅行袋口,拎在手里,打开车门,走下车来。

眼前的景物对她来说,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车轮右侧不到半米的地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白蒙蒙的水气从下面冒上来,给山涧罩上一层轻薄的纱幔,让人想起世外的某个仙境。只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却看不到它的真面目。

没错,这就是“证据”笔下的大山。

陆雪双脚并拢,紧贴山根这边站着:“师傅,这是哪儿?”她胆怯地问。此刻,她与“证据”的母亲问着相同的话,也一样被这险要的地形吓得两腿抖得像筛糠。

“山水镇。”

“山水镇?可这儿连座房屋也没有。”陆雪像“证据”母亲那样,“垂下她细长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正蹲在地上抽烟的司机”。

“你往下看嘛!”司机把手中的烟头扔到脚下踩灭,顺手朝山涧指着。

陆雪循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移动着自己的视线。果然在缭绕的雾霭中,一座座屋顶时隐时现。

“秀梅岭在哪儿?”陆雪迷惑地问。

司机慢吞吞地收回目光,拿眼斜视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如果你坚持要去秀梅岭,就往上走吧!它藏在山坳里。”

“你的意思是说,剩下的路只能步行?”

“不是步行,是爬行,小姐。上山的路是天梯,现代工具无能为力。”

“还有多远?”

“远倒是不远。你爬得快的话,大概半个钟头吧!”

陆雪抬头望着夕阳下黧黑色的群山,内心不由一阵踌躇。在大自然面前,她从来不是胆小鬼,可站在这崇山峻岭中,被黑压压的林木包围着,她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孱弱,那么微不足道,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畏惧在心头蔓延开来。

已走向汽车,准备返回的司机大概看透了她的心思:“如果你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这……不行!我不是为了来玩的。”陆雪脱口说道。这话她既是讲给司机听的,又是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她不想留退路,尤其在这一路走下来,事事都得到验证的情形下,她决不能打退堂鼓。

“你不是来玩,那是来干什么?不会是去秀梅岭上挖宝贝吧!”司机的语调里充满着奚落的味道。明摆着,他对陆雪的行为感到可笑,感到不可思议。他误以为陆雪和那些在城里闷得无聊的女孩一样,是去秀梅岭寻开心、找乐子的。如今不少城里人喜欢这样的玩法,在冒险中寻找刺激,从而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增添一点佐料。

陆雪本想反唇相讥,但说出来的却是:“就算是去挖宝贝吧!”

司机听她这样说,便生气地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请等一等!”见司机要走,陆雪突然一阵慌乱,她冲上前,抓住车门把手,“师傅,如果你能陪我上山,我会再付你一百元钱。”

“这绝对不行!我可不想沾一身的秽气。你知道我是个开车的,让鬼魂缠上了,会是什么结果?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靠我养活呢!”司机扯起来就是一大套。但他并不像是开玩笑,语调里反倒含着隐隐的不快,仿佛陆雪是让他当炮盔,上山送死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只需在这等我一两个小时,我去去就来。我只是想证明……”

“你想证明自己的胆量,是不是?那你就上去吧,小姐,我绝对相信你是那种女侠式的人物,别说在死山过夜,就是安家落户也毫无问题。”司机大声笑了起来。

看着对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陆雪恼怒地松开车门把手,嘴里忿忿地说着:“这没什么好笑的。你请便吧!”扭头朝着山上走去。

“今晚我在山水镇住宿。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身后喊着。

“不必了。再见!”陆雪头也不回地朝着天梯一样的山路走去。

天哪,这就是秀梅岭吗?陆雪一边在心里狂喊,一边用手抚着喉咙。

这当然不是“证据”笔下的秀梅岭,也不是陆雪想像中的秀梅岭。

死山——是的,这样的比喻十分贴切。她死了,死去很多年了,《我从未出生》中描述过的那些树木、花草、小兽,甚至飞翔的小鸟和“证据”深爱的那些美丽的花蝴蝶,还有清澈的溪流和在水中起舞的鱼儿……它们通通都死了!即使那无处不在的风也不会光顾这片死神的领地。一切都静止在多年前的那个时刻,就像一架机器坏掉了的老座钟,指针永远停留在某个时辰。

仿佛一下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在猝不及防的情势下,陆雪手中的旅行袋滑落在地上。

她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山:满目疮痍、黑乎乎的焦土上,覆盖着一层野草过火后的灰烬,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烧成木炭的树木残骸。有几根粗壮的树桩怪模怪样地竖着,就像是从坟场里钻出的魔鬼的爪子,漆黑的躯体在痛苦地扭曲着,有的甚至像麻花一样绞在了一起。陆雪用痛楚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它们,耳边似乎听到了它们在火海中向苍穹呼喊、求助的声音,听到树木们绝望的哭泣和呻吟……

死山,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死山,万劫不复的死山!生命在这里彻底消失了,焦土无法繁衍生命,亦失去了养育生命的能力。充满死亡的气息让所有生命望而却步。

这一刻,陆雪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巨大的恐惧。骇然、颤栗、惊悚,就像一个噩梦,不,噩梦还有醒来的时候,而真实却像一条粗壮的巨蟒紧紧地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摆脱,吓得魂飞魄散。她想喊,想逃走,可嗓子里就是发不出声音,脚下的焦土也像下陷般,让她的两腿好似踩在了棉花垛上,半公分也无法挪动,整个人似乎随时会瘫软在地上。

“怎么会是一座死山……怎么会是一座死山……”她在心里绝望地呐喊着。小说中,“证据”笔下的秀梅岭是多么美丽而生机盎然啊!他怎么舍得下此毒手——灭绝所有的生灵,这是一种怎样的凶狠和冷酷啊!

也许“证据”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残酷和恐惧,为此,在他重返故土时,并没有回访秀梅岭。当然,他也有可能回来过,只是不想把这一切在小说中描写出来,他想为记忆中的秀梅岭保留“完美”的形象。他不可能与之擦肩而过。秀梅岭是他新生的地方,也是他走向毁灭的地方。如果放弃欣赏自己的杰作,那么,他的回望就毫无意义了。是的,他肯定来过这里!

这样的猜想仿佛给四肢无力的陆雪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一股弄清真相的力量将占据她身心的恐惧都击退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她倏地站起身,义无返顾地走向暮色中死山的心脏。

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寻找到“证据”在此生活过的蛛丝马迹——诸如茅屋、溪水和山道,还有那座“证据”用来杀死父亲的“长着小红果的百丈崖”。茅屋、小溪、山道和小红果当然不复存在了,可百丈崖是不会消失的。找到它,总该能证明一些什么。然后,她就可以为此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陆雪仔细地回想着小说中所描述的百丈崖的大致方位。山道已经不复存在了,百丈崖的位置更加无法判断,但陆雪还是在心里为它设计了一个地点。

出发之前,她不由抬起头,朝天边眺望着。已变成球状的太阳十分圆润、柔媚,淡淡的余晖泛着桔红,就像一幅静物画作般挂在山巅,丝毫看不出有移动的迹象,但它分明正做着沉没的准备,在人们还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形下,蓦地从世界的尽头消失。尽管如此,陆雪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在找到百丈崖以后再下山。一切都来得及,从秀梅岭到山水镇的路途并不遥远,而寻找百丈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她甚至还想着,这一路也许还能发现一些“证据”后来到过死山的证据。

为了不让自己跌倒在松软的焦土上,陆雪捡了一根未完全烧透的树枝充作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走着,弯着腰,瞪大眼睛在周围寻觅。在她的前方是一片平坦的焦黑与恐怖的死寂,而她的身后却留下一串有着生命印痕的足迹。

“没有,还是没有。”陆雪弯着腰,瞪大眼睛在焦土上寻觅着。但沉默着的死山却用无言回答她:这里从未有人涉足。

夜晚仿佛是在眨眼间就降临了。不等陆雪明白过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一头猛兽张开的大口将她吞没了。这下,她慌了手脚,禁不住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不迭。前方已遥不可及,下山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身心。她不再往前走了,只在黑暗中摸索着,滚爬着,想找到返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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