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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玻璃唇 玻璃唇-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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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他的宝儿别人碰不得,却为何又送至这种声色场合?
               前台有人跑来在老包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包便大喊,徐素素,徐素素……唤狗一样的。
               徐素素?!
               我那同院的姐妹也在这儿?真是一个也不能少。
               一个女人跑来,喘着气儿,尖下巴儿,柳叶眉儿,一张狐狸脸,分明是刚才递我衣服的女子。
               她个儿小小,只及我嘴角,刚才因我坐着,没注意到。
               她不看我,却巴巴望着老包,说,什么事?老板。
               你快去拿几件衣服给宝儿换了,前台都等着看宝儿的秀呢。
               徐素素一脸难色,老板,现在好一点的衣服都让别的模特穿上了,我找不来的。
               那老包的脸做开了水陆道场,一脸凶色,去,剥也要从她们身上剥下来,要你是吃干饭的?
               六百年了,道道轮回,他从老鸨妈妈到包家文包老板,仍是如此死性不改,欺弱凌小。
               可人活着谁不若此?强食弱肉,天经地义,他是靠这吃饭的。
               但我不愿素素为难,笑问一句,包老板,你家可有哥哥叫包家武么?
               他回头看我,胖脸愕然。
               柳遇春也在耳边说,宝儿,你怎么了?你知道包家文没有哥哥。
               我拉了素素的手说,包老板,对女孩儿温柔点。要不你即使叫你那会动武的哥哥来,宝儿我不上台,你又能怎地?
               半笑半胁迫,对这样的人,就得给一碗馄饨汤,加一点酸辣料,我做妓女久矣,深黯其中决窍。
               六百年前,就常常这样给老鸨妈妈下药。
               那老包看我,突然抚掌大笑,说,宝儿好幽默。只是衣服不好,你还肯上台吗?我也是为你好。
               是个聪明人,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了。
               我点头,我上,别人是衣饰人,我是人饰衣。杜十娘是谁?肢体的嫣然百媚,不用靠衣裳做形容词打理。
               况我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
               而鬼,鬼是自带三分妖惑人心的魅,这个一看字便可知。
               老包笑,笑得有点谄媚。他怕我不上台,只要我肯,便适了前台观者的意。
               那笑脸渐渐收拢,收拢如六百年前妓院对门王二酒店的一种食品,嘴角处打起几个好看的褶子,一如汤包。
               我突地胸口的皮紧了一紧,皮下的骨痛了一痛。
               好在无心。
               忙拉素素的手转身便行,连柳遇春在身后叫都不曾应。
               应不得,不能应。
               一如鬼差来抓,急急如律令,我只能忙忙逃遁。
               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来你还记着王二汤包,为只为了一个负心人。
               这褶子我太过熟识,它是王二汤包的徽印,菊瓣一样细细开着,令我做鬼也不能忘了其形。
               为只为那家包子皮薄、馅香、汤勾兑得好,又玲珑巧致,李甲最最爱吃了。
               在从良前一夜,我曾一手执筷轻轻拎着汤包,一手端着盛佐料的洒金碟子,在床头,一口一口喂给他,问,李郎,李郎,好吃么?
               他点头说好,我笑着喂他,那喂着的是杜十娘滚汤圆润的爱情。
               以为这样便可一生一世,凡凡尘尘的为人妻,过淡定从容的人生,而他不肯。
               他不肯,我错了。婊子不配有爱情。婊子的爱情只是床上的呻吟,离了床,便碎尸万断,永劫不复,碾化为尘。
               愤愤恨恨,指尖只想抓紧什么,捏碎,捏碎,把记忆也捏碎成烟,断成一节一节,做鬼从此不惦前生。
               但愿从未有前生。
               可素素似乎着了疼,一脸惶恐,惊异交加地大喊,宝儿快快放我。
               她在求救。
               后台四下人群聚拢。
               忙松开手,素素的掌心已沁出血来,五个指甲挖出的血洞,五弯月亮一般盈着暗红。
               那是我的愤恨,却不该加于素素之身。
               忙变长指甲,举手示众,说,对不起,素素,指甲留的太长了,我一不小心……
               素素惊魂未定,哭着摇头,不,不,你那不是指甲,分明是刀。我痛啊,痛……
               边喊边摇着那只伤手。
               柳遇春与包家文此时跑来,赶开人群。
               包家文看也不看,大喊一声,徐素素,你娇气什么?不就几个指甲印,有那么矫情?
               素素不敢哭了,他是她的衣食父母。
               柳遇春却走过去握住那只伤手,一看,显是吃了一惊,抬头看我,目光严厉,欲言又止。
               素素,对不起,宝儿这两天有点事,心情不好,不小心伤了你,实在对不起。
               呵,他替我道歉,道得还诚诚恳恳。
               你别哭,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他边说边拉她往外走。
               我也跟着,对于素素,我不想伤她,这一切皆是意外,一只失控的鬼的意外。
               孙宝儿,你去哪?包家文在身后唤我。
               我陪徐素素去医院一趟。我边走边答。
               换衣服,去走场。他说,声调平平,却斩钉截铁,军令如山。
               我不由站住,回身把手轻搭他肩上,指尖软软捏拿,并娇笑问他,如果我不去走场,包老板,你会怎么样?
               他胖脸一端,表情莫测,声线更平,不肯吃我花花招式。冷冷地说,如果孙宝儿脑子里没养鱼缸,她会知道我将干什么。
               是个利害角色,利字当头,能软能硬,见风施舵,不肯因色失大。
               我不是孙宝儿,而是杜十娘。我是一只鬼,皮下根本便是一堆白生生的骨,那有脑汁为鱼做食,何必讽我是个傻瓜?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不怕失业,可徐素素怕。
               看来这次我输,包老板知我软胁在哪,一如老鸨妈妈。
               可我不愿输,六百年前太傻,输给了爱情。六百年后,我不想输给一介凡夫。
               搭他肩上的手,柔腻如蛇般游走,抚他发丝,一根一根,风吹发底是头颅,包家文的头颅,他有脑,而我没有。
               声音软至发酥,调了蜜油,包老板,让我看看,只看一下,哦,你的脑子里可有鱼游?
               第一章脸揣在屁股里死乞白赖的嫖客
               不要玩了,快去换衣。包家文用力推开我,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显见是指尖的冰凉,令他感到不适。
               我在水里呆得太久,已是寒气入骨。
               仍笑看他,怎么?包老板不让我看么?
               包家文脸色一转,堆了一脸的谗笑,宝儿,你知道我也不易,咱这模特班子,又不是正经的名牌班子,还不是人家叫怎样就怎样?看我平时待你不错的份上,好好走场子,再说,这对你说不定是个机会呢。
               惯常的老鸨做派,诱人以利,伏低做小,我才不会上当。
               还不肯?他边推我进更衣室边说,孙宝儿,告诉你,台下有位电影导演,说不住看上你,你就从此当了电影明星,青云直上了。
               电影明星?什么东西?能令人青云直上?
               这可是个机会。他眨眨眼说。
               机会?
               我最不相信机会,六百年前的那个机会,己令我百身莫赎,追悔有加了。
               但仍进去换衣,他是老板,总得给他方便,以后好予素素方便,她是人,要衣食住行,活路一条。
               又走在台上,三千青丝,随着身子一步一摇,缠缠绵绵,婀婀娜娜,越发衬出孙宝儿的好皮囊,杜十娘的好韵致。
               台下那只呆头鹅,看得脖子伸长,眼睛直了。
               不禁想诵首骆宾王的《咏鹅》给他听了,这一招曾和一位京里的官爷玩过。
               那时正是尴尬时刻,李甲在院中居的久了,囊箧空虚,手头拮据,老鸨妈妈时不时给他脸色。那官爷却来了,仗着银子,进了院子,点名道姓要我杜十娘,而我正和李郎情好意密,如胶似膝,怎肯接应他了?
               老鸨妈妈急赤白脸,软硬胁迫,在我的房门外指桑骂槐,妓院是风月的场,销金的窟,谁到老娘这儿谈情,就该备足了银子。没银子,做不起嫖客,就该爽爽落落走人。如今却占着大好的人不付钱,以为老娘是万岁爷派来开人肉救济粮的?老娘还靠此讨生活,过日子,天下哪有这等坏人生意,把脸揣在屁股里死乞白赖的嫖客?
               显是在骂李甲,我气得心若刀割,李甲却面呈灰色。
               我忙用双手揉他英俊的脸,李郎,李郎,不要生气。
               希望把那灰色揉了下去。
               这老东西,贪心不足,李甲给她的不少,她在我身上赚来的银子那真是数也数不着。如今却蛇心吞象,狗急跳墙,翻脸不认人了。
               她竟骂他!看我怎么收拾。
               我理了理衣裳,叫画眉开了门,走了出来,低笑着说,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儿明说,女儿去接便是,用不着这样扯喉咙,弄嗓子。
               她看我肯出来,立马换了脸色,亲热地拉住手说,女儿,你面薄,这穷小子,让妈妈替你发落。
               呵,还是为我操心的?可见天下人为己的时候,都打着红艳艳的幌子。
               我下楼见那官爷,他着了一身白衣,皂白靴子,手里还摇着扇,一脸蠢相,看见我活脱脱成了一只呆头鹅。
               我浅浅一笑,低声嘱画眉,拿我的织锦红帕和红绣鞋来。
               画眉不知何意,却是去了。
               老鸨妈妈忙嘱人布酒菜,我却按住,说,妈妈且慢,还有个事没做呢。
               且边说边媚媚地看那官爷,要我陪你吃酒,有个游戏先要做的,官爷可能应承了?
               那呆头鹅哪受的了我得眼风,只剩一味地点头,好的,好的。
               画眉拿着织锦红帕和红绣鞋站我身侧。
               我使了个眼色,画眉,放下绣鞋,还不快过去给官爷的头发修饰修饰?
               画眉走了过去,拿着红帕往那人头顶的髻上包扎着。
               我笑着指点,哦,就这样,很好,画眉,你越来越会打扮人了。
               并娇声对那人说,官爷,十娘喜欢的客人,才让给头上顶红呢。
               那呆头鹅以为得了份外的垂青,更高兴,乐得合不拢嘴了。
               老鸨妈妈似看出了什么不妥,在耳边说,女儿,不要胡闹,客人得罪不得。
               第一章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之仇
               得罪不得?
               我偏要得罪,令她银子得不着,客人也走了,从此知我的李郎才是骂不得。
               我站起,转身对她说,妈妈不让女儿玩,女儿便上楼了,这客人妈妈来陪好么?看他要你不?
               老鸨妈妈白我一眼,好好好,随你的性子。身子一拧,走了,气走了。
               老鸨妈妈也是女人,是个老女人,老女人最怕人说没男人要她的。我捏她痛处,蛇打七寸。
               画眉,把官爷的靴子脱了。我又指点着。
               画眉脱了那人的靴,我把红绣鞋一抛,令她接着,说,画眉,给官爷穿上。
               画眉不肯,为难地看我,女人的鞋不能随便给男人穿的,况那是一双人尽可夫的妓女的鞋子。
               我故意语音糯糯地求他,官爷,十娘就喜欢看官爷穿红绣鞋,官爷可以穿给十娘看么?
               那呆鹅忙说,穿,穿,我穿。
               鞋子只挂他脚尖,他的脚大,令红绣鞋打着秋千。
               我立起身子,靠近他说,官爷,十娘还会做诗,官爷要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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