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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字弓-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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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舔了下嘴唇,放下了手中的尸体。黑影一闪,然后他不见了。

当那女人走进桥洞的时候,似乎某些不自然的味道正在河水散发出来的雾气里蒸腾。她警惕地抬头环视四周,但是什么都没看到。她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一点,快步走出桥洞。正当她略微舒了口气,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

银色的月光下,那只手臂雪白,冰冷,而且拥有某种强制的力量。女人被瞬间凝固。

血红的嘴角流出狂妄的微笑,雪白的手指从腰际弹琴一般缓慢爬升,漫过女人裸露细嫩的脖颈,冰凉的手背滚过女人的脸颊。

女人似乎被吓得僵住了身体,不知道躲,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吸血鬼在笑声中扳过她的身体。

如同刚刚滑腻肌肤的触感,怀中的女孩极其年轻,顶多只有十八岁。夜色下她精致的面孔如同银色的月一般皎洁明亮,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吸血鬼皱了皱眉。他渴望看到女孩脸上惊骇的神情,他渴望听到女孩口中绝望的呼号。但是什么都没有,女孩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自己,就如同面对的只是一个过路的普通人,不,甚至不是人,而是某种渺小到微不足道的生物体。吸血鬼愤怒了。

他一把把女孩拉入怀中,露出尖利的獠牙扑向女孩娇嫩的粉颈。他准备像吸那个流浪汉的血一样迅速榨干女孩——她的血一定无比美味——想到这里吸血鬼又得意的微笑了。

他扑了个空。眼前一花女孩已经闪身离开了他的怀抱,一个大跳跃上半空!她背向月光,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的鸟,原先紧裹在身上的大衣飞扬在风里,如同腾空舒展开的黑色翅膀。然后很突然的,从那翅膀的缝隙里有银色的光芒闪了一下。就一下。

弯弓如银月。

一支银色的箭穿过层层的黑色包裹贯心入地,狂妄的笑声嘎然而止。吸血鬼在笑声里灰飞湮灭,甚至还来不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席黑色的斗篷回旋着散落地面,像一张缓缓飘落的网,像一幅曲终人散的幕,被夜风吹得偏离了位置,恰巧掩盖了桥下流浪汉的尸身。

从斗篷褶皱里散发出来的、尘土的腐朽味道夹杂着水气弥漫了一切。陡升的浓雾围聚在伦敦桥下久久不散,仿佛一场古老而庄严的仪式。

“主啊,我要向汝还我许下的愿;

我要向汝献感谢的祭。

因为汝救赎我脱离黑暗,

使我家族命脉得以延续;

世世代代随侍于汝座前,

生活在那赐予生命的光明之中。”

房间里覆上了厚厚的帘幕,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一丝风。白袍的长者点燃了十八支蜡烛,他的脸在烛光中逐渐模糊。祭坛两侧垂手站立着四个人,穿着同样款式的拖地白袍,袍脚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道圆弧,如同祭坛正中那把闪亮而古老的纯银盘纹十字弓。

祭坛前跪着一个女孩,也穿着同样的白色长袍,她的右手落在面前一本黑皮封面的古书上。白袍老者伸出一只遍布青筋瘦骨嶙峋的手,放在女孩稚嫩的手背上。“继续,罗莎,”他命令道。

“世间唯一的、全能的主,

我信任你、倚靠你;

我发誓一生一世效忠于你。

请赐予我光明的力量,

用我之手,以汝之名,

愿那二十一位罪人从世上消失,

愿永恒的‘黑暗’不再苏醒。”

当青色的火焰突然腾起的时候,老者割破了女孩的手指,血红的颜色滴落在祭坛正中的纯银十字弓上,滋拉一声,仿佛烧开的炉膛里溅上了水,液体骤然消失,吸收了鲜血的十字弓在突突跳动的烛光下锃亮如新。扳手上几行嵌刻的祷文,血红的颜色更加深邃。

有如弯月的银色十字弓,代表了拉密那家族几千年来的荣耀与辉煌。这是一个在剃刀边缘与恶魔定下的契约,这是一场值得为之赌上生命的豪华祭典。吸血鬼猎人,上帝的驱魔使者——奉主之命驱除黑暗,给大地带来永恒的光明。

罗莎抚摩着手中的十字弓。每次当她完成命令,她都会想起在那一天的继任仪式上,外公对她说过的话。

“罗莎,从今天起,你就是拉密那家族第四百五十三代唯一的继承人‘玫瑰之刃’。你的使命是猎杀吸血鬼,你要为这把十字弓付出你的一生。”

只有十字弓的一生。

只有吸血鬼的一生。

只有黑暗的一生。

罗莎抬头,凝视着天际那轮明亮的银月。天边还是没有云,眩目的光辉从头顶洒下来,金色与银色的颗粒在空气里飞腾。

罗莎收起弓弩,从大衣领子上取下那朵一直插在那里的半开的玫瑰,抛到地面的斗篷上。玫瑰红得像血,在黑色的天鹅绒映衬下跳动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然后罗莎走了。天地间重又回复静谧。

桥洞下那团雾气愈加的深重,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潮湿的水气在石桥壁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然后很突然的,浓雾中出现了另一个黑色的影子。

一个过路人。

但是他停在了桥下,仿佛早已知晓那里发生了什么。他弯腰拣起了那支半开的玫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时间骤然被调快了进程,血红的玫瑰突然在他掌心怒放,所有的花瓣呈各个方向舒展开,那红宝石般的鲜艳仿佛要滴出血来。然后就如同花开本身一般的突然,在盛放后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花蕊瞬间老去,血红的花瓣完全蜷缩,迅速褪却了原本娇艳的颜色。

来人伸手握住玫瑰。攥拳。待到他手掌松开,一根干瘪的枝干在他手中,枝头所有的花瓣已全部化为灰尘的粉末,破碎,飘散。

银月的映照下,来人唇边似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他也消失了。

黎明前的大地再次沉入黑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史书记载,公元1665年伦敦大疫。近十万人口死亡,三分之一城市被掩埋。此番疫病首发于圣伊莱斯堂区,夏,疫病蔓延猖獗开来,遍及周遭圣安德鲁堂区,圣格莱蒙堂区,圣马丁堂区,还有威斯敏斯特。全城死亡人数每周超过八千。就在几寸薄薄黄土之下,掩埋了一层又一层死尸,腐臭熏天。是以政府下令在大片空地上多挖深洞,播撒石灰,是谓“瘟疫坑”。然活人仍无力掩埋死尸,大量尸体如蜡像一般挺立伦敦街头长达数月。大约一万市民在泰晤士河边搭建了临时房屋居住,其他则逃往乡村。此番大疫直至冬季才略有好转,每周死亡人数下降至九百。圣雅各堂钟声再度敲响,查理国王于次年班师回京。

那年冬季气候奇冷,据记载于疫病发生之前,东方某地突然从早晨转为黑夜,光芒万丈的红日被冷月吞噬,墨日四周呈现出银色光环。同时月在逆光下变成黑圆的剪影,九颗亮星于天际排成一线。

“你的曾祖曾经背叛了主,”白袍长者露出憎恶的表情,“那个败类把我拉密那家族数千年荣耀毁于一旦!这就是他所造成的后果!”长者盘根错节的一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捏得骨节发白,“此事绝不可以再次发生,罗莎。牢记你用鲜血立下的誓言!我拉密那家族无数战士的圣血乘载于你手中这把十字弓上,你不可以违抗主。你不可以对邪恶产生半点怜悯之心。你不可以重蹈覆辙!否则,”长者严峻的眼神露出坚忍残酷的光芒,“罗莎,我会追踪你至天涯海角。以主之名,我会亲手杀掉你,就在这里,就在你宣誓的祭坛之前,为拉密那家族数百位英勇的先烈献祭。”

狭窄的英吉利海峡使英法两国隔海相望。从英国的多佛到法国的加莱,渡船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冰冷刺骨、带着咸味的海风像刀刃一样划割着甲板,罗莎俯视着乌黑的海水。

海面上白色的泡沫汹涌奔腾铺天盖地,一波一波的海水像千斤重锤一样敲打着船身。罗莎抬头,天际悬挂着一轮清冷的银月,外公的话又浮现在她耳边。罗莎轻轻打了个寒颤。一片浮云游过来遮住了月亮。她裹紧大衣走下甲板。

雪茄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木制手杖敲击着地面,手提箱和行李架的碰撞,孩子的哭声,年轻人的笑声,叽叽喳喳麻雀般的闲谈充斥了整个船舱。但是,船舱里毕竟温暖。中央炉膛里迸出炽热的火光,爆出噼噼啪啪木柴断裂的脆响,映得船舱顶部一片明亮的辉煌。

船身颠簸得厉害。罗莎在角落里找到个空位坐了下来。

“你们这个时候去巴黎简直是找死,”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声调。罗莎转过头。临座一个带着毡帽的红鼻子法国乡农正在教训对面一伙人,他们穿着崭新的黄色灯心绒工作服,看起来像是应招从英国南部去法国干活的年轻工人。

那伙人听到了乡农的话,面面相觑。

“就在上个星期,我们那里出了场灭门血案。鲁斯凡男爵的一家子都挂了,”乡农特别强调了“我们”二字,好像在表明自己巴黎出身的优越感。他慢慢看了一圈面前所有那些年轻人惊骇的眼睛,继续说,“他可是个知名的大贵族。我去年还给他老人家送过庄稼,你们知道,都是些新鲜蔬菜瓜果什么的……我记得,他家的小姐可是个大美人。”

年轻工人给他面前的杯子里倒满了葡萄酒,乡农呷了一口,砸了砸嘴,“是啦,我这把贱骨头是不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可当时来提亲的贵族可是把他家门槛都踏破了……”他又喝了口酒,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啊,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就这么没啦。”然后他压低了声音,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那可是真惨啊。我听说整个庄子里都是血,从鲁斯凡男爵,男爵夫人,小姐还有上下二三十位男女仆人,全在一个夜里死光了……”乡农四周看了看,确定除眼前几个年轻人外没人听到他的话,声音更低了,“听说是那小姐招了鬼,于是把全家人都杀掉了……天啦,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们去了巴黎,可是千万别接近那庄子,闹鬼哟。”

几个年轻人眼睛里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红鼻子乡农有点得意地看着他们,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忙又帮他斟满。

“我再告诉你们个事,”乡农凑近桌子,跳动的烛火映得他的丑脸更加狰狞,他低声道,“我听人说,血案发生后,庄园正厅的墙面上让人拿血给画上了一个巨大的杯子……”

“杯子?”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啦,不过听他们说,似乎像是……做礼拜的时候,喝葡萄酒用的圣杯……”

咣铛一声,一个人的酒杯脱手,撞在桌子脚上,再掉到地上摔的粉碎。

“真没用,”红鼻子乡农不屑的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酒杯喝光了酒。对面那掉落酒杯的年轻人表情就更加窘迫。

圣杯。

当第六位天使吹响号角,四位被封印于幼发拉低河的国王挣脱锁链……

“他们是宝剑,权杖,圣杯和钱币,”在那间被帘幕遮掩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白袍的长者说,“他们渗透在我们的社会里,干涉着我们的军事,政治,宗教和经济。但是黑暗永远不可能与光明共存,罗莎。找出他们。杀掉他们。”

——四位血族国王,四位王后,四位骑士,四位侍从,还有四十个人类爪牙。

罗莎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被派来巴黎。她下了马车,呼吸着清新的夜的空气,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仿佛在什么时候,仿佛在梦里,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也曾这样游走于塞纳河畔,游走于那些古老的常春藤和茂密的树丛中间,在暗夜里,在月光下,她听到夜莺的呼吸,看到玫瑰的暗影,微风吹过树梢带来沙沙的声音,周围有好多好多天使慈祥而温暖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是什么时候?罗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那是在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就好像车窗外转瞬而逝的景物,就好像一个漆有复杂图案的陀螺开始旋转,一切都不在了,看不清了,抓不住,也回忆不起。罗莎打开大门。

没有人在看门了。警察也早就已经走了。鲁斯凡庄园只剩下一座庄严肃穆的老宅子,空空荡荡,独自立于冷月之下,哀叹着往日的富贵荣华,繁花似锦。

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腐朽落魄的酸臭味道。然后是浓烈的血腥气,从墙上、地上、桌子下面和床上的黑色污渍中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有的地方甚至血迹还没有干。

都死了。如船上那个法国乡农所言,鲁斯凡男爵,男爵夫人,小姐,管家,丫头,厨子,伙夫,连带一个前来做客的倒霉英国佬,男爵家二十三口没有一个人幸存。他们全在一个夜晚,被人以完全不可见的手法杀死了。鲜血流得满院子都是。警方没有查到任何线索。甚至周围住户也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只一夜,昔日热闹非凡的贵族庄园突然变作了一座死域。

罗莎眉头紧锁。

那个乡农说的没有错,就在大厅正中的墙上,有一只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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