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轨诉讼-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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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连上诉的机会都没有。他在这个城市奔波了一年之久,申辩、告状、上访……迄今为止,这一切努力都在这座城市的冷漠面前成了毫无结果的徒劳,就如同肥皂泡碰撞在岩石上,不留任何痕迹。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活活憋死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或者干脆象黑头说的那样,给他来个玉石俱焚?一股邪火此时从他的心头直冲颅顶,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涨痛。想想那位阴险歹毒的行长,狼狈为奸为虎作伥的科长,法院里那些贪赃枉法的当权者,还有为了谋财而不惜毁掉别人一生的骗子,再想想有家难归前途渺茫的自己跟在家中苦苦等待自己的妻子、女儿,程铁石心里象是有一团烈火在熬煎,他真想把那些人一刀一刀地零剐碎割。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理解了那些明知杀人要偿命却还要去杀人的人,不能否认,有时杀人也确实是被逼出来的,杀人在某些情况下,不过是摆脱困境的一种极端方式而已。程铁石自己没有觉察到,内心的激烈反应令他满面涨红,青筋绷起,拳头也攥出了汗水。
“程哥,别胡思乱想了,睡不着出去转转,这样非得闷出病来。”黑头见程铁石呆呆地对着电视机视而不见,面目阴晴不定,喘息也忽促忽缓,知道他内心又在承受煎熬,便劝他出去散散心。
程铁石说:“太晚了,还是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着吧。”
黑头玩弄着枪式打火机,心里也非常郁闷。程铁石所处的困境、他在困境中所遭受的痛苦,黑头都能了解。但是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他想全力以赴地帮助程铁石,却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看着程铁石受苦受难自己却一点没有办法,比他自己受苦还难受。反而,程铁石身上散发的那种郁闷、愁苦的氛围令他也越来越感到心情烦躁、压抑,有一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他觉得这间十多平方米的房间象一座坟墓,坟墓里面埋着他们两个活人。
“不行,我得出去走走,透透气。”黑头说罢,穿上衣服,临出门又对程铁石说:“回来我给你带点吃的吧?”
程铁石摇摇头,黑头便拉上了房门,跟旅馆的门卫打了个招呼,晃晃悠悠地来到街上。
更深夜静,街上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在夜空里抛着勾魂的媚眼,不时有寻欢作乐的跑调的歌声跟刺耳的笑声穿过歌厅、舞厅的门窗污染着空间。黑头点燃一支烟,朝最热闹的地方走。路边人行道上的小摊贩点着一盏盏电石灯,可怜巴巴地盯着路人,企盼有人光顾他们的摊子。
黑头逛着夜市,心里却还惦记着程铁石。程铁石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的份量不轻,他不能不惦记他。
程铁石比黑头大八岁,过去两家是邻居,从小黑头就把程铁石叫程哥。黑头五岁那年,母亲患脑溢血突然去世,父亲白天上班,黑头没人照顾,就成了程铁石家的编外成员,每天中午程铁石的母亲要给黑头供一顿饭。程铁石比黑头大的多,玩不到一块儿,黑头常常象个小尾巴缀在程铁石的后边,程铁石嫌他碍手碍脚,总想甩开他,在黑头的印象里,童年的他同程铁石的关系,就是在这种跟于甩的斗争中度过的。至今在他的记忆里,仍然清晰的是那一次程铁石跟同学约好放学后到三里外的河里游泳,黑头死缠活赖要跟着去,程铁石就是不愿意带他,撵又撵不走,赶又赶不动,程铁石气得要揍他,手刚举起来,他大嘴一咧哭了起来,程铁石只好用袖口给他抹眼泪擦鼻涕,哄得他不哭了,程铁石说:“你转过头,闭上眼,我喊三个数你能抓住我我就带你去。”
他乖乖地转过身闭上眼,等着程铁石数数。左等右等不见动静,他又不敢睁眼,怕程铁石说他玩赖,更不带他下河游泳。直到他的腿站酸了,眼闭困了,实在熬不住睁开眼睛四处看看,程铁石跟他的同学们早已经不知去向。他又恼又恨,跑回去就把程铁石放学到河里游泳的事告诉了程铁石的妈妈。他知道,小孩到河里游泳是家长绝对禁止的。因为那条河每年都要淹死人,传说被淹死的人就变成了水鬼,要拖人下水给自己当替身才能托生。程铁石的妈妈一听到黑头说程铁石跑到河里面游泳去了,扔下正准备下锅的面条,立即飞奔而去,很快就揪着程铁石的耳朵胜利凯旋。结果,程铁石实实在在地饱尝了一顿皮带炒肉,并被罚洗碗刷锅三天。事后,程铁石说他是“小甫志高”,他不懂得“甫志高”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从那以后程铁石更不爱搭理他,他只好去找跟他年龄相差不多的孩子玩耍。
黑头从小就是个脾气倔强的孩子,程铁石不带他到河里游泳,他就偏偏要去,那一天下午放学后他没有回家,直接到了河边,远处有一伙孩子在河水里扑腾,他三下两下扒光衣裳就一脑袋钻进了河里。北方的气候,温差极大,岸上烈日炎炎,水中却冰凉刺骨,他一跳进河里马上开始抽筋,河水也象那些高年级的坏小子一样欺负他,拼命的往他的嘴里、鼻孔里灌,刚开始他还手舞足蹈地挣扎,很快便失去了意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俯卧在程铁石的膝盖上,非常狼狈地呕吐着混浊腥臭的河水,别人告诉他,多亏程铁石拼了命的救他,不然这会儿他就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对程铁石救他一命的事情黑头并不特别感激,对他来说,程铁石救他本身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哪有当弟弟的遇到危险当哥的袖手旁观呢?真正让他对程铁石感激又敬佩的是,这件事情程铁石回去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象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似的。如果当时程铁石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黑头的爸爸,一顿疼痛难忍的皮带炒肉黑头是必然要品尝的。
再后来,程铁石结婚成家,黑头到工厂当了工人,不久又出了那件事入狱服刑,其间程铁石还到监狱来看过他几次,等到黑头服满八年徒刑从监狱出来的时候,程铁石一家三口却早已迁到了东南沿海的开放城市,黑头就跟他失去了联系。半年前,黑头在海兴办了点货,等公共汽车的时候,看到等车的人中有个人象极了程铁石,刚开始他还不敢认,试探着向程铁石借火点烟,程铁石倒认出了他,喊了他一声“黑头”,两个人才重逢了。知道了程铁石的遭遇之后,黑头就开始陪伴他的左右。虽然帮不上大忙,起码可以保证他的安全,闲暇时间也有人陪着说说话。
6
“嘿,牛哥,你猜猜谁在八号包厢?”小许从卫生间回来,兴冲冲象发现新大陆似地边系裤带边问牛刚强。
牛刚强说:“你先把车库门关好,注意点礼貌,你没见这几位小姐脸都红了。”
小许把库门扣好,斜扫了一眼作陪的小姐,:“这里的小姐都见过大世面,脸红是精神焕发,对不对?”小姐们故作娇羞地嬉笑。
小许扒到牛刚强耳边小声而又肯定地说:“何庭长!”
牛刚强不以为然:“那有什么,我早就知道他是这里的常客。”
“您猜还有谁?”
“总不会是院长他老人家也来了吧?”他们的院长是个正经老头,决然不会到这种声色场合来,连别人请他吃顿饭他都从来不敢应诺,牛刚强所以故意这么说。
“是那家银行的汪科长,汪伯伦,你还记得吧?还有天地律师事务所的老姜,这下你明白怎么回事了吧?”
牛刚强自然明白,法院的庭长、被告和被告的第一代理人聚到ktv包厢里能干什么,还用研究吗?
“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移送出去快半年了吗?他们还凑合在一起捣什么鬼?难道办案真办出感情了?”小许挠挠头皮,作了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提起这件事牛刚强就憋气。案子开庭后,因为被告是银行,院里很重视,多次听取合议庭的审理汇报。作为此案的主办人、审判长,牛刚强在每次议案时都将掌握证据、事实认定和审理过程中的问题原原本本向庭长、院长汇报。合议庭的意见也基本一致,认定银行应承担民事责任,赔偿原告程铁石的本金及利息。后来院里突然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了,合议意见报到庭长那里如石沉大海,一压两个月没有消息,原告程铁石天天来催,牛刚强找何庭长问了几次,何庭长说案子还要再向院长汇报一次,这个案子关系重大,院长事先要点头,说不定还要上审判委员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何庭长突然把牛刚强叫去,通知他院里已经定了,因为这笔款是被骗跑的,所以应该移送给公安局处理。牛刚强当时就浑身上下不舒服,他是该案的主办人,讨论案子居然不让他参加,而且完全甩开合议庭,由院长和庭长直接拍板把案子推给了公安局。一种被作弄的屈辱感令牛刚强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他质问何庭长:“讨论案子不让承办人参加,有这么办事的吗?”
何庭长推了推胖脸上的黑框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参加不参加还不是一回事?案情都清清楚楚的,你也别多想,领导咋定咱咋办,就算你参加会了,领导定了让移送,你能不送吗?”
牛刚强知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说什么也是白说,只好强咽下这口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银行作为被告,事实上已经打赢了这场官司,而且赢得更彻底,原告连上诉的机会都没有。坐在办公室里,看到衣架上挂着顶着国徽的大沿帽和缀着天平标志的制服,牛刚强觉得自己是一个受人愚弄的大傻瓜。从那以后,每当开庭,头顶国徽肩扛天平高高在上坐在审判席上的牛刚强,总有一种当演员的虚假感,有时又觉着自己象被无形的线操纵的木偶,他真怕这种感觉会毁了他的事业,乃至人生。作为法官,决不允许象演员那样做戏,但他又摆脱不了这种感觉、这种沉淀在他心灵深处的阴影。
保险公司作东的业务科长看到气氛有些沉闷,便吆喝着陪舞的小姐又是点歌、又是斟酒,一心要把情绪调动起来,可是牛刚强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昂扬不起来。
小许推推牛刚强身旁的小姐:“快,陪这位大哥唱个夫妻双双把家还。”又对牛刚强说:“牛哥,别那么丧气,不就是一桩案子吗?你我都不是庭长,更不是院长,咱们尽职尽责就行了,问心无愧就行了,该怎么活着就怎么活。”
小许的话让牛刚强心里更烦,可是又不好太露,扫了大家的兴。再者自己终究是陪客,何必因为自己的不快而弄的人家也不高兴呢?于是打起精神调整情绪,强装笑脸,端起面前的酒杯,故作豪爽状:“对,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干杯!”在他的号召下,在座的男男女女纷纷饮干了杯中的啤酒,这时电视屏幕上恰恰出现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曲目,保险公司的业务科长故作兴奋地喊:“哈,这是小姐专为牛法官点的,你俩好好合作一番,来,掌声鼓励。”
牛刚强说:“你们先唱,我得先去方便一下。”
谁也没有理由阻止他拉屎撒尿,小许说:“方便完了回来补课。”牛刚强装作内急,边点头答应,边匆匆跑出了包厢,身后传来了小许粗哑的歌声:“树上的鸟儿……”
牛刚强到卫生间对着小便池狠狠哧了一阵,又来到八号包厢的小窗口朝里面窥视,何庭长正抱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嘴对着女人的耳朵讲着什么,天地律师事务所的主任老姜正和另一位小姐勾肩搭背地唱着一首“爱你爱到骨头里”。
牛刚强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这些人的兴高采烈,无疑是对他的嘲弄和取笑,再在这里呆下去他肯定会做出自己也难以预料的事,便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门外走。
第一章
7
发现包间窗口有人朝里面窥视的是天地律师事务所的老姜。他正举着麦克风唱得欢,却发现电视机上面的窗洞有个黑乎乎的人头剪影,刚开始他尚不在意,以为谁在找人,后来感觉有些不对,便扔下话筒追到门口,等他出来时,那人已经转身离去,从背影上他认出那人是牛刚强。
“你干吗?神神道道的。”汪伯伦问他。
“牛刚强来了。”
“什么?牛刚强来干吗?”何庭长一把推开腻在他身上的白露。
“不知道他来干吗,不过刚才他扒在咱们包厢的窗洞上往里面看了一阵。”
沉默,何庭长、汪伯伦、老姜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分别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安和疑忌。
“这小子不会是有意跟踪我吧?”何庭长象是问另两人,又象是在问自己。
“难说。”老姜沉吟着说。
汪伯伦故作轻松地说:“不会,也许他是来玩的,只不过偶然碰见了我们。”见何庭长仍然心神不定,他又说:“就算牛刚强是专门盯你何庭长的,又能怎么着?八小时以外,朋友间聚聚,犯到哪家法了?”
“你不知道,最近市委市政府专门发了廉政建设的八条,其中第二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