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满藤-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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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俱静,风轻轻吹过。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声音。陈鸳鸯看着闭目养神的老人,不知道该喊他什么。迈出的脚,也生生停住。
只有慵懒又老态龙钟的猫咪,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用爪子挠了挠头,后又保持假寐的原状。
听到了动静,何长笛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静静站着的陈鸳鸯,不禁一愣。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扎成最简单的马尾。上身着粉色毛衣,下身穿着浅色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瘦瘦弱弱的,就像一株迎风而放的百合。
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穿越了时光,停止了时间。
何长笛揉了揉眼睛。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他的女儿以安,穿着校服说说笑笑地从外面走来,也是差不多的装束。
以安向前,冲着自己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然后挨着坐下。将他手里的烟摁灭,又沏上一壶茶。
她看着茶几上棋盘,摸着腮。好看的眼睛骨碌一转,执着棋子的手,缓缓落到棋盘的一角,再抿着嘴笑啊笑。
何长笛刚想喊一声‘以安’,画面忽然一转,场景换成了他的书房。以安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着求他放过晏琛。表示自己会嫁,会好好听话。
随着自己一声‘他已经死了。你尽早死了这条心’落音,她猛地放开了他。接着突兀的笑声响起。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笑声越来越大。
往前走时,她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却惊得茶杯落地。因为那双眼之下,流着两道恐怖的血泪。
他刚想喊她回来,她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场景忽然又转到了小静江上。北风呼啦啦地吹,她被众人捞起,浑身浮肿。身上还穿着那件嫩黄色的连衣裙,脚上的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翠绿的手镯套在苍白的手腕上,是最醒目的存在。
黑发遮住了她的容颜,可他知道,那是他的女儿,他的以安。
他明明记得,以安最怕冷的。以往刚入秋,她就将棉袄套上,成天缩成个小松鼠样儿,去哪都戴着手套,围巾。大红的围巾又厚又暖,将她小小的脸蛋映地又红又亮。
她就那样穿成个粽子,冬天一到,跟在自己后面,怎么赶也赶不走。
小静江的水多冷啊,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她多爱干净的人啊,却在水里泡了两天两夜。又用自杀这样绝决的方式,反击着他的冷血,命运的不公。
何长笛闭了闭眼,摸着白猫的手顿了顿,身子也渐渐冰冷下去。
一句毫无温度的话,在陈鸳鸯耳边响起:“你来了。”
你来了,不是你终于来了。陈鸳鸯不知怎的,鼻子一酸。
何长笛拿过一侧的拐杖,挣扎着想站起,陈鸳鸯立刻上前,扶了他一把。
陈鸳鸯注意到,她刚碰到他的衣服,他的手僵了僵。
何长笛轻轻推开她,表示自己可以走。陈鸳鸯收回手,继续静静站着。
“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屋穿件衣服。”何长笛淡淡说道。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疏离,冷漠。
他明明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可他依旧用对待陌生人的口吻说话。那一层血缘,他不承认,更不在乎。
陈鸳鸯站在原地,看着蹒跚前行的老人,脑海里回想起程伯伯的话。
以安死后,我的岳母将气全部撒在岳父身上,没过几年,她也郁郁而终。阿宁和我成婚后,岳父一直独居,这么多年来,身边只有一两个仆人。
他在仕途上一直顺畅,但生活极其简单。烹茶和棋艺,是他最爱的活动。偶尔纪叔叔(纪起霖)也会找他下下棋,钓钓鱼,说说话。
但近些年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一只老掉牙的白猫,就是他的伴侣。
他不太喜欢我们去看他,也没有再娶的意思,对皓然也很冷淡,只有活泼的安安能讨地几分欢心。也只有安安,才能让他有几分笑颜。
程伯伯语气里有几分怅然。以安的自杀,岳父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可她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是她最精心培育的女儿。
从三岁开始,他教她琴棋书画。烹茶插花。他最爱林徽因,大有将她培养成名门淑女的架势。
以安一向乖巧懂事。最后却与晏琛私定终身,无疑是在分外注重礼仪的岳父,脸上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这也是他为何会那么暴怒的原因,以安的爱情,就是对父亲最大的背叛。
他一面在面子上保持严父的尊严,呵斥任何与以安之死沾边的人和事,一面又用不见任何人的方式,惩罚着自己当日的狠心。
岳父本来不喜欢宠物。先前以安想养猫,他老是不同意。也只有以安走后,岳父才忽然养了猫,且照顾的非常仔细。
他有多恨以安带来的耻辱,就有多爱她从前给予的欢乐。
美玉难再得,好女更是难求,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曾是大家美丽乐园的何宅,也因为以安的离开,顿时冷清下来。
四周阴森森的。毫无生气。从回忆里回来,陈鸳鸯打了好几个冷颤。何宅的孤寂,超乎她的预想。
这么多年。他果然如程伯伯说的那样,不让任何人靠近,就连另外一个女儿何以宁也不行,更何况她这半路冒出的外孙女。
何长笛穿了一件灰色大衣,里面套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他颤颤巍巍地从屋内走来,站在台阶上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陈鸳鸯。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原来的位置。冬日的冷风经过枝桠,垂在她的脸上,混合着没有温度的清辉,窈窕娉婷。一举一动里,流露出刹那风华。
比之以安。多了几分灵动,又添了几分爽朗。
陈鸳鸯看着她的外公渐渐往前。岁月在他身上打下了重重的烙印眼睛酸酸的。忍不住过去搀着他的手,轻轻唤道:“外公,我扶你。”
何长笛的身子猛然一震,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她,无奈陈鸳鸯搀地紧。
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何长笛看了一眼她的脸,缓缓开口:“你居然肯叫我外公。”
陈鸳鸯开了车门,再小心扶他进去。听到这句话,不禁一笑:“不管您认不认我,您都是我的外公。”
何长笛没回答她,只淡淡吩咐司机阿昌开车。
陈鸳鸯上了车,不由问道:“我们去哪。”
何长笛闭了闭眼:“灵山,你母亲的墓地。”
陈鸳鸯目光一滞,身子缓缓往后靠去。
她的妈妈何以安,自杀身亡,没入何家的祖坟。程伯伯在陵园设了一个墓碑,却是空冢。里面没有她的骨灰,什么都没有。
只有程伯伯这个旧友的思念,还有巍巍青山的绝响。
车子平稳地往郊外驶去,何长笛没有说话的*,陈鸳鸯是小辈,也乖乖坐着,一声不吭。
车两旁的景物不断倒退,陈鸳鸯的心也跟着飘到了远方。
对于妈妈何以安,她只在程伯伯的描述里大概知道她的模样。程伯伯说,平日里大家照了那么多照片,拍照的基本是以安,但她的照片,却甚少留下来。
现在,就要去拜祭,就要去见她,陈鸳鸯心里一阵酸,一阵甜。
何长笛一直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亲人,可何长笛却一点也没有认陈鸳鸯的意思。
他是如此爱惜面子,又倨傲的人。认了陈鸳鸯,就相当于承认了当年的错误。即使最爱的女儿身死,他也不曾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带她去祭奠以安,不过是程钧剑一直苦苦相求。也是为早亡的妻子,圆一回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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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六十六章
收到路天恒电话的沈俞晔,才知道一夜之间,外面的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
外公中风,方庭崩盘,程安安的出现,还有她提出的两个条件,都像一把把利剑,狠狠刺向他的心脏。
原以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没想到风起青萍,再起波澜后,他依旧离不开,逃不脱。
来公司不久,连同许自强在内的高层,全部涌进了他的办公室。
赵书泉细细分析了当下的形势,分析来分析去,无非只有答应程安安的要求,才能救方庭于危难之中。
赵书泉双脸酡红,沈俞晔知道,他在伤心。
方庭于他们这些元老而言,早就有了特别的意义。那里有少不更事的他们,也有奋发拼搏的他们,更有他们一辈子的时光,一生一世的努力。
方庭,早已不是一家普通的地产公司,它是赵叔叔他们的魂,是他们的魄。
沈俞晔挥手让他们出去,一个人在办公室呆了许久,手一直捏着那条三色堇。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可才刚刚开始,连同他的婚姻在内,也成了筹码、算计。
他缓缓拿起电话,语气尽量平缓:“程安安,我们见一面。”
程安安拿着手机,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声音不急不缓:“在你答应跟我结婚之前,我不会见你。”
“这样有意思吗?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
程安安忽然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不爱我。可我的人生信条向来都是,我得不到的,即使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而这个人是陈鸳鸯时,我更不会放手。”
“你疯了。鸳鸯是你的堂姐!”
“你才知道我疯了!俞晔哥哥,从我爱上你的那刻起,我就疯了!你可以把心给陈鸳鸯。可你的身,必须是我程安安的!我想你也不忍心看着你外公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吧?你应该感谢我。因为只有我,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帮助,帮你解决危机。”
“呵呵,谢谢你?我真该谢谢你!”沈俞晔想挂断电话,程安安叫住了他。
“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我偷了我爸的方印,又抽了这么多钱出来。此刻他恨不得打死我。所以,我亲爱的俞晔哥哥,我会穿着婚纱等你来娶我,你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错过了我,方庭可真的再无生机可言!”
沈俞晔握着电话,全身颤抖,他还没被谁这么威胁过!
“还有,陈鸳鸯说到底是个野种,我外公都不承认她,我又怎么会当她是姐姐?”
沈俞晔紧紧捏着电话。强忍下满腔的愤怒。赵叔叔在逼他,程安安在逼他,所有人都在逼他!
他将电话轻轻放在桌上。目光看向三色堇。
他的爱,他的妻子,只能是,只会是陈鸳鸯。
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眼看就会到幸福的彼岸,他不会让幸福再次溜走。就是死,也要保全方庭,娶鸳鸯为妻。
医院里。易晋东看着憔悴的纪婷靠在病床前,明明困极。却又不肯睡的样子,心疼极了。
他又垂眼看了看手机里蹦出的各种爆炸新闻。最新一条——钧安千金入股方庭,两集团不日联姻的醒目标题。
良久,他缓缓向前,将纪婷抱在怀里,轻轻在她耳侧说道:“你放心,我会将你在乎的东西,放回你手里,你想要的,我会将它们夺回来。”
他在纪婷额前轻轻一吻:“阿婷,你记住,我永远爱你。”
说完,他轻轻离开了医院。
他的妻子,不应该是现在这个颓废、落魄样子。
她奋力想要得到的方庭,他会帮她得到,她想要的权利,他帮她取得。
易晋东笑笑:阿婷,以后的恶人,由我来做。
陈鸳鸯从墓地回来,何长笛态度依旧淡淡,甚至没让司机送她回去。
陈鸳鸯也没恼,坐公交车回方庭。她已经决定辞职。经历这么多事,当初的执念也渐渐不是执念。她可以将暮阳放在心里,那块象征着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会因为心的存在,在哪里,都有他的位置。
此番回方庭,她是为了递交辞职信,经过泄密的事,她也不想再在方庭呆下去。
沈俞晔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了她听。
当日与田恬的相遇,被有心之人制作成连警方也看不出动过手脚的录像带,工程造价图被人掉包成了新城标价表……还有田恬留下的信封,居然是这一切开始的引子……
那些曾认为还不错的上司、同事,个个在她背后插了刀,个个成了披了羊皮的狼。
她无害人心,别人却有害她到死的意。
她再也没有呆下去的理由。离开,找新的工作,重新开始,才会带来新的希望。
才到公司门口,就听到几个还算面熟的环卫阿姨,在绘声绘色地讨论着公司发生的大事。陈鸳鸯本不想听,可她分明听到了‘沈俞晔’三个字,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浑浑噩噩地来到35层,沈俞晔却不在。陈鸳鸯在他的座位上坐了很久,目光停在一旁,两人的合照相框上许久。她才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路上碰到沈俞晔新秘书安然,她入职没几天,还没见过陈鸳鸯。
陈鸳鸯压根没注意到她,安然却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