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四:巫师与玻璃球-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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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真的这样做了,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结果;他的手很可能像鬼魂的手那样,从窗帘里穿过。
“快跟上,”埃蒂说。“跟着他。”
他们簇拥着走过去,要是在其他情况下,这一幕会显得滑稽可笑。但现在的情形则不然,现在是三人正竭力要帮助他们的朋友。
罗兰停住脚步,盯着靠在房间左面墙边的床。他的眼神恍惚,也许他正想象马藤和他母亲躺在这张床上的情形;也许他想起了苏珊,他们俩从来没有睡过一张像样的床,更不用说这样一张华美奢侈的床了。杰克从房间那头壁龛里的三折镜中看到了枪侠阴郁的神情。这面三折镜摆在一张小桌子前,他认出这面镜子原本是他父母卧室里的东西,一直放在母亲床头的梳妆台上。
枪侠振作了一下精神,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他脚上的那双可怕的鞋在这里的昏暗光线下,看上去就像一双刚从血泊里走出来的靴子。
“母亲!”
他又朝床走近了一步,甚至弯下了身子,仿佛觉得她就躲在床下似的。不管她是不是正躲在某个地方,总之她现在不在床下。而窗帘下那双被杰克发现的鞋子是双女鞋,现在卧室门外不远处走道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一条裙子。杰克看到了裙褶边。
他看到的不仅于此。杰克比埃蒂和苏珊娜更清楚罗兰和他父母的尴尬关系,因为杰克的父母和罗兰父母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艾尔默·钱伯斯是个生意场上的枪侠,而梅吉恩·钱伯斯动不动就和狐朋狗友上床的轻浮行为由来已久。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杰克这些事,但是不知为何,他却都知道;他和他父母的心灵是相通的,因此他知道这些事情。
他还知道一些关于罗兰的事:罗兰在巫师的玻璃球里看到了他母亲——佳碧艾拉·德鄯。她刚从德巴利亚静修回来,并要在宴会后向她丈夫忏悔自己的错误行为和想法,她会哭着求他原谅,恳求重新和他同床共枕……然后,当他们做完爱,斯蒂文陷入沉睡后,她会将一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或者也可能只是轻轻地划破他的手臂,轻得甚至都不足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只要用的是那把刀,无论轻重,效果都是一样的。
在将玻璃球交给父亲之前,罗兰已经在玻璃球里看到了这一幕,于是他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如果埃蒂和苏珊娜知道这件事的话,他们会觉得罗兰这么做是为了救斯蒂文·德鄯。但不幸的孩子自有他悲剧性的智慧,杰克对这件事看得更深更透彻一些。罗兰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他母亲,希望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恢复理智、悔过自新的机会;最后一次忠诚地和丈夫携手生活的机会;最后一次忏悔自己错误地沦为马藤·布罗德克洛克情妇的机会。
想必她会的,当然,她必须悔改!那天,罗兰看到了她的表情,她是那么的悲伤,她一定会悔改的!她不可能选择巫师,这是毫无疑问的!只要他能够让她明白……
不知不觉,他又一次陷入了年轻人的轻率愚蠢——罗兰无法理解,在欲望的驱使下,人是感觉不到伤心和羞耻的——他来这里是想跟他母亲谈谈,求她趁这一切还来得及。尽快回到她丈夫身边。他会如实地告诉她,是他把她从她自己酿下的祸灾中救了出来,但他不可能再帮她第二次。
如果她仍不知悔改,杰克心想,或者企图挑畔,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么,他会给她一个选择:要么在他的帮助下离开蓟犁——现在,今晚就离开——要么就等着明天一早被铐上锁链,像她这样一个无耻的叛徒,几乎是毫无疑问地会像厨子哈可斯那样被绞死。
“妈妈?”他叫道,仍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阴暗处的人影。他又往房间里走了一步,这时那人影也开始移动。那个影子举起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杰克只能肯定地判断出那玩意不是枪,但它看上去极为恐怖,像一条蛇的样子——
“罗兰,小心!”苏珊娜尖叫起来,她的声音仿佛一道魔咒。梳妆台上原本放了一件东西——当然,那就是玻璃球;佳碧艾拉把它偷了出来,送给她的情人,作为慰藉,补偿因她儿子阻止而告失败的谋杀计划——它开始熠熠放光,仿佛在响应苏珊娜的叫声。它散出耀眼的粉红光辉,撒在三折镜上,镜子又把光芒反射到房间里。透过光照,透过那面三折镜,罗兰终于看到了身后的人影。
“上帝啊!”埃蒂·迪恩惊恐地嘶声叫道。“哦,上帝,罗兰!那不是你的母亲!那是——”
事实上,那根本不是个女人;它俨然就是一个套着污浊褴褛的黑裙子的行尸。她的头上可怜巴巴地散着几撮头发,应该长鼻子的位置现在是一个洞,但她的眼睛依然炯炯放光,她手中的蛇不停地扭动,非常活跃。杰克尽管惊骇不已,他还是有时间想,这条蛇和被罗兰杀掉的那条是不是她在同一块岩石下弄到的。
在枪侠母亲的房间等罗兰的是蕤,是库斯的女巫;她来这里不仅要找回宝物,还要与这个给她制造了无数麻烦的男孩做个了断。
“如今,你的小贱妇已经得到报应了!”她用嘶哑的声音厉声喊道,“现在轮到你了!”
罗兰在此之前已经看到她了,他在玻璃球里看到了她,蕤被她正要夺回的那个东西给出卖了。他猛地转过身,以迅雷之速拔出他的新枪。此时他十四岁,正是反应最迅速敏锐的时候,他像火药爆炸一般完成了开枪的整个动作。
“不,罗兰,不要!”苏珊娜叫道。“这是骗局,是巫术!”
这时杰克正好把视线从镜子转移到真正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那一刻,他也猛地意识到,这纯粹是个骗局。
也许,在最后不到一秒的时间里,罗兰也明白了事实真相——站在门口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她手里拿着的不是蛇,而是一条专门为他做的皮带,或许是作为和解的礼物。玻璃球以惟一能做到的方式欺骗了他……以镜子反射的方式。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太晚了。子弹已经飞出去了,枪声隆隆,耀眼的黄色火星照亮了房间。他来不及住手就已经把两支枪的扳机各扳下了两次,四颗子弹把佳碧艾拉·德鄯击回到走廊上,而她的脸上还带着憧憬和解的微笑。
她就这样死了,面带微笑死了。
罗兰站在原地,手中的枪还在冒烟,惊诧和恐惧把他的脸扭作一团。他开始明白,他的余生都将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下度过:他用他父亲的枪杀了他的母亲。
这时,嘶哑的笑声飘满了整个房间。罗兰没有动弹;眼前这个穿着蓝裙子、黑皮鞋的女人,这个倒在自己房间的走道上的女人,这个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女人已经让他难过得动弹不得了。他好心来拯救这个女人,结果却把她杀了。她静静地躺着,手编的皮带落在她正淌着鲜血的肚子上。
杰克把眼睛转到罗兰站的方向,一点也不惊讶地看到一个带黑尖帽的青脸女人在玻璃球里游荡着。她就是东方邪恶的女巫;他还知道。她就是库斯的蕤。她盯着手中握枪的男孩,露出牙齿,对着杰克做出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狰狞可怕的笑脸。
“我烧死了你心爱的傻姑娘——是啊,把她活活烧死,我就是这么干的——现在,我让你背负了杀母的罪恶。枪侠,你是否开始对杀死我的爱蛇感到后悔了?我可怜的,亲爱的爱莫特!”从罗兰的神情来看,他没有听到女巫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母亲。很快,他将走上前,在她身边跪下。但是现在还没有,还没有。
这时,玻璃球里的脸转向罗兰的三个跟随者,这时,它起了变化,一下子变得又老又秃又衰颓——事实上,它变成了罗兰刚才在那骗人的镜子里所看到的那个影子。枪侠这时还无法看到他未来的朋友,但是蕤看见了他们;是啊,她看得一清二楚。
“说吧!”玻璃球里传出她低哑的声音——像是冬天阴沉的天空下,停在一颗光秃秃的枝桠上的一只大乌鸦的叫声。“说吧!说你们放弃黑暗塔!”
“你休想!臭婆娘!”埃蒂愤愤地说。
“你们都看到了他是什么人!他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你们要明白,这还只是个开始!你们问问他对库斯伯特做了些什么!还有阿兰——阿兰的感应尽管很灵验,但最终却没能救自己,事实就是这样!问问他对杰米·德卡力做了什么!他的朋友一个个都会被他害死,他的爱人也都会化做尘埃,随风飘逝!”
“去你的,”苏珊娜不屑地说,“我们的事不用你多管!”
蕤发出令人厌恶的讥笑,龟裂的绿色嘴唇扭做一团。“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杀了!天知道他会对你下什么毒手,你这不要脸的黑皮婊子!”
“他没有杀她,”杰克说。“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还不快滚!”
杰克朝玻璃球走近了一步,想一把把它抓起来,摔到地上……他知道,他能办到,因为玻璃球是真实的。在所有幻象中这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但他的手还没碰到玻璃球,它就悄无声息地绽放出一阵粉红的光芒。杰克赶忙把手举到眼前,以免耀眼的光刺伤眼睛,接着他
(融化了,我融化了,这是怎样一个世界啊,哦,这是怎样一个世界啊)
倒下了,他又被卷入粉红风暴中,离开了奥兹,回到堪萨斯,离开了奥兹,回到堪萨斯,离开了奥兹,回到——
第五章 光束的路径
1
“——家,”埃蒂咕哝着。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很沉很重。“回家,因为实在没有一个地方比家更好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但一开始却怎么也办不到,双眼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似的。他用手掌根部按住前额往上推,拉紧脸上的皮肤。这么做倒是起了效果,他的眼皮突然掀开了。他发现自己眼前既没有绿色宫殿,也不是他刚才所在的那个装饰华丽却又有几分幽闭恐怖的卧室(而他原以为自己还在那里)。
他现在正躺在室外一小块空旷泛白的草地上。旁边是一个小树丛,有些树枝上还稀稀拉拉挂着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一根树枝上还垂着一片奇异的白色叶子,那是一种生白化病的叶子。只见一条涓涓细流延伸到树丛深处,而苏珊娜那辆新改进的轮椅则被遗弃在高高的草丛里。埃蒂发现,轮椅的车轮上沾着污泥,轮轴里还夹着几片枯黄发脆的树叶,还有一些草叶。埃蒂头顶上的天空布满了静静的白云,每一片云的样子各有其趣,就像一个个装满床单的洗衣篮。
我们进入宫殿的时候天空晴朗无云,他回想着,意识到时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至于到底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并不在乎——罗兰的世界像一个几乎所有轮齿都脱离的动力传送器;你从来就不知道时间什么时候会突然脱节,什么时候又会突然超速把你载走。
这里是罗兰的世界吗?如果是,他们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我怎么知道?”埃蒂一边不耐烦地咕哝着,一边踉踉跄跄地慢慢站了起来。他不觉得自己是因为醉酒而昏沉,但他感到腿部酸痛,仿佛他刚从周末午后的沉睡中醒来。
罗兰和苏珊娜躺在树下的空地上。枪侠不停地翻着身,而苏珊娜则仰面躺着,四肢大张着,鼾声隆隆,没有一点淑女仪态,这样子让埃蒂忍俊不禁。杰克睡在他们旁边,奥伊则睡在男孩的膝边。正当埃蒂看着他们的时候,杰克睁开眼,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眼神空洞。他刚才睡得太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啊唷。”杰克说着,打了个呵欠。
“对,”埃蒂说,“这方法对我奏效。”他慢慢地兜了一个圈子,朝他在地平线上看到绿色宫殿时的出发点走了四分之三的路。从这里看,绿色宫殿显得非常渺小,它的光辉被阴暗的天空掩埋了。埃蒂估计这里离绿色宫殿有三十英里的距离,从那里到他们所在地的一路上都是苏珊娜轮椅的车辙。
他能听到无阻隔界的声音,但已经很微弱。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看到它——它如同一片沼泽般光灿灿地流动着,延伸到开阔的平地……最后在五英里开外截止。从这里向西五英里?他知道了绿色宫殿的方位,还明白了他们原来是在I…70州际公路上往东行进,这是自然而然的推测,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情况呢?尤其是现在没有太阳可以作为参照系确认方向。
“公路在哪里?”杰克问。他的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奥伊跟着他醒来了。他先伸了伸一条后腿,接着伸了伸另一条腿。埃蒂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小靴子。
“也许是因为他对鞋子不怎么感兴趣,把它给脱了。”
“我认为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杰克说。埃蒂眼神犀利地看着他,他不相信这孩子是有意再次提到奥兹的巫师。“不是那个王公贵族们到处玩乐的堪萨斯,也不是那个君主到处玩乐的堪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