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满藤-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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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又昏暗的巷子看不到尽头,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路灯一闪一闪,还不时发出滋滋声。前方忽然出现一大片垃圾,还有几个东摇西摆的垃圾桶,一个人看不清面容的人坐在一侧。
他头发又长又乱,身上套着一件露出棉絮的旧军大衣,脚上没有穿鞋,旁边立着一个脏娃娃。他瑟瑟地缩在一团,手却往前伸着,不断上下拨弄着,脸上居然有一丝笑意。
男子此时的动作,还有脸上的表情,与周遭的恶劣环境,甚至与他的一身落魄,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个路过的老爷爷见程钧剑怔怔地看着流浪汉,不由叹道:“他是上个月才来我们这一块的,他不吓小孩子,也不猥亵妇女。每天就静静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偶尔嘴里哼哼着什么,我上高中的孙女说那是一首歌。”
“还有他现在的动作,我孙女说,那是弹钢琴的动作,我不懂,我孙女儿说是,那就试了。也不知道他遭了什么罪,竟然得了失心疯。这样一个天谪般的人儿,可惜啊可惜。”
老爷爷的声音含在风里,混合着他有些嘶哑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浸染出无尽的悲凉。
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子,却浑然不觉,继续弹奏着只有他能听懂的华章。
程钧剑走上前,缓缓蹲下,与流浪汉对视,不,与晏琛对视。
眼前的晏琛,即使胡子邋遢,一身落魄,可眉眼处依旧清逸脱尘,身上那熟悉的风淡云轻气质依旧还在。
只是从前一双温润的眼睛,此刻白茫茫一片,毫无焦点。
明明眼已瞎,可仍然让人感觉到他的温暖。
程钧剑不知为何,看到这样无声无息,被落魄装扮成另外一个人的晏琛,眼里忽然涌出了泪。
他还记得,那一年,温阿姨领着背着双肩包的他,走进何家内院时,连同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穿着蓝色毛衣的高大男子,说不出哪里帅,但一身浑然天成的温暖气息,连他这个三米之外的同性,都有点自愧不如。
温阿姨将他拉到以安,以宁面前,笑着介绍‘这就是你们以后的钢琴老师,晏琛’时。一向落落大方的何以安忽然脸红了。只有以宁腆着一张脸,甜甜地唤了一声‘晏老师好’,还是纪娉推了一把以安。她才垂着头低低喊了声‘你好,我是以安’。
他轻声笑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酒窝,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是含着魔力,一句简单的‘你们好,我是晏琛’,就让何以安低着头,默默伸出了手。
他们的手轻轻一握时,谁都没有想到,这是缘分的开始。
这之后。程钧剑敏锐地感觉出何以安比以前爱笑了,且这份笑比以往更甜更美。特别是她跟晏琛独自弹琴时,那如同天籁的笑声混合着美妙的琴声,回荡在整个何家书房。
程钧剑闭了闭眼,回忆就像一座牢笼,将他牢牢困在了过去。凡是跟以安有关的事情,他的大脑仿佛过滤过一样,每一桩,每一件,都记得格外清晰。连同那个温暖如玉。平时不常遇见,关系只停留在点头打招呼阶段的晏琛,的每个微笑。每个动作,都异常清楚。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几乎可以用‘面目全非’的晏琛,‘闭着眼睛’弹奏着只有他能懂的乐章。晏琛旁若无人地双手翻转,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往上往下,口中的哼唱也出了声音,程钧剑侧耳听去,眼角又一酸。
邓丽君的《甜蜜蜜》。
这是何以安平时最爱弹奏的歌曲,也是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时。必点必唱的曲目。
程钧剑呆呆看着晏琛的无声演奏,心中百味杂陈。
他暗恋的以安偷偷与她的钢琴老师相惜相爱。,偷偷摸摸进行。又含着初恋里最甜美的芬芳。那个有琴声,又有笑声的书房,就是他们爱情滋、发芽,又结果的土壤。
仿佛是察觉到有人在侧,晏琛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的手缓缓向后,轻轻握住了胸前一个黝黑的物事。
他的姿势轻缓又带着圣洁模样,仿佛此刻他握住的,是他的一切。
这个动作,程钧剑知道,那是本能,那是生人靠近时的本能。
保护最珍视的东西,即使晏琛已经痴傻,不记得前事,可他依旧还有这样的本能。
那是已经黝黑到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的一,个类似吊坠的东西,但程钧剑知道,那是什么。
程钧剑紧紧握住的拳头,缓缓伸开,一个精巧的木制猫头鹰静静躺在上面。
他轻轻将它放到晏琛皲裂又红肿的右手上,声音带着丝丝颤抖:“晏琛,我找到你的女儿了,我找到你和以安的女儿了……这是你当年亲手做的猫头鹰,为以安做的,为你们的女儿做的……”
晏琛本在极力躲避着程钧剑的手,乍然听到‘以安’两个字,他的身体忽然抖了抖,手也缓缓垂了下去:“以安?我的以安。”
说完,他摩挲着小猫头鹰,拿在鼻尖嗅了嗅,忽地一声扔了出去,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只是双腿已然残废,根本站不起来。他瞬间滚落在地,手却往右边摸索着,身体不断往前挪动,直到摸到一个脏兮兮,黑乎乎的小熊玩具,他才紧紧将它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满足:“我的以安,我在这,我们永远不分开。”
站在一侧,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俯身拾起那个猫头鹰,往前几步,递给程钧剑:“程先生,我也是上周才找到他的。他神志不清,双眼不能视物,双腿也不能动。我曾试图带着离开这个地方,可他大喊大叫,死也不肯走。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别的地方爬到这里来的……”
程钧剑眼里已经眼泪连连:“医生呢?医生怎么说?”
男子一声叹息:“这个地方或许对他有特殊的含义,据当地人说,他一天到晚都枯坐在这,不像别的流浪汉,翻垃圾,找食物。有好心人不忍他挨冻受饿,经常给他送吃的……他神志虽然不清醒,却会在别人给他东西吃,给他衣服穿时,下意识说谢谢……”
“他不肯走,我想了很多办法都行不通。医生说,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束手无策。他看似不清醒,可在某些时候,又跟正常人一样。特别是他手里那个娃娃,我一动,他就跟我拼命。对不起,程先生,我没把事情办好。”男子语气里带着懊悔。
“哪里话,我还没谢你,帮我找到他,怎么还会怪你?”程钧剑站起,从包里拿出钱包,取出一沓钱:“谢谢你这些年不辞辛苦地帮我找人,小小心意,还请你不要推辞。”
“程先生,你已经付过钱了……”男子想要拒绝。
程钧剑淡淡一笑:“还要劳烦你帮我看着他,正常三餐,加上棉被,衣服,让他不再受冻,挨饿。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于他而言,有什么重要意义,他愿意呆着,就让他先呆着。他虽然疯了这么多年,可我觉得有些事,他心里明白。我还有点事,这里,就多谢你了。”
程钧剑说完,再定定看了一眼已经坐直的晏琛,他抱住脏娃娃,就像幼儿园里的小学生一样乖巧,安静。
程钧剑不由叹了口气,是否真的忘记了那些伤痛,活在只有以安和他自己世界,才能感觉到这人世间的一点温暖?回到最自然、最本真的状态?
程钧剑不知道,他只觉得心很痛。为自己,为以安,也为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晏琛。
晏琛忽大忽小的声音飘在风里,忽远忽近,就像裹挟了巨大悲伤的序幕,一点点将程钧剑网了进去: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程钧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寒风吹着他的脸,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何以安自杀,晏琛疯癫,他们拼死保住的女儿陈鸳鸯,安安静静地远离了静安这个是非之地,幸幸福福地长大,一如他们期待的那样。
只是为何他这唯一的知情者,当年唯一一个参与进整件事情的人,一直以旁观者身份旁观的人,心会这般疼?程钧剑不知道自己是心疼何以安,还是心疼她与晏琛的爱情。
那留在时间深处的人儿,一一离他而去,唯有清醒的他,还留在原处。程钧剑打开车门,在车内枯坐良久,才摸出手机,打电话给陈鸳鸯。
正文、五十六章
隐藏了23年的秘密,是到了该大白天下的时候。
陈鸳鸯接到程钧剑电话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准确点说,电话是通过沈俞晔,他们才联系上的。那会儿,陈鸳鸯正坐在一间看起来很高档的咖啡馆里,温清和只让她先等着,他还要去取一些资料。
陈鸳鸯搅动着咖啡勺,虽然满脸狐疑,可她向来不多嘴。温清和今天有点反常的行为,她只是略略奇怪,一向严谨的他,怎么也会有这样忙前就忘了后面的时候。
陈鸳鸯静静看着咖啡氤氲出浓郁的香味,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洽谈这样重要的会议,为什么会选在这样休闲的咖啡馆里,也不知道温清和丢她一个人在这,是几个意思。
先前她并没怎么深入跟过标地的案子,温清和忽然将她拉了进来,她有些害怕。
这样的害怕,说不清也道不明,就是隐隐的感觉,一闪而过,抓不到,也摸不着。
陈鸳鸯闭上眼睛,就在刚才,潘小秋已经打过电话来,爸爸已经提前回曲离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离开了好几天,外婆和弟弟都需要他。
苏阿姨马上要接受新的治疗,陈鸳鸯立刻发现有新的难题摆在面前。
今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银行卡里,沈俞晔曾经给她的那些钱,原封不动的转回去。她也跟住院部的刘医生打过招呼,如果沈俞晔过来付医疗费,请一定拒绝。
在一起时,陈鸳鸯就甚少用他的钱,如今不在一起了,她就更没有理由用。
一想到钱。陈鸳鸯就觉得烦躁。蔡医生早上兴奋地告诉她,美国的那批新药,已经到了。
化疗需要钱。新药需要钱,住院需要钱……陈鸳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钱困得死死的。她手撑着头,只觉得直犯恶心。
忽然,肩头被人一拍。陈鸳鸯回头,一个瘦高,有着一头大波浪长发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陈鸳鸯,居然真的是你!”大波浪女坐下,脸上笑不停:“我在旁边一直看总觉得像你。可又不敢确定。方才你转过脸,我才确定就是你。”
“田恬……”陈鸳鸯声音里有些迟疑。
眼前这位身姿妖娆的女孩,是陈鸳鸯的大学同班同学。
她没想到,自己平常与班上的同学并不热络,更被许多人评为怪人,神人,与女同学也甚少交流。再遇见时,田恬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而她自己,要在脑海里过好几遍,才及时记起她是谁。
说实话。在学校的时候,陈鸳鸯跟田恬的交集并不多。她的活动范围,一直都在寝室范围以内。田恬属于校花级别的。又是校报记者,人漂亮,又活泼,拥有众多追求者。两人偶尔被辅导员抓在一起,写写文艺通稿什么的。
她没想到,田恬还记得她,且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巧,会在这里碰到你。你没有参加毕业典礼,我还以为你回老家工作了呢。”
田恬招呼侍者上咖啡。一屁股坐到陈鸳鸯对面,脸上都是新奇:“我坐在这。没关系吧?”
“没关系,我也在等人。田恬你好。我也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你。”陈鸳鸯笑地有些尴尬。
在这柔肠百结的时候,遇到热情且不熟悉的同学,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回避。
“鸳鸯,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田恬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陈鸳鸯一愣。
乍然听到这句话,陈鸳鸯有些莫名。且不说平时两人不过是偶尔打招呼的关系,唯一几次熟稔还是因为王富云这个神人。陈鸳鸯自认为跟田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她此刻却一副好朋友的姿态,好像她最近的生活状况,她都清楚似的。这让陈鸳鸯奇怪。
“辅导员都跟我说了,你家里出了事。”田恬的语气忽然就低了起来:“鸳鸯,你亲戚住院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扛着呢?你虽然平时极少跟我们说话、互动,可班上好多同学都记得你。上次举行的小型聚会,很多人提到了你。”
“这不,林老师一说你的事,很多同学自愿捐了款。我知道你一向清高骄傲,不一定愿意要,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你务必收下,不要伤了同学们的一片心。我们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我还想问王富云找你的号码呢。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田恬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陈鸳鸯愣了愣,田恬的举动,让她很吃惊。
她未曾给班上的谁带来过什么,甚至很多人的脸,和名字,她都不甚清楚,记不起来。毕业之后,她也几乎没跟班上的人有过来往。仿佛他们就是生命里匆匆而过的过客而已,从前充当着陈鸳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