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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檀香刑 莫言-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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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她看到夫人脸上的黑纱在微微地抖动,身体也在摇摇晃
晃。她想俺已经跟狗屎一样臭,还有什么脸面讲,你设计将俺来糟蹋,俺也得给
你几句刺儿话让你心受伤。她说:俺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一脸大麻子。俺那亲亲
的情郎哥哥说你满身臭气嘴里爬蛆他已经三年没有跟你同房。我要是你,早就一
绳子橹死算了,女人活到了男人不要的地步,跟一副棺材板子有什么两样……
    孙眉娘正说得痛快,就听到那矮个黑衣人厉声骂道:“荡妇,偷人偷到衙门
里来了,给俺狠狠地打,抽她五十皮鞭,然后从狗道里踢出去!”
    高个黑衣人从腰里刷地抽出了一支软鞭,一脚将她踢翻,没等她骂出第二句,
弯曲的皮鞭就打在了她的屁股上。她忍不住地叫了一声亲娘,第二鞭紧跟着落在
了腚上。这时,她看到,那个矮个的黑衣人,就是知县的丑婆娘,已经歪歪钮钮
地走了。高个黑衣人的第三鞭还是用力凶猛,但第四鞭就有些不痛不痒。接下来
的第四第五鞭,一鞭比一鞭轻,后来就索性打墙。孙眉娘知道自己碰上了好心人,
但她还是夸张地喊叫着,为得是帮黑衣人把戏演像。最后,高个子黑衣人把她拖
到东花厅侧门那里,拉开门闩,将她往外一送,她就软瘫在县衙东侧的石头巷道
上。
    孙眉娘趴在炕上,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柔肠寸断。咬牙切齿是恨那婆娘
心狠手毒,柔肠寸断是想起了大老爷卧病在床。她一遍又一遍地痛骂自己没有志
气;她把自己的胳膊咬得鲜血流淌;但还是挡不住钱丁冠冕堂皇的面孔在眼前晃
荡。
    正当她备受煎熬的当口,春生来了。她就如见到了亲人一样,紧紧地抓住春
生的胳膊,眼睛里含着泪水,问:“春生,好春生,老爷怎么样了?”
    春生看她急成了这个样子,心中也颇为感动。他瞅瞅正在院子里开剥狗皮的
小甲,低声说:“老爷的风寒倒是好了,但神思恍惚,心情烦躁,不思饮食,日
渐消瘦,这样子下去,迟早会饿死。”
    “老爷啊!”孙眉娘哀鸣一声,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夫人让我来请你进行,送黄酒狗肉,让老爷开心、开胃!”春生笑着说。
    “夫人?你就不要提你们那个夫人了,”她错着牙根说,“世上最毒的蝎子
精,比你家夫人还善良!”
    “孙家大姐,俺家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厚道人,您这样骂她是为哪桩?”
    “呸!”孙眉娘怒道,“你还说她是厚道人,她的心,在黑布染缸里沤了二
十年;她的血,一滴就能毒死一匹马!”
    “夫人到底怎么得罪了你?”春生笑着说,“这才是,被偷的不怒偷儿怒,
死了娘的不哭没死娘的号丧。”
    “你给俺滚出去!”眉娘道,“从今往后,俺跟你们衙门里的人断绝来往。”
    “孙家大姐,难道你就不想大老爷了吗?”春生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想大
老爷这个人,难道你不想大老爷那条辫子?你不想大老爷的辫子,难道不想大老
爷的那部胡须?你不想大老爷的胡须,难道你不想大老爷的……”
    “滚,什么大老爷二老爷,他就是死了与俺一个民女又有什么关系?”她嘴
里发着狠,但眼泪却流了出来。
    “孙家大姐,瞒得了别人,你能瞒得了我吗?”春生道,“你与大老爷好得
成了一个人,打断骨头连着肉,扯着耳朵腮动弹。行了,别拉缰绳头了,拾掇拾
掇跟我走吧。”
    “只要你们那个夫人还在,俺就不在县衙踏一个脚印。”
    “孙家大姐,这—次,可是夫人亲自下令,让俺来请你。”
    “春生,你就不要拿着俺当猴儿耍了。被人作践成这个样子,已经没有脸面
再见人了……”
    “孙家大姐,听你的话头,似乎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孙眉娘愤恨地说,“姑奶奶在你们县衙里
被人打了!”
    “您是在说梦话吧?孙家大姐,”春生惊讶地说,“在县衙里谁敢打您?您
在俺这些下人们的心目中,早就是第二夫人了。大家伙巴结您还巴结不上呢,谁
还敢去打您?”
    “就是你们那个夫人,指派人打了俺五十皮鞭!”
    “让俺看看是真还是假?”春生说着就要掀眉娘的衣裳。
    眉娘打脱了春生的手,说:“你想占姑奶奶的便宜?难道你不怕大老爷剁了
你的狗爪子?”“还是嘛,孙家大姐,说了半天,还是您跟大老爷亲近,小的刚
想伸手,你就把大老爷搬出来压人!”春生道,“俺可是跟您说实话,大老爷这
次病得可是不轻,夫人也是万般无奈了才把您这个活菩萨搬进去。你想想吧,但
凡是还有一线之路,她能让俺来请你吗?就算是她真的指派人打了你,那也是可
以理解的。
    现在,她让俺来请你,就说明她服了软,认了输,你不趁着这个机会借坡上
毛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只要你把大老爷侍候好了,让大老爷尽快地恢复了健康,
你就成了有功之臣,连夫人也得感谢你,这样,暗的就成了明的,私的就成了公
的。孙家大姐,你的福气来到了。去还是不去,您自己掂量着办吧……“
    孙眉娘提着狗肉篮子,推开了西花厅的门,只见一个面皮微麻、皮肤黝黑、
嘴角下垂的女人,端坐在太师椅子上。她灼热的身体,骤然间冰凉;怒放的心花,
像突遭了严霜。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一个圈套,而编织这个圈套
的,还是这位知县夫人。但她毕竟是戏子的女儿,见惯了装腔作势;她毕竟是屠
户的妻子,见惯了刀光血影;她毕竟是知县的情人,知道了官员的德行。她很快
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慌乱,抖擞起精神,与知县夫人斗法。两个女人,四只眼睛,
直直地对视着,谁也不肯示弱。她们的眼睛交着锋,心里都铿铿锵锵地独白着。
    知县夫人:你可知道我是名门之女?
    孙眉娘:俺可是明摆着的月貌花容!
    知县夫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
    孙眉娘:俺是他贴心贴肉的知已。
    知县夫人:你不过是一味治俺夫君的药,与那狗宝牛黄无异。
    孙眉娘:其实你是老爷后堂里的摆设,与木偶泥塑一样。
    知县夫人:你纵有干般狐媚万种风流也难动摇我的地位。
    孙眉娘:你虽然贵为夫人,但得不到老爷的真爱。老爷亲口对俺说,他每月
只跟你行一次房事,可他跟俺……
    想到与老爷的房事,孙眉娘的一颗心,忽悠悠地荡了起来。与大老爷纵情交
欢的情景,有声有色地在她的脑海里展现开来。她的眼睛里焕发出了又湿又亮的
光彩。
    严肃的知县夫人,在她的视线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知县夫人看到,眼前这个鲜嫩得如同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水蜜桃一样的女
人,忽然间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目光涣散,分明是心慌意乱的表现。于是,她
感到自己获得了精神上的胜利。她的一直紧绷着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柔和的线条,
雪白的牙齿,也从紫红的唇缝中显露出来。她把一个拴着红绳的玉菩萨,扔到孙
眉娘脚下,傲慢地说:“这是俺从小佩带之物,后来不知被哪条狗偷了去,沾上
了狗腥气,你家里天天杀狗,想必不忌讳这个,就把它赏给你了。”
    孙眉娘的脸,突然地红了。看到了玉菩萨,她就感到屁股—阵刺痛,那天晚
上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她心中升腾起熊熊的怒火,恨不得扑上去,抓破那张厚
重的麻脸,但她的腿却难以挪动。一切为了大老爷,为了大老爷,俺就让你占个
上风。
    她明白,夫人扔过来的,不仅仅是一件玉饰,而是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
的挑战和她的委屈。面对着玉菩萨,她犹豫不决。如果弯腰捡起来,就满足了夫
人的虚荣;如果拒不捡,就维护了自己的尊严。捡起来会让夫人感到满足;不捡
会让夫人恼怒。
    夫人满足,自己与老爷的爱就等于得到了通行证;夫人恼怒了呢,爱的道路
上就布下了障碍。往常从老爷的言谈话语中,可以听出他对相貌丑陋的夫人颇为
敬畏,也许是与她的显赫门第有关。曾家虽然已经衰落,但影响还在。大老爷能
在夫人面前下跪,俺难道还在乎这一弯腰吗?一切为了对老爷的爱,孙眉娘弯腰
捡起了玉菩萨。
    又一想,打培也是动土,索性把戏做足,于是,她屈膝下了跪,装出受宠若
惊的样子,道:“民女谢夫人恩典。”
    夫人舒了一口气,说:“去吧,老爷在签押房里。”
    孙眉娘站起来,提上盛着狗肉和黄酒的篮子,转身就要走。但夫人把她叫住
了。
    夫人不看眉娘,漆黑的眼睛望着窗户,道:“他年长,你年轻……”
    孙眉娘明白了夫人的暗示,不由地脸皮发烫,不知该说什么好。夫人起身出
了西花厅,往后堂走去。孙眉娘看到,夫人的两只脚小得如两只三角踪子,果然
不枉了大家闺秀。
    孙眉娘的心里,一时混杂了太多的感情,有恨,有爱,有得胜的骄傲,也有
落败的自卑。
    在眉娘的雨露滋润下,知县食欲渐开,精神日益健旺。他阅读了积压的公文,
眉头紧锁,脸上布满愁云。
    知县抚摩着眉娘圆滚滚的屁股,说:“眉娘,眉娘,我不抓你爹,袁大人可
就要抓我了。”
    眉娘折身坐起,道:“老爷,俺爹打伤德国人,也是事出有因。德国人已经
杀了俺的继母和弟妹,还捎带着杀了二十四个无辜百姓,他们已经够了本了,怎
么还要抓俺爹?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
    知县苦笑着:“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眉娘揪住知县的胡须,撒着娇道:“俺什么都不懂,但俺懂俺爹没有罪2 ”
    知县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爹无罪,但官命难违啊!”
    “好人,你就饶了他吧,”眉娘在知县的膝盖上扭动着,说,‘你堂堂知县
大老爷,还护不住一个无罪的百姓?“
    “我怎么跟你说呢?宝贝儿!”
    眉娘双臂搂住知县的脖子,光滑如玉的身体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娇嗔着:
“俺这样子伺候您,还保不住一个爹?”
    “罢罢罢,”知县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顶风也能开。眉娘,清明将
到,我要跟往年一样,在南校场竖秋千,让你玩个够。我还要去栽桃树,给老百
姓留个念想。眉娘啊,今年的清明,我还在这里演戏,明年的清明,我就不知道
在什么地方啦!”
    “老爷,明年清明节您就会升到知府,不,比知府还要大!”
    得知了孙丙趁着清明节聚众攻打了铁路窝棚,知县的脑子里有片刻时间是一
片空白。他扔掉栽树的铁锹,一言不发,猫着腰钻进了轿子。他知道,自己的官
运已经到了头。
    知县返回县衙,对围拢上来的书办、师爷们说:“伙计们,本官的仕途,今
日就算走到了尽头。你们愿意干的,就留下来等待下任知县,不愿干的,就趁早
自奔前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闭口无言。
    知县苦笑一声,转身进了签押房,沉重的房门砰然一响,从里边关闭了。
    众人被关门的声音震动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六神无主。钱谷师爷走到窗前,
大声说:“老爷,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是天无绝人之路,您千
万往宽阔里想。”
    知县在屋子里一声不吭。
    钱谷师爷悄声对春生说:“赶快到后堂去告诉夫人,晚了就要出事了。”
    知县脱掉礼服,扔在地上。摘下帽子,掷向墙角。他自言自语着:“无官一
身轻,无头烦恼清。皇上,太后,臣不能为你们尽忠了;袁大人、谭大人、曹大
人,卑职不能为你们尽职了;夫人,为夫不能为您尽责了;眉娘,我的亲亲的人
儿,本官不能陪你尽兴了;孙丙,你这个混账王八羔子,本官对得起你了。”
    知县站在凳子上,解下丝绸腰带,搭在梁头上,挽了一个圈套,把脑袋伸了
进去。他把窝在圈套里的胡须小心理顺,拿到圈套的外边,让它们顺顺溜溜地垂
在胸前。他从花棂子窗户的上框里,透过被麻雀撞破的窗纸洞眼,看到了户外阴
霾的天空和细密的银色雨丝,看到了仁立在雨中的师爷、书办、长随、捕快们,
看到了在西花厅的房檐下衔泥筑巢的双飞燕,雨声细微,燕声呢喃,浓郁的生活
气息扑面而来。薄薄的春寒使他的肌肤泛起了凉意,对孙家眉娘温暖肉体的眷恋
之情顷刻之间占满了他全部的身心。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望着她,女人啊
女人,你是如此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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