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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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像天兵天将一样骤然降临眼前,袭人真的是又惊又喜,后来她跟我说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拉住我的衣角悄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想都没想就说了实话,我想你了。她红了脸笑道,我刚回家来一天你就这样了?想让我回去,你派人来叫我就是了,她甜蜜地埋怨道,这黑灯瞎火的,街上人来车往的,你骑着马出来乱跑,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而她家里人一看我这个主子亲自来看袭人了,竟比过年还要欢喜呢。她老娘慌忙让几个女孩子给我沏好茶,她哥花自芳赶忙摆上了果桌,袭人她怕我冷,催我快到那为我铺了厚褥子的炕上去暖和,然后又点上手炉塞进我怀里,接着再给我拿她认为的好东西吃,她家的东西当然比不上我们贾府的,可我还是装作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连说好吃好吃。一听我说好吃,袭人便满脸喜兴说,好吃你停会儿带回去些吧,我说那倒不用了,还是你们自家留着吃吧。
我像个大人那样,笨生生地跟他们唠起了家常。我注意到,那像簇在一团的几朵鲜花样的女孩儿嘀嘀咕咕的,她们好像是在说那件传说中的稀罕珍贵物,我看见其中有个穿红衣裳的女子生得十分好看,就主动摘掉脖子上的那枚通灵宝玉,跳下炕来,把它递到袭人手里说:你让她们瞧瞧吧。
袭人举重若轻,又举轻若重地笑道,也不过就是这么个物件嘛,你们问了又问的,说了又说的,看去吧。当心呀,可千万别摔了!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袭人是很有些得意的,她是想在家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身价:瞧!别人动不得的宝贝,我袭人却是动得的,而且还能让你们开开眼,看看这个稀罕物件。呵呵,我理解她,我愿意让她这样。是啊,我愿意让我的家里人尊重她,也很想让她的家里人高看她几眼。
就要亲眼看到那枚传说之中的稀罕物了,那簇花一样的女孩儿,立刻变成了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她们围着,争着,尖叫着,像是瞧西洋景一样观赏那枚宝玉,又是摸,又是捏的,还有一个女孩儿放到耳畔摇了摇,她们看了都说好,都说奇,都说真的是个宝物呢。袭人的老娘也看了看,她边看边感叹,我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这么好的稀罕物啊!最后看我那块玉的,是袭人的哥哥花自芳,他把那东西捧在手心里,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捣了它好几下,似乎是想看它能不能变出个什么花样来。
等他们轮流看完了那枚玉,袭人便催我赶快回大观园去。其实,我还想再在她家多呆会儿的。但她怕家里那边找不见我,惹出什么麻烦来。我怕因此事牵累到袭人姐姐,就只好听了她的。
我和茗烟离开袭人家时,她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当即就跟我回到大观园,尽管我很想马上把她带回去,可嘴里还是给她说多陪陪家里人吧。
临别的时候,袭人是这样说的,你能到我家里来,我是很欢喜的,你也看到了,我家里人好像比我还要欢喜呢……
其实,更为欢喜的是我贾宝玉。我感觉到了,这个晚上我到她家里来,的确是为袭人姐姐挣足了面子。
这回我偷偷地去袭人家里看她,虽说是小事一桩,但若是我父母知道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你这没出息的蠢货!天下哪有一个主子去看仆人的道理?!他们要是发现了,不这样怒骂我才怪呢?甚至会痛打我一顿的。但在我,为了能看到在她自家过年的袭人,能让她踏踏实实高兴一回,挨顿骂我是不会在乎的,即使挨一顿打,我也觉得值了。甚至,我很有点想因此而受一回骂,挨一顿板子,可惜贾府里无人知晓我去袭人家里看她了。
若说我像体贴姐姐那样体贴着袭人,那袭人就更像是一位亲姐姐,甚至像母亲和妻子一样疼爱我了。比方说,我给她的只是一滴水,而她给我的却是一涌泉。当然啦,我知道这种比方是有些蹩脚的。而我的袭人姐姐才不管这些比方不比方呢,她只知道脚踏实地,一门子心思,痴痴地想着我,为着我,疼爱着我。我穿薄了,她怕我冷;我穿厚了,她怕我热出汗来;
我吃多了,她怕我撑;我吃少了,她怕我饿。我要是半晌不动在那儿练字,写诗,想心事什么的,她怕我呆出了毛病,就撵着我,陪我到园子里去,活动活动脑子和筋骨,看看笼子里的鸟,瞧瞧池塘中的鱼,赏赏枝头上的花;要是我欢蹦乱跳去玩耍了,她就提醒我小心,千万不要摔着了,碰着了;我外出回来时稍晚一些,她要么是倚门盼归,要么就是四处找寻;我因故误踢伤了她,她强忍住疼痛说没事儿,不仅不怪我怨我,反而劝慰十分后悔一再道歉的我。而我挨了父亲的毒打躺在床上时,她却心疼得直流泪,时刻不离我的身旁,小心翼翼伺候我服药,一口一口喂我吃饭;热了,她怕我烫着了嘴,便抿着嘴轻轻地吹,若是冷了也不让我入口,而是用炭火加一下热。晚上她催我早些睡(哦,我想起来了,每当我睡觉之前,袭人姐姐都要亲手摘下我那枚宝玉,用她自己的手帕包裹好,塞到褥子下边去,说是这样第二天再戴它上就不凉脖子了,她不但十二分疼爱我,对那枚宝玉也比我要珍惜十分),清晨她催我早些起,她总是给我唠叨早起早睡身体好这种养生道理,这种养生道理我懂,但我却做不到,尽管有袭人她天天监督着我。我喜欢晚上看书,时常秉烛夜读到三更。
说到读书,我得顺便多写几行了。父亲贾政总是骂我不爱念书,曹雪芹先生也说我贾宝玉愚顽怕读文章,记得在《红楼梦》里,大凡父亲贾政和我碰面时,他总是要骂我不喜读书,或苛责我读书不长进什么的。其实,他们真的是有些冤枉我了。要知道,读书是我一大爱好呢。我敢说,在偌大一座贾府里,再也没有谁比我更爱读书的了,也找不出哪个比我读书更多的。当然啦,我得承认,我是不太喜欢读父亲所指的那些书,那些应用于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之类的字纸,像什么四书五经,以及各种《墨卷》里所选的那些八股文,和试帖诗之类的乌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八股文那些破玩意儿,更是我所深恶痛绝的,我觉得它们既非圣贤文章,也无深奥的思想,只不过是些饵名钓禄的工具,不少人以此来当官发财。可我,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当官,最讨厌的人就是为官者),这些书,我当然是不喜欢读的(我想,曹雪芹先生也未必会喜欢这类书吧)。事实上,这些书我早已读过了,读破了,读烂了,越读越觉得它们没趣,一点也不好玩,就不想再读它们了,我看见它们就烦,就头痛,就恶心。我只愿意读那些我所喜欢的书,比如,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戏剧、各类小说,尤其喜欢读《老子》、《庄子》,我喜欢读屈原、李白、李商隐、陆游、李清照、柳永等人的诗词,喜欢读《西游记》、《封神演义》,以及那些艳情禁毁小说,喜欢读那些唐宋传奇,喜欢读《西厢记》、《牡丹亭》之类的戏剧,等等,这些我所喜欢的书,有的是茗烟偷偷地从书市上给我弄来的,有的是从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北静王水溶那儿借来的(北静王那里有一柜又一柜我所喜欢的书,我说想借回去看看,他总是大方地说,借什么呢?全送给你了,想看什么书尽管拿去!于是,它们就一一跟着我来到了怡红院里,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这些书,我以为才是真正的好书呢,犹如我痴情于心爱的女子一样,我深深地迷恋着它们,一读,再读,怎么也读不够,许多篇章我都是可以信手拈来,甚至是过目成诵的。
读这些我所喜欢的好书时,别提我那最忠实的丫头袭人姐姐她有多高兴了,她以为我是在做正事,在走正道呢,便拜托晴雯她们要安静些,走路最好掂着脚尖儿,倒水送茶要轻拿轻放,不要大声说笑什么的。不但如此,要是她觉得我热了,便会在背后给我轻轻地扇扇子,还时不时为我躯赶蚊虫什么的。
的确,我读书时她们是从不打扰的,可是我想打扰她们。
我可不是那种书呆子,读了一阵子书,便想歇口气,跟她们玩闹说笑一会儿。
你又要读书,又要我们陪你玩,你究竟是要读书,还是要我们陪你玩呢?袭人这样问我。我笑了笑说,我又要读书,又要你们陪我玩儿。袭人哼了一声说,你这样子,书怎么能读得好呢?我笑而答道,只有这样子,我才会读好书呢。要不然,我就不读书了。袭人见我这般小无赖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召来晴雯她们一起陪我玩闹说笑一阵儿。等我尽情跟她们玩闹说笑够了,又一头扎进我所喜欢的那些书里。嗬!有一群花一样美丽的女子陪我,守着我读书,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多么难得的享受啊。
当父亲在人前责备我不好好读书时,袭人便小声为我辩护道,老爷,其实,宝二爷是整天整夜读书的,他很用功的呀。
我父亲贾政质问道,他读的是什么书,你知道么?袭人摇了摇头。告诉你吧!我的父亲大声说道,他读的那些全是歪书,邪书,没有用处的书!袭人姐姐便不再吭声了,但她还是扭过头看了看我。
父亲他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喜欢读那些没有用处的书。至于他说我读的那些全是歪书,邪书,我虽不敢苟同,但也不敢与他争辩。
回过头来,袭人便跟我商量道,我看你以后还是多读那些有用的书吧。我淡然一笑:谁说我读的那些书没有用呢?我想跟她解释一下,看见那些破铺衬烂棉花套子一样的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我就头晕、头疼、头懵,我的脑子便成了猪脑子,可一说到写诗作对什么的,我就来劲,就来兴,就常有神来之笔,这全是我所喜欢的那些书滋养的,怎么能说我读的那些书没用呢?但最终我也未跟她这么说,我知道,说了她也不会懂的。
说来说去,可我还得读父亲所说的那些有用的书,我不得不去家塾里念那些我不喜欢的东西。在家塾里的那些事情我不想多写了,除了有过一群顽童之间还算热闹好看的打架斗殴之外,那里就没有多少有趣的故事了,更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我倒是想说说去家塾之前,跟袭人分别时的那种情景。
就要离开袭人她们去上学了,我们都有些恋恋不舍的。一大早,袭人便轻轻地唤醒了我,催我赶快起床准备去上学,我故意耍赖闹困,哼哼叽叽赖在床上,等她照例求着我,哄着我,给我说那些好听的,我才磨磨蹭蹭起了身,然后她才精心服侍我梳洗一番,再看着我吃下些早餐。而在此之前,她早已为我收拾好了书和笔,装好了一大包衣物,准备好了脚炉,手炉,还有一盒子上好的木炭,反正不论用得上的,还是用不着的物件,她全都要茗烟他们为我带去,生怕我在家塾那边缺东少西的。
我就要出门上学去了,袭人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为我绣那件白里红绫的兜肚,一副怅然的样子。我走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不知是自作多情,还是道出了实情说,姐姐是否舍不得我去上学呀?我知道的,我这一去,你们在家就难免会冷清了些。其实,我同样舍不得你们,更不想去上学的。
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袭人姐姐抬起头来苦笑道,你去上学读书,这可是大事,正事,我怎么会舍不得呢?只是要记住,在那边可得一心一意地念书,下了学就赶紧回家来,不要跟人家在外面玩闹,家里人还等着你呢。接着,她又嘱咐我许多细处。
这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孟郊《游子吟》中的诗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心里一疼,竟禁不住有些想流泪了。
我的袭人姐姐啊,你多像一位母亲那样疼爱着我,牵挂着我。
我听得很真切,她要我下了学赶紧回家来,说家里人还等着我呢。是啊,她就是我的家里人!她还等着我早些回家呢。我记住了。
我要走了,袭人姐姐站在门槛上目送着我,我则是几步一回头,竟有点只愿长相守,不忍远别离的样子了。
得承认,我还是辜负了袭人姐姐的,辜负了她的谆谆告诫。在家塾那边,我并没有好好念书,一点也不想念那些破烂玩意儿。而且,还因为一点争风吃醋的小事儿,和秦钟、茗烟、李贵等,跟一个叫金荣的人大闹学堂斗起殴来,一干人打成了鹅窝,弄得鸡飞狗跳的,想一想,的确是有些不像话。更多的时候,我是人在学堂,心却在怡红院,在那些亲爱的姐妹们身上。等一下了学,我便像冲出囚笼的小鸟一样,呼闪着翅膀飞回到了她们身边。
袭人姐姐的话,我可记得清,家里人还等着我早些回去呢。
这些天,我心情相当不错,字数也就比以往写得多了些。更重要的是,我竟感觉到越写越顺手了,似乎也越写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