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投资-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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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付钱。自己吃饭公家付钱,对于他这个当惯了国有企业总经理的人物来说,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儿。可是,在这里吃饭由小乌龟掌控核销,就让他有些警觉。一句话,南方集团人事方面的浑水他已经感觉到了,现在的问题是这潭浑水到底有多深,明白还需要时间和观察,没弄明白之前,谨慎是必要的自卫措施。
还是那句老话,说你有事你就有事,没事也有事;说你没事就没事,有事也没事。对小乌龟和柳海洋还有这个表面上跟孙子一样顺从孝敬的糖三角,他一概没把握,更没必要让一顿饭两顿饭的事情成了他们文章的主题。
他做出一本正经、清正廉洁的样子告诉糖三角:“今后我吃饭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解决,你通知楼下餐厅,从今天起我就不在那里吃了。还有,明天你过来跟我结算一下,我把前段时间的饭钱付了。”
糖三角的眼睛难得地绷成圆形:“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口?或者……”
姜钧用笑脸安慰他:“不是的,你别多想,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吃饭场合太正规了反而吃不饱。再说了,我自己吃饭当然应该由我自己付饭钱,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公款吃喝。就这样,你按我说的办,好不?”
糖三角满面疑惑迟疑不决地答应着走了,姜钧一点胃口也没有,起身收拾好桌上的笔记本,来到窗口前面眺望着脚下的街景。海滨冬天黑得早,才六点外面已经黑透了,街灯连成了一串串晶莹的星星,飞驰的汽车编织出流动的光河,色彩斑斓的广告牌霓虹灯将天空映照成了铁锈色,让人觉得脏兮兮的,姜钧心里突然涌上了“灯红酒绿”四个字。他叹了一口气,开发区是个好地方,可惜他感觉自己掉进了泥沼,刚来时的兴奋、激昂和憧憬都变成了梦境,把他从美梦里唤醒的是南方集团的现实。姜钧叹了一口气,决心从今天开始自己找饭吃。
姜钧一进电梯的门,却碰到了郜天明。郜天明照样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表情,朝姜钧微微点头:“老板这么晚才下班?”
姜钧心里不痛快,冷冷地回答:“哦,你走得也挺晚。”然后两人就一路无话,面朝电梯的门。出了电梯姜钧问郜天明:“附近哪里有比较好的北方口味的饭馆?”
郜天明奇怪地看看他:“南方酒店的餐厅什么风味都能做,你何必舍近求远呢?想吃什么让他们做不就成了?”
姜钧说:“太贵了,吃不起。”
郜天明说:“再贵也用不着你埋单,怕什么?吃呗。”
郜天明的话让姜钧忽然一激灵,自己在南方酒店的餐厅里免费就餐,职工们不可能不知道,拿着工资吃白食,职工心里会怎么想?这证明自己对于吃饭问题的小心谨慎绝对是正确的选择。察觉到这一点,他赶快替自己解释:“要是公家埋单我就不怕贵了,今后我也不在那吃了,吃不起。”
郜天明半信半疑地盯了他一阵,姜钧坦然地看着他:“你到底能不能告诉我附近哪有北方口味的餐馆?大众化的,不宰人的。”
“有哇,走我领你去。”。电子书下载
郜天明领他去了一家叫饺子王的饭馆,并且陪他吃了饭,两个人喝了啤酒,姜钧觉得吃得挺痛快,喝得也挺痛快。饭后郜天明埋了单:“我领你来的,让你埋单我不成了存心揩你油水么?下一次你埋单。”
姜钧没有跟他争,由他掏钱。他知道,他跟郜天明不可能只在一起吃这一顿饭,今后有的是埋单的机会。因为,吃饭闲聊的过程,他已经明确感受到了,郜天明对柳海洋、小乌龟他们敌意很深。按照正职最大的敌人是副手,副手的盟友就是正职的敌人这个简单逻辑推理,如果有一天和集团老班底的人发生正面冲突,这个郜天明绝对是用得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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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看不见的盾
姜钧今天什么也不能干,一天都要陪国资委刘副主任旅游。刘副主任给人的印象是个嘻嘻哈哈没有架子也没有什么原则的人,长了一副弥勒佛似的富态相儿,只有那双眼睛挺有神。他在国资委分管财务,属于裴国光的关系户。各级政府机构和大大小小的国企都设置有许多个副职,刘副主任这种人就最适合干副职,什么事情也不能决定,什么事情也可以不作决定,上面有拍板决策的一把手,下面有实际操作的业务部门。副职除了对上级说好好好,对下级说按照上级指示办,剩余时间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或吃喝玩乐,或游山逛水。所以有人说,在中国,真正跟富豪家里的小儿子一样舒服自在的就是副职。吃饭要吃素,穿衣要穿布,当官要当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裴国光这几天被姜钧按住了搞资金回笼计划,刘副主任来了,就想借口把手头的事情往后拖。姜钧哪里还由他再拖延时间,让裴国光一起陪刘副主任吃了顿接风宴,便接管了刘副主任,亲自陪同这个嘻嘻哈哈的老头游山逛水,逼着裴国光在办公室里埋头搞方案。
一路上刘副主任都嘻嘻哈哈地跟姜钧胡扯,说开发区的小姑娘不好看,皮肤太黄,个头太矮,身上肉太少。又问他为什么本地人说话像舌头不打弯,姜钧说人家那是方言,他说不对,因为本地人都是翻嘴唇、高颧骨,生理结构决定发声方式,时间一长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味道。姜钧对当地话倒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居民是历年历代战乱中从中原地区迁徙过来的,这里的地理条件相对封闭,跟外界的交流非常不方便,他们的口语就较多保留了中原地区古汉语的特点,声调里甚至还有入声和浊音,所以听起来有些怪。他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刘副主任,刘副主任哈哈笑着说:“这么说他们说的才是真正的汉语,我们说的反倒不是正宗的汉语了?”
姜钧说:“那倒也不是,语言总是不断进步变化的。他们的语言其实是古代中原地区的语言,几百上千年来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反而我们听不懂了。”
刘副主任说:“这就对了,什么事情都在不断发展变化,关键是我们的脑袋要跟上这个变化。比如说你吧,既然到了开发区,就不能再按照内地国有大企业那一套办,就得适应人家的新环境新形势;既然当了南方集团的总经理就不能再按当北方机械公司总经理时候那一套想问题办事情,不然你说的人家听不懂,人家能办的事情你也办不了。”
听着刘副主任好像话里有话,似乎在借题发挥,可是姜钧也不好追问。
“你到职有两个月了吧?公司的情况掌握得差不多了吧?怎么样?”
根据他对这位刘副主任的了解,刘副主任到这边来绝对不是为了关心指导他和公司的工作,第一目的还是旅游度假,陪了他两天才算听到他一句正经话。这两天姜钧一说向刘副主任汇报工作,刘副主任就打哈哈:“我不分管你们,怎么能越俎代庖呢?我只是随便走走看看,没有什么具体事情,等什么时候汪主任来了你直接给他汇报吧。”这阵他却主动问起公司的情况,姜钧弄不清刘副主任是真的要了解公司的情况还是话说到这儿了顺便问问。不过他马上就打定了主意,如果你纯粹是来玩的,不提公事我就多花几个接待费让你玩个痛快淋漓心满意足;既然你提起这方面的事儿,我就得抓住机会正经八百地给你汇报一番。不管说了有用没用,哪怕屁事不顶,起码你回到国资委能把这边的真实情况传播出去。别以为让我到南方集团当了个总经理好像得着多大便宜似的,我是让你们给耍了,陷进了泥沼。于是他对跟在后面的司机王小车说:“小王,你去给我们定个茶座,我要跟刘副主任泡茶休息。”
小王是个极会服侍领导的人,姜钧让他服侍得非常满意。只要姜钧挠挠脚丫子,晚上他就会把“脚癣一洗净”送到姜钧的卧室,然后再烧水泡药让姜钧泡脚。每天晚上陪着姜钧,看到姜钧困倦了,他会给姜钧铺好被褥后才走。有时候姜钧都不太好意思了,让他早点回家陪媳妇去,小王告诉他,他媳妇一直在南方集团开发的至尊花园打零工,经常上夜班。有时候忙得太晚了,姜钧就让他睡到另外一间屋子。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会早早起来给姜钧把洗脸水兑好,不烫不凉温度绝对合适,连牙膏都会挤到牙刷上。等到姜钧洗漱的时候,他就准备早餐。他准备早餐从来不到外面的小摊上买现成的,一定要自己做,绿豆稀饭、烤馒头片、煎鸡蛋、牛奶面包、油条豆浆,中式西式保证一个星期不重样儿。
姜钧非常中意这个司机,有他随身服侍生活方便多了,像洗衣服、打扫房间这些活儿姜钧根本用不着考虑,逐渐他也就习惯了小王的周到服务,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既是上下级,又是朋友加兄弟,甚至有些离不开了。
小王答应一声就跑到海边的茶座去跟人家讲价钱了。姜钧先长长叹了一口气,做足了愁眉苦脸的表情说:“唉,一言难尽啊。”
刘副主任停下脚步睁圆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这么说是啥意思?南方集团不是挺好么?有什么问题吗?”
刘副主任一句话带出来三个问号。姜钧领着他一边朝茶座那边走,一边就着这三个问号告诉他:“我来以后发现南方集团面临的主要问题有两个:资金短缺,人气不旺。你猜猜我们账上现在有多少钱?只有80万。”
“什么?不可能,就算是刨除长期投资、业务占用资金,你们账上平时少不了500万。”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胡说呢?前天裴国光亲自告诉我的。据裴国光说,公司长期投资的项目都是不良资产,即便现在马上停产变卖,连本钱的一半都收不回来。职工个人借账欠款就有300多万,外面应收款有1300多万。房地产开发项目有两处,楼盖好了卖不出去,要想卖出去就得赔本,这一项就压死了资金7000多万,要是把银行利息算进去,早就亏得一塌糊涂了。再就是这座南方大酒店,除了我们自己办公用的两层剩下的都承包出去了,光是承包人就欠了200多万,你算算,这样一来公司还能有多少活钱?”
刘副主任边走边听,沉默不语。姜钧为了表示礼貌,走在他稍后一些,发现他的手指头翻上翻下的乱动弹,这才知道刘副主任正在心里算账呢。
来到茶座,王小车已经定好了座儿。他跟刘副主任坐了下来,王小车识趣地问:“姜总,没有什么事我就到车上等你们吧,有事你就叫我。”
这一路上刘副主任对王小车非常客气,以此来充分体现他的平易近人,跟王小车基本上是同吃同喝同玩。按照这几天的模式,他们坐下来喝茶,王小车也应该一起作陪,所以姜钧就没有回答,把这个人情送给刘副主任,等着他说那句:“一块坐么,出来了就没有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都是同事朋友。”
这一回刘副主任却没有挽留,主动对王小车说:“我跟姜总说会儿话,你忙你的去吧。”
王小车自己也松了口气,晃晃悠悠地朝远处停车的地方走。姜钧心里暗笑,刘副主任以为自己这是官兵一致,平等待人,却不知道被一致被平等的人跟他在一起更难受。官兵一致、人人平等永远只是美妙的空话,一致只存在于利益平均的人们中间,平等只在同一个社会等级的人之间体现。如今,这种一致和平等更是早就跟计划经济、平均主义一起被时代甩到了历史的垃圾桶里。
姜钧给刘副主任沏茶。茶叶很好,正宗的武夷山白梗铁观音,每斤2000多元,喝一壶茶要用二两茶叶,就是400多元,比五六个人下馆子吃顿海鲜还贵。姜钧暗想,王小车这家伙要是知道公司再有半月就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看他还会不会这么大方要400多元一壶的茶。
他学着当地人的做法,把小泥壶用茶叶填满,然后将沸水倒进去,再将头一道沸水绕着圈浇在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茶杯上。茶壶茶杯下面有一层滤网的茶盘,残茶废水都通过滤网到了下面的盘子里,最后才将开水倒进茶壶,然后斟满每一个小茶杯。刘副主任看着他斟茶,说:“本地人喝茶真麻烦,这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哪里是喝茶。还是咱们北方人痛快,抓一把茶叶往杯子里一泡不就得了。”
姜钧说:“咱们北方人那叫饮茶,为的是解渴;人家这叫品茶,为的是品味儿。喝这种茶不能像口渴了喝白开水似的一饮而尽,得一嗅二舔三含四咽,就这样……”说着给刘副主任做示范,先闻了闻从茶杯里冒出来的水蒸气,再轻轻在茶杯边沿舔了舔,然后才含了小小一口茶水在嘴里,让茶水顺着舌边慢慢流下喉咙。
刘副主任学着他的样子来了一遍,然后说:“没觉着跟别的茶有什么不同呀,这不像喝茶,倒有点像喝酒。”
姜钧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副主任的表现跟他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