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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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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皮笑脸说。于是,我和她就相视而笑了,都很甜蜜的样子。

这桩小小的风波过去不久,又生出了一桩趣事儿,也是因为晴雯对我的称呼问题,这次是发生在她和麝月之间的。

那天,我去上学回来得晚了些。晴雯站在外屋的窗户下张望着,像是自言自语道,他该回来了呀。

坐在头门旁绣花的麝月听见了,就逗弄晴雯道:他?他是谁?谁是他呀?

晴雯红了脸,回过神来,轻轻打了麝月一下说,他就是宝玉呀。瞧你这小蹄子,耳朵还怪尖呢,嘴巴也怪厉害的。

哦,我明白了。麝月伸了伸舌头,做了鬼脸儿,原来你的那个他,哦,你说的这个他,原来就是宝二爷呀。

晴雯不理她这个茬儿,倒是反唇相讥道,你还说我呢,那天他还给你篦头了呢。你们交杯酒还没喝,居然就先上了头了。

我撕你这张不饶人的嘴。麝月扔下绣活儿,笑着朝晴雯扑了过来。

来吧,我也拧一下你这张偷吃的嘴。晴雯嬉笑着,招架着。

她们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就这样好玩闹了一场。而这一幕,恰好被站在门外那株桃树下等我归来的袭人听了个明白,看了个清楚。这天夜里,袭人为我铺床时,给我学说如上的情景时,我就笑了笑说,很有趣的,晴雯和麝月她俩都很有趣的,姐姐你也很有趣的。

可我的袭人姐姐她却不觉得有趣,她有的是不悦:这个晴雯也真是的,她又是人前叫你宝玉,又是私下里称你为他的,她晴雯也太有点有些褴着鼻子上脸吧?这可全都是你惯出来的!

姐姐,这有什么呢?我微笑着抚慰袭人说,她不就是叫了我几声宝玉,说了个他么?对于她来说,我不就是个他么?这有什么呢?是啊,我自己心里也在想,这其中是有些什么的。

可究竟有些什么呢?

有什么?袭人愤然不平说,你说有什么?你还记得吧,那次就因为我无意间说了个我们,她就像揪住了我的小辫子一样,又是猛吃酸醋,又是火辣辣揭我们的短的……

呵呵。我很有些甜蜜地苦笑道,我的好姐姐,我的好妹妹,我说你们哪,也真是的,真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什么我们呀的,他呀的,宝玉呀的,不就是种称呼嘛,不就是个名字嘛,犯得着这样计较么?咱们大家和和睦睦、亲亲热热在一起多好啊……

晴雯就那么当着外人的面,叫了我宝玉的名字,还无意之中把我称作他,我想,那是因为她跟我很亲近,没把我看作主子,也不将我当成少爷。仔细想一想,在大观园里的所有丫环里面,不把我贾宝玉看成主子的,也就只有她晴雯一个人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我才真的很喜欢她,才格外高看她的吧)。那么,在她心里,我是她的什么呢?哥哥么?我想是的,只是她没这么叫过我罢了。我是她的好伙伴——好朋友么?应该是。我是她心中的那个他么?大约是吧。是啊,可能是她觉得我跟她很亲近,我对她很好,她才这么称呼我的吧。

关于我和她的亲近,对她好的故事,眼下我不打算多说了,我只想讲个很有意味的小细节:我给晴雯暖手。

那天,我和黛玉妹妹在姨妈家里,跟宝钗姐姐等人吃完酒,晕晕乎乎回到了怡红院,看见我临走前书写的紫芸轩三个大字,板板正正悬在了门额上,晴雯站在那儿端详着,我就问她这是谁给贴上去的。

瞧你这人,要么是喝多了,要么就是贵人多忘事。晴雯笑道,不是你临走之前要我贴上去的么?怕她们贴歪斜了不好看,我就爬高上梯的,贴了又贴,审了又审的,手都快僵了呢。

哦。我想我是喝多了,忘了让晴雯贴字的事儿。尽管我喝得有些多了,但她晴雯因为给我贴字而受了冷,我还是听得很清楚的,你手冷坏了吧?来,我给你暖暖!说着,我就拉了她的手,用我那双的温暖的大手,包住了她那冰凉的小手。

她抬眼看了看我,很乖的样子。我一边给她暖着手,一边和她一同看门额上的那三个大字。我给她暖手的时候,感觉她的手很小,犹如两个精巧而好玩的小瓷器。她的手很柔,柔若无骨,她的手很软,软如一团棉花,她的手柔软得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娃儿。暖着这样一双手,其手感当然是很美妙的。

我用心暖着她的小手,像是在握她的手,像是在摸她的手,像是在爱抚她的手,像是在亲近她整个的人。

好么?给她暖了一会儿,我问道,好些了么?

好。好多了。她甜蜜一笑说,你的手真热啊。

我心里头更热。我说。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的手还是有些冷,但我感觉到她的心里也是很热的,感觉是很温暖的。暖着,暖着,我感觉她的手有些调皮了,她那柔软的指头一下下挠我手心,弄得我痒痒的,便暗暗使劲儿往我怀里头拉,她轻轻挣脱了一下,我感觉到了,便不再努力,而是专下心来继续给她暖手,直到她的手跟我的手一样热了,时间也足够长了,她才抽出了手,我才罢了手。

这是我第一次给晴雯暖手。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也只是写了我贾宝玉这一次给晴雯暖手的情景。其实,此后我还多次给她暖过手,我是时常给晴雯暖手的。

天冷的时候,我总是这样问她:你的手冷么?我给你暖暖手吧?

晴雯想让我给她暖手的时候,不冷她也说冷,要是她不想的时候,冷她也说不冷。而我,就是想给她暖手,就是想暖她的手。我想给她暖手的时候,多么希望总是过冬天,她总是说手冷啊。

眼下正值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数九寒冬,在山上,在寺庙里,所有的地方都只见一个冷字,我浑身颤抖着,握笔的手都快要冷僵了,但我想着往昔在怡红院里给晴雯暖手的情景,心里头居然热乎乎的,眼眶也热乎乎的了。哦,我又默默地流泪了。

这一日,我又像不知是多少遍诵读屈原的《离骚》那样,再次吟味起我自己的诗篇《芙蓉女儿诔》,吟着,吟着,忽然间我却钻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牛角尖:如果一定得把晴雯比作花儿的话,那么她究竟像朵什么花呢?哦,晴雯当然是像芙蓉花的,像那喜欢阳光,也耐寒潮的芙蓉花,它花蓬勃而色绝美,且色彩一日之内就有好几种变幻,清晨时,它呈现出来的是白色或粉红色,到了黄昏,它就成了深红色了,它是开在晚秋时节里的拒霜花。可她(晴雯)同样也像那高雅隽逸,美而不俗,幽香清远的兰花呀,干脆说她更像兰花,甚至她还像另外一些我所喜欢的花,比如海棠花、梅花、荷花、玫瑰花。我想,把她比作它们都是合适的,她的确配得上它们,可我转而又想,把她说成什么花都不那么恰如其分,只能说是一种比方。那么,到底应该把她比作一种什么样的花呢?这倒成了我的一种问题了。想了半晌,我也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但却因此而生出了另外一种结果: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我想到的这个好主意是:我想自己编出一册花谱。名字当即就欢蹦乱跳出来了,《新花谱》。是啊,我的唐人本家贾耽不是编过一本《花谱》么?那你这个如此喜欢花的花王贾宝玉,为何不编出一部自己的《花谱》呢?是的,他能编花谱,我也能把花谱来编,而且我要编一部新花谱呢。

我想到的,我想象的,我所说的新花谱,应该是这样的:除了一般花谱或花经皆所具有的那些学名,别名(俗名),科属,产地,分类,特性,栽培养殖方法(这一切并不是太难,有我手头的《花谱》作参考,有我多年以来对花卉的喜爱做基础,再抽些工夫去寻访一些行家里手),等等,我想突出的新字就在于,在这些基本花卉的知识之后,附加上我所喜欢的迁客骚人为此花而作的那些诗词曲赋,最后,我将要为我所编入谱中的那种花写下一首,或两首诗,或者词。

捏着这粒还只是一阵风吹入脑海里的种子,我的心田上竟先乐开了花。我想,这定是一桩非常有趣的工作。好啊,我贾宝玉这个原本无事忙的家伙,以后就有事可做了:等终有一日写完了我的这部自白书之后,接着就去编我想象中的那册新花谱,或者写和编插花进行:一边写着我的自白书,一边编我的新花谱。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尘世上呆多久),能有这样两桩事情可做,想来活下去还是很有些必要的,而且没准儿会很有些意思的。

当然啦,我也深深知道,要去编一册新花谱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大地上毕竟有那么多,又那么多的花啊!简直就像天天的星星一样多,那是数也数不清的呀。呵呵,我是不会去给自己找那么大的麻烦的,我没那么蠢,没那么自不量力,我只是想编一部我所见过的,也是我所喜欢的花儿们的系谱,比如,我们大观园里的那些花,我在这生活了二三十年的山上目睹过的那些花……这些,就足够我的余生忙活的了,甚至能否编定这种谱儿还是另外一回事呢。实话说,我心里没谱。

我所能做的只是,我想,我想编一部新花谱,我要试一试,我要试着去弄一部想象中的《新花谱》……

晴雯的手柔若无骨,这个我已经说过了。现在我要说的是,其实晴雯的骨头是很硬的。哦不,晴雯她没有半根媚骨,虽说她出身卑微,是个身为下贱的丫环,竟毫无一点奴性。她一身妩媚,却又是一身骨气,这样的女子何其难得?在我们的大观园里,在我们贾府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晴雯这样的丫环了。

我说过了,晴雯是出类拔萃的,或者说她是锦簇花团之中卓然特别的一枝。她不喜欢那些跟她不一样的丫环,说白了,她不喜欢她们身上的那种过浓了的奴性。我想,她们也未必喜欢她吧。

记得有一次,我和一群丫环在蜂腰桥上,观赏溪下面游戏的鱼儿时,小红踏着细碎小快步,一股轻风样儿从不远处飘了过去。她原是跟着我的丫环,后来凤姐看她乖巧伶俐,就跟我商量说想把她要去。凤姐对我比亲弟弟还要亲,她想要我一个丫环,我能说什么呢?尽管当时我还是有些不舍得的。再者说,我是征求了小红本人的意思的,她愿意跟我们荣府的实际当家人凤姐去(她在我这儿排位太靠后,什么好事儿都轮不到她,许多事情都不让她做,她还是很想多做些事情的)。但她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宝二爷让我跟谁我就跟谁。于是,她就跟凤姐去了。据说小红在凤姐那边做得很好,都认我的凤姐为干娘了。

看见小红匆匆走过,眼尖嘴利的晴雯一声就把她拽下了:小红,站住!那正在疾走的小红就站住了,晴雯又向她招了招手,过来一下,小红就挪着脚步过来了,晴雯嬉笑道,忙什么好事去呢,走得这么急,又一脸春风的样子,怕是慌着领赏去的吧?

小红涨红了脸说,干娘派我去薛大姑娘那边说点事儿。

哦,晴雯怪笑道,哎小红,你姓什么来着?

小红怔了一下说,我姓林呀,晴雯姐姐你怎么把我的姓给忘了?

呵呵,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呀?我以为你忘了呢。晴雯冷笑道,怪不得呀,认了干娘就不想理我们这些姐妹了?攀上了高枝,你就忘了名姓和出身了?

小红羞红了脸说,晴雯姐姐,瞧你说话多难听,我又没得罪你。

晴雯笑道,那算我得罪你,好吧?我是没你说话好听,也没你会说话。要不然,我也攀高枝儿去了。

我一看小红都快被晴雯说哭了,便赶紧打了圆场说,小红你去吧,晴雯跟你玩笑呢。

小红走后,晴雯像是自言自语说,我就看不惯这种攀高枝的势利眼!

袭人笑了笑,替小红说了句话,其实,小红去那边挺好的,她也很不容易呀。

呵呵,晴雯话里有话说,她是很不容易,都是很不容易的……

小红离开我们怡红院去了凤姐那边,晴雯这样奚落她是不难理解的,即使跟她朝夕相处的姐妹,谁要做了她看不上的勾当,晴雯照样是嘴上毫不留情的。那天,整日好出个头露个面儿,眼色头也很活泛的秋纹,到我母亲那边去送花,我母亲就顺便赏了她两件衣服,回来后秋纹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又有些得意而忘形了,就忘了晴雯是晴雯了,偏没了眼色在晴雯面前显摆出来:晴雯姐你看,太太赏了我两件衣裳,这可都是好衣裳啊!要说呢,衣裳倒是桩小事儿,难得的是人家赏给了咱这做丫环的个脸面,这也算是恩典吧。你说是不是晴雯姐?

晴雯不看秋纹托在手里的衣裳,只是冷眼打量托着衣裳的秋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牙碜!接着又是两个字,恶心!再接下来就是一串连珠炮:去!听见这个赏字我就反胃,就起鸡皮疙瘩。脸面?是啊,丫环也是要讲脸面的,可我觉得你领受的可不是什么脸面,竟是没了脸面呢。人家是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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