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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玻璃唇 玻璃唇-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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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梦。只是这梦,怎么蓦然活生生的闯进他的半野堂,怎么令他不心动?
                 第三章仗势欺人,为人极端恶俗
                 况她刻意要虏了他的心。
                 赌了一记,自是拼了全力,此次女扮男装,原不过是给他看百炼钢如何成绕指柔。
                 他请她 ,柳姑娘,请上坐。
                 她笑而不答。
                 他再请,她仍不答。妙目流转,含笑看他,玉树临风,洒然一拜,却是无话。她故意这样,出个哑谜,要他猜上一猜,破上一破。
                 老游戏,普天下会她的男子,很多,未过这个关口。他们不懂她暗示为何。
                 哈,好的。他竟似片刻通透,柳贤弟,请上坐。只是你既然如此要求,可否也不称老夫为学士,听着真真疏远了。
                 好个通透的老人,廉颇未老,还解花语,懂温柔。
                 她脸上朗朗一笑,心地嫣然,来的没错。好的,好的,钱兄。
                 就此兄兄弟弟称呼开了,红颜青丝,白发老人,半野堂里一时春冬辉映,谈笑风生,激扬文字。她笑笑谈谈,看似清淡,实则把平生所学都在他面前一一兜售,半点也不敢大意唐突。他醉醉痴痴,没见过青楼女子还博学若此,直恨相逢太晚。不知不觉日色渐昏,两个人忘了时光,坐在一处,煮酒论文章,正说至热闹处,有人慌急慌忙的进来,老爷,老爷……
                 是那童子,眉目粗重,如重墨山水,但身修,美丰仪。此时她才注意到,半野堂主的童子,也是美男子一名。
                 他怒目相看,怎么了?没看见有客人在吗?
                 那童子看她一眼,却不肯说,显然事关机密,不可在外人面前道了。
                 这等眼色,她岂能没有?忙忙起身,就要告辞了。
                 他却不肯,一时急了,把她的手一拉,柳贤弟不要走!老夫还没和你诗词唱和,舞文弄墨,你怎么可以就此走了?
                 她心下一喜,一天的功夫没有白费,他对她有了依依不舍意。粉墙黛瓦,始于一角。占心夺魄,亦只消几个黄昏。
                 ——看来大功可成。
                 他转身对那童子道,研墨,有什么事你说,柳贤弟不是外人。
                 那童子看她一眼,说道,老爷,马士英派的人又来了。
                 他一听,跌进椅里,长叹一声,《清明上河图》啊,《清明上河图》,看来你要身首不保,就此坠入污人手里了。
                 哦,钱兄藏有《清明上河图》的真迹?她亦不由一愣,这宋代张择端所画的名画,人人晓得,但人人却未必可以见得,她却在这儿听着。
                 是的,贤弟。他苍古清矍的脸苦然一笑,就是这图惹的祸,我藏着它,也不知道哪一个,看了图,却四处传播,把这风传到马士英的耳里。这不现在欺我无官无职,找上了门,日日派人前来索要,说是要看上一看。这一看,你也晓得,只能是有去无回罢了……
                 马士英?她也知道这个人,他一向善于官场攀爬,仗势欺人,为人极端恶俗。收藏家收藏金石字画,虽说如收藏秋波月色,也不过是赏一时美景,落一身清雅。时光流逝几度易主,谁都是飞鸿雪泥,无非留一时印迹,但也不能明珠暗投,美玉蒙尘,佳人遭了莽汉唐突。
                 这马士英真真可恶。
                 《清明上河图》那无上神品,几百年来,你争我夺,人人想夺而拥之。收藏的人,一般都是秘而不宣,只怕别人听了起了坏心,就连研墨这书童也知轻重厉害,不肯在她的面前说。钱谦益却说了,短短一日,这老人对她竟然如此光明磊落,她的心计,一时在他的面前,显得猥亵肮脏,百般无德。
                 老爷,马士英派来的人还在外面等候,老爷您说如何应对?
                 他蹙眉,生着气,一言不语。官场失意,竟被人如此欺,一幅画也护不了,如何令他不气馁?
                 她笑了一笑,秋水一转,生了一计,走了过去,在研墨的耳边耳语几句,遣他出去,把客人迎接酬对。
                 他问,贤弟,你对研墨说了什么?
                 她笑,没说什么,就让他告诉来人,那《清明上河图》让别人借去看了,过几日还回来,再给他家老爷送去。
                 他苦笑摇头,这样也就……能推迟几日而已。罢了,说来无用,说它何用?说着拉了她的手,把话题一转,来来,贤弟一定没见过这幅画,我带贤弟看看去。说着,带她穿过回廊,往别处走去。转了几转,只见一室,里面清雅风流,布置得当,随处皆是古鼎青锁,金石文字,看来皆是他的收藏。他却不停,带着她,一径的往里走,迎面一张檀木雕花大床,护有暖阁。锦被累叠,却是卧室。
                 咦,他带她至卧室干什么?难道那《清明上河图》藏这里了?
                 正思量,他却掩了门,把床上的一个水烟色枕头,轻轻的剪开,取出了一个画卷,递给她,贤弟看看,这是真的真迹。
                 咦,偌大个半野堂,他却把画藏在这里,可见如何重视体己,对她却一点也不设防,一点也不留心计,真真把她当了贤弟!
                 第三章让我一睹这绝世名作的风采
                 她把画卷缓缓打开,轴幅太长,惟有铺在床上,一时北宋风土人情扑面而来,人,物,景,交融一起,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屋宇鳞次栉比,好一个繁华人间,烟火红尘,尽现眼底。她看着,不由叫了一声,好画,好笔!
                 他在她身后叹气,好又如何?终的易主,落到俗人手里。
                 是的,名画如名女,历来红颜命薄,有几个能自主自己在这人世的归宿地位?但她是柳如是,能搏来的,终不放弃最后一击。
                 她回首看他,难得他对她如此胸怀,不戒不备。谢谢钱兄让我一睹这绝世名作的风采,只是如是还另有一求,不知钱兄可否应许?
                 他看着她,朗朗一笑,如果贤弟要的是这画,老夫就送于你。历来宝剑赠英雄……
                 她含笑打断,不,不,不,钱兄会错了意。如是岂能夺人所爱?那不是君子所为。如是是想把这画儿临摹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好,好,他抚掌赞好,常听人说贤弟琴棋书画,样样皆会,我无缘一睹,从今日起,倒能看上一看,也真是有了眼福。
                 是夜,她回到了衡芜舟。第一日,她达到了目的,日后,可好借了《清明上河图》,流连于这半野堂,彼此亲厚,两相了解,增情增意。
                 第二日,他亲到舟上迎接,一到半野堂,就当了仆役,文房四宝,镇尺印泥,紫檀笔架,端溪砚台,一一送至他临时为她清理的一个住处。待要取了真图悬挂起来,她摇头拉他手臂,钱兄不用如此张罗,如是已经全数记下了。
                 他疑惑看她,难道世上真有天人一说?五米左右的巨幅,她只是看了看,那么多山水人物,怎么就记住了?他即若年少时,也无如此聪颖天资的。
                 而她含笑低头,素手执笔,轻点重画,寥寥几笔,画出了一角,疏林薄雾,郊外茅舍。他一看,张口结舌,半日方说,贤弟有如此以假乱真的画工,老夫真是始料不及!
                 转而心底雪亮,闪电划过,贤弟让研墨那么说,莫非想自己绘一幅,以假乱真,送给那马士英,了了此祸?
                 她淡淡一笑,正是。钱兄所猜没错,想那马士英一个蠢物,识得什么真假?拿我这假画送他,也算便宜他了。
                 他听罢大笑,那就有劳贤弟了。自此后,更是日日围于她的左右,递笔递墨。不绘画时他和她作诗唱和,酌酒听歌,一日比一日亲近几分,一老一少,欢娱无数。
                 堪堪间时光飞逝,白日她在半野堂,夜里缩在衡芜舟。这一日画已成,她和他相视一笑,那图几可乱真,马士英再来索,足以应付了。真是心情大好,可巧风雪也来助兴。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飘过,铺了一地琼瑶。他请她赏雪,说半野堂后的红梅也开了。她披了一领大红斗篷,随了他,踏雪赏梅而去。走了不远,但见面前一坐小楼,玲珑妩媚,布局小巧,门口数株红梅,灼灼而开,一如枯干瘦枝在歌咏,美的如血如玉,灿灿一片。她不由双掌一拍,真美,真好看!
                 他笑着问,喜欢么?如是,你看叫绛云楼如何?
                 哦,好名字!这红梅远看,不就是这琉璃清白世界飘然而来的红云么?好的,好的,她说。
                 如是,这楼送给你如何?以后你来这半野堂,就有了自己的住处,免得住在我那儿,委屈你了。
                 他看着她说,那么平淡,那么无所谓的。
                 她一时愣了,看着他。什么时候,他盖了一座这样的楼给她?什么时候?这么贵重的礼物,跟了陈子龙六年,日日他肯作烟花客,也不肯把她金屋藏娇。
                 眼里有了雾,不问来由,越积越多。
                 如是,如是,你别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只是想以后你来,有个住处,这绛云楼也是乘你画画的时候,我遣下人盖的。你若嫌它不好,咱们马上拆了,拆了……
                 他慌成一团,又是找帕子,又是抹眼泪,以为自己唐突送礼,冒犯她了。
                 她拉住他的手,那黑瘦的手,眼泪成串的落,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一个真心疼她的。再也不是诱惑,不知什么时候,她早已爱上这个老人了。
                 她低首,谦益,抱抱我,抱抱我,我要你抱抱我。
                 她含着泪,说的那么急迫。
                 她指尖的温,她嘴唇的话,那么热,那么热,他的十根手指如火点着,他的身体也被燃烧了。
                 ——枯树开花,欣喜竟然也是痛。一树的痛,一朵一朵,噼里啪啦的爆裂,他悲喜混杂,他怕她哭,他把她一把拥进怀里。
                 叹气,如是啊,如是,这是真的么?
                 第三章汗如雨下,却强作欢颜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有人在我的耳边,幽幽的说。语音如数条小蛇,爬上脖颈,凉,冷,森森的爬过,阴阴舞着,令我寒毛直立,一下醒了。四处看去,我在一辆的士,车窗外人流如河,车窗里一位司机,一位老人,还有我,没有别的人了!
                 可那声音显然不是这同车的两个男人发出的。它那么冷,地狱的冰箱里刚刚拿出。那一刻,我冷,我怕,我下意识的抱住身边的一切能救急的事物——那声音太冷了。
                 是暖炉,是就近的春天,是山口牧斋,他的怀抱温暖宽博,他的心脏因我的投怀送抱,呼呼跳着。
                 怎么了,爱爱?他亦更紧的抱住我,怜爱的问说。
                 我意识到我的举动有点过了,不能给这位老人一点误会的动作,正要想个办法开脱。突然看见车窗外的路标,晓得王府井步行街快要到了,忙笑着推开他,山口先生,我要下车。
                 他叫司机把车停了,他自己也跟着下了。一下车子,自然的把手一伸,牵住我的。
                 不舍拒绝,他的手干燥炽热,一如向日花朵。
                 我太阴暗,需要光线照射——哪怕是模拟物。
                 就此牵着,粉墙黑瓦,徽洲民舍,我和他,掌与掌。
                 他陪着我,看衣试衣,全然没有厌倦的样子。我知道,他在宠我,山口牧斋在世人的眼里,一直是特立独行的人物,记者们要采访,也是避而不见的。除非宠爱,他怎么肯为一个平凡的女子,浪费这些时间光阴,消磨尘世烟火?
                 我亦走走停停,挑选适合衣着。一件藕色女式西服,十分端庄,取了来,钻进试衣间,要试上一试,刚刚换过,待要照镜看看,身后一声熟悉的长叹,猛可把我钉住,动弹不得。
                 真好看,如是,你穿什么都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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