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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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开晨算是好的,无非在这股人流中被人踩了好几脚,有些老人和孩子被撞倒在地都无人去扶。后来她凑近那些敲锣的人才知道,单洞门几处主要堤坝已经全线溃决!陡然间,她非但不想逃,反而一步步靠近即将遭殃的关帝庙。“姑娘!快跑啊!洪水要来了--你怎么还往回走啊!”敲锣的大叔拽住她的胳膊,纳闷这节骨眼还有寻死的。但见她毫无反应,大叔长叹一声,自顾逃命去了。颜开晨远眺阴沉沉的前方,在雨水和大地衔接之处一片灰蒙,万物仿佛全被藏匿起来,周围的一切也开始模糊不清,只隐隐约约见到有一道浑浊的白线正逐渐扩大,声势浩荡。掺杂着咸腥味的雨雾气迅猛狂奔,咆哮声越逼越近……
突然,最远处的一排旧式木楼轰然崩塌,转瞬便被那道凶猛的白线卷吞,犹如被巨大的车轮碾压而过,荡然无存!紧接着关帝庙前一栋洋楼的玻璃窗,像是被谁紧捏在掌中的高脚杯,随着一声爆裂的巨响,捏得粉碎。数万片飞溅的玻璃碎片如一枚枚利刃,借由着洪水的肆虐,疯狂扑向关帝庙,扑向她——这一刻,颜开晨彻底惊呆了,她不曾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大自然也并非只懂得逆来顺受,当它对人类的贪婪作出响应时,无疑是最可怕的报复。危急关头,有人及时拉住她的胳膊,猛力往后一扯。她几乎想也不想就顺着这股力量一起跑,拼命地跑。但两条腿如何跑得过洪水的吞噬,眼见他们即将葬入汪洋,前方的西洋教堂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难所。“快上去--”对方抱住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托。顺着墙壁上的管道,他们飞忙向上爬,终于在洪水袭卷之前攀到了屋顶。
此时,洪峰已瞬间淹没了城市每个角落。除了几栋坚固的高楼,店铺、街灯、民居、甚至是百姓精神寄托的关帝庙,都已不复存在。这里再也不是热闹的市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汪洋。等到洪峰越过颜开晨的双腿,她才敢目测洪水回落后与房顶的距离,仅仅只有两米。若不是有这栋教堂的庇护,她只怕早已葬身其中。一回头,却见对方纵身跳了下去,在湍急的洪水中抓住一块漂游的帆布,同时将几根冲断的木头抛向屋顶。颜开晨一一接住,动手将屋顶的红瓦掀开,把木头棍插进去。等他上来后,又帮忙将那块帆布固定在柱子上,形成一个简单的雨棚。
空间很小,仅够他们容身。颜开晨蜷缩着身子,刻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随着天色愈渐黑沉,湿冷的感觉使人非常难受,她只好互搓着双臂取点暖气。刚准备问他为何会寻到这里,不想他先开了口:“名单还在吗?如果没有湿透就拿出来。”他不顾性命来一趟,竟是为了一张纸。虽然颜开晨也想得到薛云烬此行的目的,可梦想中那个能够同生共死的人,应该是具有非常意义的。然而眼前这个人,很明显不是。她暗自发笑,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荒唐。随即掏出那份用几层油纸包裹的名单,递交给他。薛云烬顺手一接,放入密封性极好的铁烟盒里,同时交代她:“暂时你不用参与联络工作,想一想另外的任务吧,那个更为重要。”“我一直在留意康府的一举一动,可康肇卿此人不容易被利用。如果想从他身上着手策反工作,恐怕很难成功。”她也很想有所作为,可时机不成熟。薛云烬没有作声,他其实想找一些与任务无关的话题。最后无奈的发现,只能继续沉默。
势头丝毫没有减弱的雨水不断拍打着帐篷,发出令人心烦的‘哗啦’声。有些雨水顺着陡斜的屋顶滑了进来,这迫使两人不得不缩短间隔的距离,并肩而坐。此时四周已被黑暗侵吞,不时划破天幕的闪电犹如老树长根,在空中放射开来;蓝色的光亮将万物都镀上一层惊悚的色彩,仿佛在这深沉而苍茫的天地间,仅剩他们两个。人似乎很容易因为环境而改变一再坚持的心态。当面对自然灾害时,虽然会显得格外脆弱,但也更为豁达。至少,颜开晨终于敢问他:“你是怕我保不住名单才来的吗?”“怎么?”他一脸茫然,假意不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太不值得了。”她浅笑,不感意外,失望却难免,“万一我们没躲过去,或者说挨不过明天,你岂不是要陪我死在这里?”“不会的。”他笃定,没有分毫迟疑。
颜开晨偏过头,仔细打量着他,仿佛从前都没看过一般。忽然皱起眉,颇有说教的意味:“说真的,你这样的人生其实相当无趣。对任何事情过分的自信,不一定说明你了解自己的实力,也可能表示你输不起。只有害怕承受失败的人才会不断武装自己,时刻保持无懈可击的状态。然而却忘了,越无懈可击,越容易一招致命。不如偶尔担忧一下,这样才能更懂得进取。”薛云烬默不作声,似乎正思考着她的建议。很快他以微笑终结这个话题,反驳道:“我曾听外国友人说过一句话:据说鸟类中唯一会说话的只有鹦鹉,而鹦鹉是永远都飞不高的。”他回望过去,笑得不怀好意。
“言下之意,我就是那只飞不高的鹦鹉?”颜开晨板起脸,气得一拳挥过去,拳头落到他手臂的那刹,她才意识到这个举动非常不妥当。尴尬地收回手,抬头便看见他若有所失的盯着被砸中的手臂,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看不透他的表情,她只能狼狈的笑,“抱歉,我太无礼了。”她不该忘记,他是长官。“没关系。”他重新转过脸,伸手抚掉面上的雨水,不料却摊开了只有他才看得到的伤口。忽地反转掌,又收回来,“看样子这雨要下到明天了,可能还会继续涨水。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下,不然明天可没力气游出去。”他控制一切都很在行,这一步却是走错了。
“那你呢?”
“我得留意洪水。不然再来个洪峰,我们可就真死在这里了。”他拍下膊头,落落大方,“万一你乏了,尽管靠在这里。我是不介意的。”颜开晨却介意,她害怕这种亲近:“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哪里睡得着。”她婉拒,薛云烬也不再多言。本来还算自然的气氛,此时又变得沉闷。偏偏她那副在训练营犹如铁打的身子骨,今天不过受了些风寒,居然会冷得打起寒战。接二连三的喷嚏,让她的脑子一下子发晕。薛云烬叹口气,动手脱下西装外套,拧得干干的方才披到她身上:“没办法,我浑身没一处是干的,这件衣服你就凑合挡点风吧。”颜开晨本来还有些抵触,可身子骨实在不舒服,只得拢紧外套。见他内里只剩一件湿透的衬衫,有些过意不去:“你这样熬一晚,恐怕也得病倒了。要不,你把外套拿回去吧。”“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还计较这些?你用不着管我。”他回绝,坚持让她披着。
可是这种关怀让颜开晨不堪重负,她开始厌烦这种没出息的妥协,语气也陡然变得尖锐:“我宁可你对我仍是在训练营时的态度,那样我才不会胡思乱想!”这话她不该说,可说就是说了,干脆连外套也丢掉,却被他拦了下来。他望着她,第一次流露出怯意:“开始你说我太过自信,其实不对。这种时候又有谁不怕?可你在我旁边,我不能畏惧。既然我们都不知道明天是否还在,怀揣着过去根本毫无意义。”“是吗?如果这话早四年说,我兴许还会感动,可能原谅你也不一定。但现在,不会。”避开他的视线,她蜷缩起瑟瑟发抖的身子,将头深埋进去。对她而言,他此时这番话才真是毫无意义。良久,他似轻叹一声:“累了,就睡吧。有情况我会告诉你。”
这一夜,薛云烬果然都不曾合过眼。可见度极低的雨夜里,他必须费神观察着洪水的走势。旁边的人应该早已睡熟,否则不会抱膝整晚,头也未抬过。可能因为睡得过沉,她的身子渐渐移向雨棚外,若非他及时拉住,只怕就滚进了江里。不过他并没有摇醒她,而是极尽轻柔的将她平放入自己怀里,弓起双腿充当她的枕头。见她微微颤抖,他仔细将外套掖紧,让寒风无法钻进来。同时用胸前唯一干燥的部位,温暖她冰凉的脊背,或许这样会好受一些。忽觉鼻头发痒,才知道自己居然也着了凉。自嘲一笑,他弄不懂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为何对她总是格外不同。明明还在为资金烦恼,一转眼却莫名其妙的跑来了洪灾最前线。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当洪水冲来时还能准确无误的抓牢她的手,那一刹的悸动是任何权势都无法比拟的。但是很快他开始否决这一论定,固执的以为是愧疚的力量才让他历时四年,还无法摆脱对她的牵挂。他努力平复来自内心的矛盾,眼下双腿发麻的感觉更让他无法忽视。本想抽根烟振奋一下精神,结果裤兜里只摸出一把湿淋淋的烟草,上面还挂着泡烂的纸片。泄气的一甩手,刚准备松下筋骨,见她突然转过脸,忙停止动作生怕将她惊醒。过了好半天,确定她又睡下,他才慢慢收回快僵掉的手臂,重新托好她的脑袋。蓦然,他有种很怪异的感觉。明明已半干的裤腿仿佛再次被雨淋过,透着挥散不去的湿气。偏,还存出一股暖意。他诧异的低下头,发现她居然紧紧揪住他的裤腿,轻轻啜泣。“做噩梦了?”他轻唤,得到的却是她断断续续的梦呓。“……我想回家,想回到……从前,回不去了吗……回不去了……”她猛地揪紧裤腿,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清醒着。
薛云烬静静听着,只当是场梦。感觉到她忽然转过身抱住自己,这一刻他发觉,或许这不仅仅是梦。“有些事情,真的不应该……就像有的人……不该记怀。可是……很难受……恨着对方……真的很难受……是不是不顾一切,不顾一切地去喜欢……去追求,是错的?或者从来我就没对过?”她紧紧抱着他,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一遍遍濡湿他的衣角,探到了他的心口,“人的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真的会痛,只是不是自己的,也许不会明白。”片刻又沉沉睡下,再不发一言。
薛云烬仍只听着,仿佛她并没有说完。棚外蜿蜒滴下的雨水不知是否溅入他的眼底,视线忽然模糊不清,犹如被谁呵过一口热气,氤氲丛丛。
清晨时分,雨势终于减弱。空中飘起细细的小雨仿佛满天扑洒的蒲公英,自由轻扬。颜开晨揉着红肿的双眼,离开了他的怀抱,只字不提昨夜。薛云烬也没说,只当两人都发了一场梦。拆掉雨棚他们总算看到,这座城市究竟变成何等模样。除了偶露出江面的屋檐,他们所能见到的只剩这一片浑浊的江水。
薛云烬远远见到有几只渔船正划过来,忙说:“有船!咱们游过去!”颜开晨为难起来,她不会游泳:“这个,我不会游。小时候被水淹过,一直没胆子学。”等到她有胆量时,训练营又不教这个,她也没办法。薛云烬本来一夜未合眼,此刻只得强打精神冒死潜入江里,将那只小渔船引过来。后来他们问起才知道,整个汉口都被淹了。这船夫还是折回来寻亲戚的,结果亲戚家的房子连影子都找不到,全浸在水里。划到市区,他们见到许许多多的船艇:大船若蛙,半露着头角;小船则如密密麻麻的蝼蚁,散布四围,拥堵本就狭窄的街道。有些人恐怕是担惊受怕了一夜,趁着天光才敢蜷起身子,歪在船上闭闭眼。颜开晨刚准备回望身后的教堂,却看见几只牲畜的尸体浮在水面,发出一阵阵恶臭。旁边零散着垃圾和房梁的残渣,顺着木浆一拨,渐渐飘向远处。没有被冲垮的房屋顶上也都坐满了难民,酷爱夜间活动的老鼠此刻昼夜不分沿着房橼一路攀上,和人们争避难的地盘。有的人家把孩子放入木盆,努力推向高地,找个落脚的地方。有只小狗不知是否一夜未曾找到空地,爪子扑水的力气越来越小,眼见就快沉入水底,后来有户船家用木浆推了小狗一把,将它送到水中央一处露出半边屋顶的空位,总算救它一命。
虽然情况十分恶劣,却不乏动生意脑筋的人。个别小贩将被洪水泡得半湿的食物放入木盆里,一边游,一边向困在屋顶无家可归的百姓兜售。往常几个大铜板就可以买一大捧的花生,此时涨到数十铜板不等,有的小贩不知从何处弄来几瓶干净的井水,刚一吆喝,不少人就掏出逃亡所剩的家当竞相购买。毕竟这个月份属于酷暑,白天热得让人受不了,还得提防老鼠蚊子一轮轮的攻击。
颜开晨望着这一切,怅然长叹:“如果政府早些出资将堤坝修一修,或许也不会淹得这般惨。”“政府资金都投入内战了,哪里还抽得出现钱。”薛云烬不无感叹,却也是意料之中,“若不是今日遭水灾,谁又会平白无故想到这上面来?只要不出事,能挨过一日是一日。”这点上,颜开晨是赞同的:“是啊,天灾人祸,几时又是人力可以防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