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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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这时节,他妈妈都会到贝尔蒙特牧场东围去,监管牧民把新生的驹子在春季聚拢起来。领地女主人的暂时缺席,倒不在这些访客的计划之中,但他们都将其视作天赐之福。谁都知道贝尔蒙特夫人性子刚烈,甚至有些暴力倾向。不久以前,她刚在家门口杀了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一箭穿喉。今天到达农场的队伍身负一项特殊而微妙的使命,他们并不觉得米兰达·贝尔蒙特·德尔维达会欢迎自己和这项任务。
说好听点,母亲起码算得上是个恼人的不安定因素。
当初城堡中传出消息,说上头有意耍派人去东方牧场找到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爵士的一个儿子,带他加入正在大荒原以北集结的军队。实话实说,在卡卡西亚愿意担负这项任务的志愿者寥寥无几。
稀缺的热情后来又被泼上一瓢凉水。因为人们听说这项要求并非直接来自国王,而是出自菲瑞尔斯牧师热罗·德夏瓦雷斯之口。主教出于某种原因,要找这个男孩。兵士们一致认为,跟外国牧师扯上瓜葛准没好事。但国王批准了这项要求,军令如山。一支十人队伍被召集起来,准备踏上泥泞道路,东行前往贝尔蒙特牧场,把男孩带回来。
在一路上那些篝火旁的闲谈中,大家发现彼此大多在十四五岁就已初尝战斗滋味,有的是对抗亚夏人,有的则是跟来自贾洛纳或鲁恩达的猪猡作战。据说那男孩也快十四岁了,而且身为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的儿子……哦,贾德在上,他应该有能力战斗。谁也不知道为何瓦雷多军队需要一个男孩,但没人公开提出这个问题。
他们高擎着瓦雷多王的旗帜,前往贝尔蒙特牧场,最终在木围墙前的一片空地中遇到了几名家族执事、一个神色紧张的小个子牧师,还有两名少年,其中之一便是他们来征召的男孩。
说实话,假如贝尔蒙特夫人当场听说了他们的任务目的,恐怕会兴致高昂地把他们杀个精光。所幸牧师告诉他们,女主人去了别的她方。带队的向他亮出国王印鉴和命令书。名叫伊毕罗的牧师撕开封印,看了一遍,又转手把信递给两个孩子,大出众人意料。他们一同读了起来。
罗德里格爵士的两个儿子长得一模一样。有几位骑手偷偷比画着贾德的徽记。据说魔法和巫术特别钟情于相貌酷似的双胞胎。
“不用多说,”其中一个男孩读完信后抬头望向众人——这两个少年显然识文断字,“既然国王认为我的……天赋能派上用场,既然他希望我参加军队,那我自然乐意前往。”
小队队长并不清楚什么天赋不天赋,也不大在乎,他只是为差事进展顺利而松了口气。
“至于我,”另一个男孩接口,“迭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要求,但也算不得什么问题,队长应承下来。倘若国王出于某种见鬼的原因,不想让另外这男孩留在卡卡西亚,那大可以把他送回来——当然,是找别人送。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露出分毫不差的微笑,随即冲进农庄收拾行囊。有些士兵相视一笑,显出讥诮神情。年轻人,到处都—个样,全都向往战争。
他们非常年轻,而且不算特别可爱。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顶多是身子骨单薄苗条,但揣摩命令的来龙去脉并非士兵的本分,何况他俩是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的孩子。牧民们提供了饮料和—处住所,骑手们接受了前者.礼貌地拒绝了后者。队长认定,依靠贝尔蒙特牧场女主人今天不在的好运得寸进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吃了顿冷餐当午饭,又让马匹吃饱饮足,补充了路上要用的干粮。
十个人护送两个男孩和一个比他们年纪稍长的侍从离开牧场农庄,顶着正午时分的太阳一路西行,经过一片杂树林的南端,按照罗德里格儿子们的建议在适当地点渡河。牧场狗群一路跟着他们,直到河边才掉头回去。
考虑到他诞生在这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伊毕罗·迪·瓦奎兹的生活可谓平凡无奇,甚至可以说寡淡无味。他今年五十二岁,在贾洛纳地区长大,小小年纪就前往叶斯特伦向牧师们求学。具体来说,那时才十三岁。
他是名优秀的侍僧,专心致志,循规蹈矩。二十岁刚出头时,伊毕罗便作为神圣布道团的一员,将瓦斯卡女王的圣物带给菲瑞尔斯的主教,并得到允许在当地逗留两年。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大圣殿中那恢宏华美的图书馆里。
等回到埃斯普拉纳后,他愉快地接受了分配任命,作为短期驻留牧师,前往贝尔蒙特家,也就是西南方辽阔马场中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家族。如果留在叶斯特伦或是某所较大的圣殿中,显然升迁的机会更好,但伊毕罗没什么野心,对宫廷和同样充满派系之争的贾德修道院都素无兴趣。
他是个宁静从容的人,有点少年老成的样子,但并不缺乏幽默感,也懂得上帝的严苛训令有时会跟人类的软弱和热情相抵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短期职位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长期工作,他在贝尔蒙特家一待就是二十八年,眼看着队长从小孩长成如今的伟人。这家人为他修了一座小教堂和一所图书馆,后来又将两者扩建。他曾教导年轻的罗德里格书写和阅渎,继而是他的妻子,然后是他的两个儿子。
那是一段与世无争的美好生活。乐趣来自他用贝尔蒙特家拨出的年金购买的书籍,来自他的草药园,来自与世界各地的通信。伊毕罗自学了一点医药知识,远近皆知他拔牙的技术炉火纯青。队长和他的队伍时而返回家园,引发不小的骚动。伊毕罗会在食堂里听他们讲起战争和阴谋。他同脾气暴躁的莱恩·努涅斯之间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友谊。在小个子牧师看来,老兵冒渎天颜的污言秽语下掩藏着高贵的灵魂。
对伊毕罗·迪·瓦奎兹来说,他听到的故事充满了乱相,过于刺激。他喜欢那随季节变化的生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都遵循着固有的习惯。
他第一次涉足外部世界的广阔舞台,还是在七年前,对于菲瑞尔斯和巴提亚拉在日蚀意义上的学术冲突,撰写了一篇充满敬意的短小论文。这场冲突和它所代表的地位之争至今还悬而未决,在伊毕罗看来,他所做的小小贡献似乎早已被彻底忽视。
他第二次涉足外界,是去年深秋,给住在叶斯特伦的菲瑞尔斯主教热罗·德夏瓦雷斯写了—封信。
因为这封信,今天上午有队人马抵达牧场农庄。他们匆匆而来,又带着孩子匆匆而去。而在同一天下午,伊毕罗垂首而立,颤抖的双手交握在身前,惊惧地发现自己也要离开这所农庄,离开小教堂、图书馆、花圃和家园,离开几乎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
他在哭泣。有生以来还没有人用米兰达·贝尔蒙特现在这副腔调跟他说话。太阳即将落山,他俩待在贝尔蒙特夫人的小客厅里。
“仔仔细细给我听好。”她在炉火前来回踱步,面无血色,夺眶而出的泪珠在面颊上闪烁,“这是对贝尔蒙特家族的出卖。你背叛了我们对你的信任,泄漏了迭戈的消息。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别人要你的命。我认识你太久,也爱你太久了。”米兰达声音哽咽,突然站定不动。
“罗德里格也许会,”她说,“他也许会为此追你到天涯海角,最终把你杀死。”
“他不会那么做的。”小个子牧师低声说。这话很难出口。他现在同样很难想起,自己在暮秋之际给叶斯特伦写信时,到底指望她会作何反应。
米兰达瞪着他。伊毕罗发觉自己难以承受她的目光,不是因为怒火,而是因那泪光。
“是的,”米兰达·贝尔蒙特说,“是的,你说得对。他不会。他爱你至深,只会当着你的面,或者给你写封信,说明你对他造成了多大伤害。”
那会撕碎伊毕罗的心。他对此心知肚明。
小个子牧师再次试图解释:“最亲爱的夫人,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人们将在大神的旗帜下作战。他们很快就要在巴提亚拉扬帆东进。埃斯普拉纳人也有希望以贾德的名义起兵南征。在咱们的有生之年,夫人,光复大计也许会拉开帷幕!”
“它可以开幕上演,但不用扯上我的孩子!”米兰达像男人似的攥紧拳头放在体侧,但牧师看到她的嘴唇在发抖,“迭戈身负特殊才能,令人惧怕的才能。自打他降生以来,我们一直在保守这个秘密。你知道,你知道的,伊毕罗!牧师们曾把这种人送上火刑架!你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呀?!”
伊毕罗使劲咽了口唾沫,“热罗·德夏瓦雷斯主教乃饱学明理之士,瓦雷多国王也一样。我相信他们会欢迎迭戈和费尔南加入军队,并给予适当的荣誉。假如能在这场圣战中起到作用,迭戈就能凭自己的实力扬名立万,而不是依靠父亲的名声。”
“然后一辈子都被人称作巫师?”米兰达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这你想过吗,伊毕罗?想过吗?出名的代价是什么?是他的,或是他父亲的?”
伊毕罗又咽了口唾沫,“那将是一场圣战,夫人。如果他能够帮助贾德……”
“哦,伊毕罗,你这天真的白痴!我真想杀了你,我发誓!那不是什么圣战。即便战争打响,那也只是一次瓦雷多夺取费扎那的军事行动,旨在向南扩张国土,深入塔戈拉地带,仅此而已。拉米罗王有这打算不是一年两年了。你那矫揉造作的主教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带来一个光鲜亮丽的借口。伊毕罗,这不是由埃斯普拉纳联军发动的光复之战。已经没有什么埃斯普拉纳了!这只是瓦雷多的扩张。拉米罗也许在秋季到来之前,就会转而西进,围困他在奥沃多的弟弟。你神圣的上帝对此有何看法?”
米兰达在冒渎天颜,而看护她的灵魂乃是伊毕罗的责任,但牧师却不敢叱责她。也许米兰达说得没错。他是个天真的人,这一点他永远不会否认,即便如此……
“国王可能犯错,米兰达,尊敬的夫人。谦卑的牧师也会犯错。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以贾德之名和他的圣光起誓。”
米兰达突然坐下,仿佛最后一丝气力也耗尽了,看起来就像是受了实实在在的伤,眼眸中透出失落的迷茫。很久以来,她都是孤身一人,没有罗德里格爵士陪伴。伊毕罗心头一疼。
有生之年都被打上巫师的标签。
这话也许是对的。他只想到了迭戈运用预视能力帮助国王作战,所能得到的胜利与荣光。
米兰达压低声音,但语调丝毫未变:“你一直在贝尔蒙特牧场侍奉贾德和这个家族。几十年来大家相安无事,没有任何矛盾冲突。如今似乎有了一桩。你做出了选择。如你方才所说,你选择了上帝和他的圣光,而不是贝尔蒙特家的需要和信任。你有资格这样做。也许你必须这样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就不能留在此地。明早你就离开。我不会再见你。永别了,伊毕罗。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为我的儿子们哭泣。”
伊毕罗心如刀割,试图想出几句话来,但最终一无所获。米兰达甚至不肯看他。牧师离开客厅,来到自己的房间,在卧室里枯坐半晌,只觉失魂落魄,郁郁寡欢。他随即走到隔壁的礼拜堂,跪在地上向大神祈祷,但没能找到任何慰藉。
次日凌晨,伊毕罗打点好寥寥无几的随身物品。他到厨房去向众人道别,他们拿出供路上吃喝的食物和酒水,又向他请求赐福。伊毕罗在他们头顶做出大神日轮的印记,降下福音。他们都流下眼泪,他也默默哭泣。伊毕罗离开厨房时,天空开始下雨,那是人们期盼已久的春雨。
畜栏外有一匹鞍辔齐全的马在等他。他听马夫说这是米兰达的命令,但她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出来目送他在雨中离去。
阿尔瓦的心怦怦直跳,就好像是在战场上。他眼见一只灰色弋瓜纳蜘蛛慢慢靠近,这种蜘蛛有毒,有时甚至会致命。他知道,有个农场工人的儿子就曾死于蛛吻。阿尔瓦试图挪动身子,但没有成功。蜘蛛凑过来,吻上他的双唇。
阿尔瓦扭动身躯,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挣出双臂,抱住毒蜘蛛,在苍鹰面具的阻碍下尽可能吻回去。他觉得自己有进步。从日头落山时算起,他已经学了不少东西。
蜘蛛退后一步。有些人似乎总能在拥挤的人群中闪转腾挪,而这个诀窍,阿尔瓦还没学会。
“妙极了。待会儿来找我,老鹰。”毒蜘蛛说。她右手往下一探,飞快地捏了一下他的私处。阿尔瓦希望其他人都没看到。
可惜这机会不大。
蜘蛛走远后,一个干巴巴、硬邦邦的胳膊肘捅在他软肋上。“我得付出什么代价,”莱恩·努涅斯略略笑道,“才能重新变得青春年少肩宽背阔啊!她弄疼你了吗,孩子?”
“你说重新是什么意思?”站在阿尔瓦另一侧的马丁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