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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666-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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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口气,好像巴塞罗那是座中世纪的城市。劳拉和她女朋友站起来了。阿玛尔菲塔诺赶忙上前两步,拉开电冰箱,拿出一瓶啤酒,因为突然感到口渴。开电冰箱前,他不得不把因玛的背囊挪到一边去。背囊很轻,好像里面只有两件衬衫、一条黑色长裤。阿玛尔菲塔诺心里说,轻得像胎儿。然后把背囊挪到旁边去了。后来,劳拉吻吻丈夫面颊,就和女友走了。

一星期后,阿玛尔菲塔诺收到劳拉从潘普洛纳[1]邮寄的信。信中说,旅途中充满了高兴和不高兴的经验。高兴的多一些。不高兴的事的确让人不愉快,但算不上经验。劳拉说,今后只要我们放松警惕就可能发生不愉快的事,因为因玛已经有了充分的体验。劳拉说,这两天我们在莱里达干活,地点是一家公路旁边的餐厅,老板有一片苹果园。果园很大,树上已经挂满了青苹果。再过几天,摘苹果的季节就要开始了。老板请她俩留下来帮忙。因玛和老板说这事的时候,劳拉正在阅读蒙德拉贡那位诗人的作品(背囊里装着诗人发表的全部作品),身边是她俩睡觉的加拿大野营帐篷,搭建在四周果园中惟一一棵杨树下,旁边是一处废弃的车库。片刻后,因玛出现了,可她不想讲餐厅老板提出的交易。第二天,她俩重新上路,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到了公路上,她俩拦车搭乘。到了萨拉戈萨,她俩在因玛的大学同学家过夜。劳拉非常疲倦,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在睡梦中,她听见有笑声,接着是大声喊叫和互相责骂声,几乎全部发自因玛,也有她老同学的声音。二人在谈往事,谈反对佛朗哥独裁统治的斗争,谈萨拉戈萨的女子监狱。二人说起一个土坑,一个深洞,从里面可以挖出石油或者煤炭来;说起一个地洞,里面是妇女敢死队指挥部。接下来,劳拉的信换了话题。她说,我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干吗要对你说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个的时候,拿你当孩子。她说,同性恋是一种蒙人的说法,是针对我们少女时期的粗暴行为。这事因玛知道,完全知道,非常清楚,她太聪明了,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做不了什么,帮帮忙而已。因玛是同性恋,每天有成千上万的母牛被牺牲,每天有成群的食草动物,或者几群食草动物一起穿过峡谷,从北到南,慢慢吞吞,那速度让我恶心,现在,现在,现在,奥斯卡[2],你明白这意思吗?阿玛尔菲塔诺心里说,我不明白,无法理解。他一面看信,双手捧信的样子好像那张纸是一个草编的救生圈,一面用脚有节奏地摇晃着女儿的小躺椅。

后来,劳拉再次回忆起她跟诗人做爱的那天晚上,诗人在蒙德拉贡疯人院威严而半神秘地躺在床上。诗人此前还是自由的,没进过任何精神病研究中心。那时,他住在巴塞罗那,一个同性恋哲学家家里;二人每周举办一次聚会,或者每十五天聚会一次。劳拉想,奥斯卡,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的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到了西班牙,或者仍旧待在意大利或者法国,或者拉丁美洲某个黑洞里。这位同性恋哲学家的聚会在巴塞罗那享有盛誉。大家说,诗人和哲学家是同性恋人,但实际上不像。一位有房产、思想和金钱;另外一位有文学奖章、诗歌和追求者的热情,那是像狗对主人一样的热情、丧家犬般的忠诚,或者像西班牙雨季中年轻人的热情,他们终于在那潮湿的季节找到了藏身之处,哪怕那个地方是一桶臭水,但有些家庭气氛。一天,幸运之神冲我笑了。我有幸参加了那样的聚会。如果说我自己认识了哲学家,那是夸张。我看见了哲学家。他正在客厅一角跟另外一位诗人和另外一位哲学家聊天。我感觉他正在传授什么。那时的一切都有一种虚假的味道。客人们在恭候那位诗人大驾光临。他们希望诗人能拿在场的什么人出气。或者希望他在客厅中央出恭,就在那块像《一千零一夜》中的土耳其破地毯上大便,那是一块被拍打过的地毯,曾经有镜子一样的本事,映照出每个人脸朝下的形象。我的意思是说:变成了裁定我们震动程度的镜子。那是神经化学打击的震动。可是,那位诗人真的出现时,却什么也没发生。起初,大家的眼睛都望着他,看看能从他那里得到点什么。随后,每人继续做刚才的事情。诗人跟一些朋友、作家打招呼,加入到那个同性恋哲学家的谈话圈子里去了。我独自跳舞,继续独自跳舞。凌晨五点钟,我迈进一个卧室。是诗人牵着我的手进去的。我没脱衣服就跟诗人开始做爱。我一面感觉诗人在我脖子旁边的急促呼吸,一面来了三次性高潮。他要慢得多。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我分辨出角落里有三个影子。一人在吸烟。第二人不停地低语。第三人是哲学家。我明白这张床就是哲学家的床,这个房间就是嚼舌头的人们所说的他跟诗人做爱的床。但现在做爱的人是我,诗人对我非常温柔;我惟一不懂的是那三人瞧什么,虽说这对我无关紧要;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记得,一切都无关紧要。等到诗人终于达到性高潮的时候,他大叫一声,回头看看他的三位朋友。我感到遗憾的是,那期间我不在排卵期,因为我很想怀上诗人的孩子。后来,诗人起身,到三个影子那里去了。一个影子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一个影子递给他什么东西。我也站起来,不看他们,去卫生间了。客厅里留下一些聚会的“受难者”。卫生间里,我看到浴缸里睡着一个女孩。洗脸,洗手,梳头后,我回到客厅时,看见诗人正在驱逐尚能行走的人们。看不出他有醉酒和吸毒的样子。而是充满朝气,好像刚刚起床,刚刚喝下一大杯橘汁的神情。我跟两位在聚会上认识的朋友走了。那个钟点,营业的只有步行街上24小时服务的咖啡饮食店。我们仨没交换意见,就朝咖啡店走去了。在咖啡店里,我遇到一个两年前认识的女孩;她在《白蒜》杂志当记者,虽说她非常讨厌在那里工作。她跟我谈起去马德里的可能性。她问我是不是有兴趣换换城市。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告诉她:所有的城市都相似。实际上,我脑海里正在想着诗人,想着我跟他夜里刚刚干的事情。人人都说诗人是同性恋者,可我知道并非如此。接着,我想到了感觉方面的混乱,我都明白。我知道诗人已经堕落,是个迷途的孩子,我可以拯救他。此前他给予我很多,现在我可以给他少许。差不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哲学家门前守望,期盼着某一天能看见他并且恳求他再次跟我做爱。一天夜里,我看到了哲学家,但没有诗人陪伴。我发现哲学家脸上挂了“幌子”。等到他走近我身边时(他没认出我),我能看到他一只眼青紫,脸上有好几块淤肿。关于诗人,毫无踪迹。我有时通过灯火试着猜测那个单元在哪一层!有时,我看见窗帘后面有人影,有时看见有人开窗户,有时是个上年纪的妇女,有时是一个系领带的男子,有时是个长脸少年开窗欣赏巴塞罗那的晚景。一天夜里,我发现守望着诗人出现的并非我一人。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也在人行道对面静悄悄地守候着。他没有发现我,显然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小伙子。他坐在一个酒吧的露天茶座上,只要一听罐装可口可乐,一面慢慢喝着,一面在练习本上写东西,或者阅读一些我立刻认出来的书籍。一天晚上,在他要离开茶座、匆忙走开之前,我到他身边坐下。我说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地问我:你是谁?我笑一笑,告诉他跟他一样,普通人。他看看我,好像望着疯子。我说:你别搞错了,我不是疯子,我是个精神状态很好的女人。他笑了,说道:就算你不疯,可是看上去跟疯子一样啊。说着,他要埋单,准备离开,于是我坦率地告诉他我也正在找诗人。他立刻重新坐下,好像我拿手枪顶着他太阳穴一样。我要了一杯菊花茶,讲了我的故事。他告诉我,他也写诗,希望诗人能看看他的诗作。用不着问他,就可以猜出他也是个同性恋者,而且非常孤独。我对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诗!说着,我一把抢过来他手中的练习本。他写得不坏,惟一的问题就是写得跟诗人一模一样。我说:这样的事情你不可能经历过,你太年轻,不可能吃这么多苦。他打个手势,意思是说我爱信不信,反正都一样。他说:要紧的是必须写得好。我说:不对,这不重要。我说,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激情!最后,他同意我的看法。他叫霍尔迪。今天有可能在大学上课,或者在《先锋报》或者《日报》写评论。

阿玛尔菲塔诺收到的下一封信是从圣塞瓦斯蒂安邮寄的。劳拉在信中告诉他她已经跟因玛去了蒙德拉贡疯人院,打算去看望那位过着没有节制和下意识生活的诗人;她说,那里的保安和化装成神甫的保安不让她俩进门。在圣塞瓦斯蒂安,她俩本想住在因玛一个女友家中。那女友名叫爱杜尼,曾经是埃塔武装小分队成员,实行民主之后,她放弃了武装斗争。爱杜尼只想留她俩住一宿,理由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而且她丈夫不喜欢不速之客。她丈夫叫乔尼,两位客人的确让他紧张。劳拉后来证实了乔尼的状态。他浑身颤抖,脸色发红,像烧热的陶罐;尽管他一言不发,给人的印象却是随时会喊叫起来;他全身出汗,双手发抖,不停地换地方,好像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两分钟。爱杜尼则相反,是个安安静静的女人。她有个很小的儿子(她俩没能看见,因为乔尼总是找借口不让劳拉和因玛进他儿子的房间);她几乎整天工作,是街道上的教育工作者,给有吸毒者的家庭提供帮助,帮助坐在圣塞瓦斯蒂安大教堂石头台阶上的乞丐寻找食物;据爱杜尼说,乞丐不愿意别人打搅,希望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动。她是笑着说的,仿佛刚刚讲了一个只有因玛听懂的笑话,因为劳拉和乔尼都没笑。那天夜里,四人一起吃晚饭。第二天,劳拉和因玛就走了。她俩找到了一个爱杜尼介绍的小客栈,住了一夜后又上路了。她俩再次拦车搭乘,一直坐到蒙德拉贡。她俩又一次不能进入疯人院的大门,只好无奈地从外面进行观察,记住她俩看见的碎石道路、灰色的高大墙壁、院内起伏的地形、她俩从外面看到的疯子和职员散步的情景、随意隔断的树墙,或者是她俩不理解的树墙结构,以及她俩以为看到了苍蝇成群的灌木丛,为此她俩推测黄昏或者夜幕降临后,那是疯子或者工作人员撒尿的地方。后来,她俩坐到公路边上,吃从圣塞瓦斯蒂安带来的奶酪三明治,一言不发,或者是在思考为什么蒙德拉贡疯人院在她俩周围投下破碎的阴影。

劳拉和因玛为了进行第三次尝试,通过电话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因玛装成巴塞罗那一家文学杂志的记者,劳拉假装成女诗人。这一次,她俩见到了疯子诗人。劳拉觉得他显老:眼窝深陷,头发脱落了许多。一开始,有个大夫或是教士陪着她俩,三人穿过没完没了的走廊,两侧的墙壁涂抹成蓝白色,最后走进一个毫无特点的房间。诗人在里面等候着她俩。劳拉的印象是疯人院的人们为有诗人这样的患者而自豪。无论诗人去花园还是去拿每天吃的镇静剂,人人都认识他,纷纷跟他说话。等到劳拉与诗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她想念他。她说,有一段时间,她每天守望在哲学家在新区的住宅,虽然她坚持不懈,却一直无法见到诗人。她说:不能赖我,我尽力而为了。诗人注视着她的眼睛,向她要香烟。这时,因玛站在劳拉和诗人坐的长凳旁边,二话没说,给了诗人一支香烟。诗人说声“谢谢”,又说了一句“坚持不懈”。劳拉说“我是坚持不懈的”、“坚持不懈的”,一面不住地望着诗人,同时,也斜着眼看因玛点烟之后拿出一本书看起来,样子像一位有无限耐心的亚马逊女战士;那打火机时不时地从捧书的手中露出来。接着,劳拉开始说起她俩已经走过的旅途。她提到国道和省道,与有大男子主义的卡车司机闹的纠纷,城市和乡村,她俩曾经决定在帐篷里过夜的无名树林,河流和曾经洗澡的加油站的卫生间。与此同时,诗人从嘴巴和鼻孔里喷吐着完美的烟圈、蓝色的光环、灰色的烟团,花园的风破坏它们,或者把它们带到分界线去,线外有茂密的森林,从小山落下的光线给树枝抹上银白。劳拉似乎是为了喘口气,说起前两次访问疯人院的经过,毫无结果,但是有趣。接着,她对诗人说了她真正想要说的话:她知道他不是同性恋,她知道他是被囚禁在这里的,渴望逃走;她知道被损坏和伤残的爱情总会留下一线希望,而希望就是她的计划(或者计划就是她的希望),落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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