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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2666-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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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态度问他:你认识我吗?因为我看你面熟。汉斯(仍然保持立正的姿势,表情呆笨,目视前方,或者什么也没看)回答说:当然认识,因为我在您父亲男爵先生家里干过活,那时我还小,跟我母亲赖特尔在一起。您肯定还记得她吧?

女男爵笑了,说道:“记得。你那时是个到处乱跑的大个子男孩。”

汉斯说:“是的。”

女男爵说:“还是我表哥的心腹。”

汉斯说:“是您表哥胡戈·哈尔德先生的朋友。”

女男爵问他:“你在这吸血鬼城堡里做什么?”

“为帝国当差。”汉斯说道。第一次抬头看看女男爵。

她真漂亮,比从前见她时还漂亮。在他俩几步远的地方,恩特赖斯库将军和年轻的学者包贝斯库在等着女男爵呢;将军在微笑;学者连连喊道:妙啊!妙啊!命运的宝剑再次砍下来九头蛇[9]运气的头颅。

客人们简单吃了一点东西,随后到城堡外面查看情况。冯·贝伦贝格将军起初对这次视察还有热情,但很快就觉得累了,回去了。此后,领导散步的就是恩特赖斯库将军了,他挽着女男爵的胳膊;年轻的学者包贝斯库走在他左边,不停地唠叨着他了解的情况,但大部分是互相矛盾的。走在包贝斯库身边的是那位党卫军军官。他们后面是那位帝国的作家赫尔曼·亨施以及79师参谋部那两位军官。殿后的是汉斯。女男爵非要请汉斯在身边,理由是汉斯入伍前为她家效力。冯·贝伦贝格将军立刻同意了。

他们很快来到了岩洞地下室。一道铁栅栏门,上面挂着被时光腐蚀的盾牌,拦住了去路。那位党卫军军官,行为举止像城堡主人一样,掏出一把钥匙,开了大门。他点燃一盏提灯,人们鱼贯而入。只有汉斯留在门外。这是一个军官让他留下站岗。

这样,汉斯·赖特尔就站在那里了。他看看通向地下室的石头台阶,看看来路上荒凉的花园,看看城堡的钟楼,那样子像破落祭坛上的两根蜡烛。接着,从军上衣里掏出一支香烟来,点燃,望望灰色的天空、远处的峡谷;又开始想起女男爵冯·聪佩那张面孔,与此同时,烟灰落到地上,他靠在石头上,慢慢地睡着了。于是,他梦见了地下室内部的情形。石头台阶把大家引向一座圆形剧场,党卫军军官的提灯仅仅照亮了一部分。他梦见参观者们在笑。人人都在笑,只有一人除外,是参谋部一位军官,他哭个没完,寻找一个可藏身之处。他梦见作家亨施在朗诵沃尔夫拉姆·冯·埃申巴赫的诗歌,后来吐血了。梦见大家都准备吃掉女男爵冯·聪佩。

他吓醒了,险些跑下台阶去亲眼看看梦境是不是属实。

等客人们重返地面时,随便哪个旁观者,哪怕最迟钝的人都可能发现:客人们已经分成了两组,一组上来时面色苍白,好像在下面看见了什么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另外一组上来时面带微笑,好像就人类如何天真又上了一课。

当天晚上,晚餐时,大家谈起了地下室,但也说到了别的一些事情。说到了死亡。作家亨施说,死亡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建构的海市蜃楼,但实际上不存在。党卫军军官说,死亡是一种需要;他说,如果理智的话,没人接受一个充满乌龟和长颈鹿的世界。他的结论是:死亡是一种调节器。年轻的学者包贝斯库说,据东方智者说,死亡仅仅是个过渡时期。他说,不清楚的是,或者至少他不明白的是,过渡时期之后去哪里?去怎样的现实世界?

他说:“问题是向何处去。”他自己回答说:“答案就是自身价值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恩特赖斯库将军的意见是,这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运动,是运动的原动力,它可以武装男人和所有的活物,包括蟑螂、巨大的星体。冯·聪佩女男爵说(她可能是说得最坦率的一位),死亡是件麻烦事。冯·贝伦贝格将军宁可不表示意见。两位参谋部的军官也如是。

后来,大家说起了谋杀。党卫军军官说,“谋杀”二字意思含混不清、模棱两可,难以界定,语意双关。作家亨施表示赞成。冯·贝伦贝格将军说,法律的事最好交给法官和法庭;要是法官认定这是谋杀,那就定为谋杀;如果法官和法庭裁定不是,你就不是。不必多说了。两位参谋部军官的看法和长官一致。

恩特赖斯库将军坦白地说,他童年时的英雄都是凶手和坏蛋;他说,他非常崇拜那些人。年轻的学者包贝斯库提醒说,凶手和英雄在孤独和起初不被理解的时候非常相似。而冯·聪佩女男爵则说,她从来没见过凶手,但是见过坏蛋,可以说是个让人厌恶的家伙,但是,坏蛋头上戴着一个神秘的光环,对女人很有迷惑力;她说,事实是,她惟一的姑妈、冯·聪佩男爵的惟一妹妹,就爱上了这个坏蛋。这气坏了冯·聪佩男爵。他提出跟那个抢走妹妹爱心的家伙决斗。那小子出乎大家意料,同意决斗。地点选在波茨坦郊外的秋心森林里。决斗过去后许多年,她要亲眼看看那片高大的灰色树林和空地——父亲和那出人意料的家伙决斗的地方。早晨七点钟,那人带着两个乞丐当助手来到了林中空地。两个乞丐喝得烂醉。而男爵的助手则是X男爵和Y伯爵。一句话,奇耻大辱!连X男爵都气疯了,险些亲自开枪杀死那两个乞丐助手。那抢走男爵妹妹爱心的家伙名叫康拉德·哈尔德。冯·贝伦贝格将军一定会记得此事。(将军连连点头,其实他不知道女男爵说的事情。)女男爵继续说,这事闹得很大,当然,时间是在我出生之前啦。实际上,我父亲那时未婚。总之,他在那片很有浪漫名气的森林里举行了决斗,当然是用枪。我不知道双方采取什么决斗规则。结果是这样的:我父亲的子弹从哈尔德左肩几公分处擦过。哈尔德的子弹显然也没打中目标,没人听见枪声,大家确信我父亲的枪法比哈尔德好得多,都认为如果有人倒下,那应该是哈尔德,而不是我父亲。哎呀,天啊,让大家(包括我父亲)吃惊的是哈尔德没有放下手枪,反而继续瞄准,这时才明白哈尔德还没有开枪呢,因此,决斗还没有结束。于是,最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尤其是考虑到哈尔德的名声,哈尔德没向我父亲开枪,而是选中自己的左臂,开了一枪。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计有人送他去了医院。也许哈尔德自己步行,在乞丐加助手的陪同下去找医生治伤了。与此同时,我父亲在秋心森林里一动不动,因为目睹了刚才的事情而怒火中烧或是气得满脸通红。这时,他的助手们赶忙上前安慰他,劝他不必生气,说那种人什么荒唐事情都干得出来。

不久,哈尔德带着我姑姑出逃了。二人有一段时间住在巴黎,后来搬到了法国南方。哈尔德是个画家,可我从来没见过他的作品,他常常度假。后来,据我所知,二人结了婚,在柏林安了家。日子不太好过,我姑姑得了重病。她去世那天,我父亲收到一份电报。那天夜里,他第二次见到哈尔德。哈尔德醉了,半裸着上身。他儿子,也就是我表哥,那时三岁,在哈尔德的住宅兼画室里乱跑,完全裸体,浑身涂满了油彩。

那天夜里,我父亲跟哈尔德第一次谈话,可能达成了什么协议。我父亲负责照看外甥,哈尔德永远离开柏林。时不时地有哈尔德的消息传来,都是关于他的一些小小丑闻。他那些在柏林的画作都在我父亲手中掌握。父亲没有勇气烧掉它们。有一次我问父亲画作放在什么地方。他不肯告诉我。我问他:画品如何?他瞅瞅我,说道:都是一些去世的女子。是我姑姑的画像吗?我父亲说:不是你姑。是别的女人,都去世了。

吃晚饭时,当然没人见过康拉德·哈尔德的作品。但是,那位党卫军军官说哈尔德是道德败坏的艺术家,对于冯·聪佩家族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后来,大家谈起艺术、艺术中的崇高行为、死亡的性质、迷信思想、各种象征物。

作家亨施说,文化就是用崇高艺术和迷信阐释组成的锁链。年轻的学者包贝斯库说,文化是一种象征,它像救生圈。女男爵冯·聪佩说,文化的基本功能就是娱乐,就是让人快乐,其余的都是花言巧语。党卫军军官说,文化就是号召流血,夜间听起来比白天好听;另外,文化是命运的解码器。冯·贝伦贝格将军说,在他看来,文化就是巴赫的作品,这就足够了。一个参谋部的军官说,文化就是瓦格纳的作品,就足够了。另外一位参谋部的军官说,对他来说,文化就是歌德的作品,他也与将军的看法一致,这就足够了。他说,一个人的生活只能与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相比。一个人的生活只能努力去有意识地享受别人的成果。

参谋部这位军官刚说的话,让恩特赖斯库将军觉得开心,他说,他认为,恰恰相反的是,文化是生活,不单单是一个人的生活,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作品,而是集体生活,是集体生活的任何一种表现,哪怕它是庸俗的;接着,他说起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风景画;他说,这样的风景在罗马尼亚随处可见;然后,他谈到了圣母像,他说,恰恰就在我眼前,有一张圣母的面孔比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任何圣母像都美丽,(冯·聪佩女男爵听了这话满脸通红),最后,说起了立体派和现代绘画;他说,随便哪面破墙,或者随便哪面被轰炸过的残壁都比最著名的立体派作品有意思,就更别提超现实主义;他说,随便哪个罗马尼亚不识字的农民之梦都会让超现实主义甘拜下风。他说完这话,出现了短暂的冷场,短暂但大家有所期待,好像恩特赖斯库将军说了一句什么坏话,或者说了一句什么刺耳的话,或者低级趣味的话,或者谩骂了德国客人,因为参观这个阴森森城堡的主意就来自他和包贝斯库。但是,冯·聪佩女男爵打破了冷场,她提问的音调从单纯到世俗应有尽有:罗马尼亚农民梦的内容是什么?将军,您怎么知道那些很有特点的农民梦想什么呢?恩特赖斯库将军的回答就是哈哈一笑、声若洪钟的开怀大笑,布加勒斯特上流社交圈子稍加色彩地把将军的笑声定义为“不会混淆的超人之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女男爵的眼睛,说道:无论我的部下(士兵大多为农民)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将军说:“我会钻进他们的梦里。我会钻进他们最丢脸的想法里。我了解他们的每次心颤。我会深入他们心中,窥测他们最原始的念头,看出他们非理性的冲动,细查他们无法表达的激情。夏天,我可以睡在他们肺部;冬天,可以睡在他们肌肉里。所有这些,我做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无需刻意追求和寻觅,无需任何强制,惟一的推动力就是真诚和爱心。”

到了睡觉的时候,或者说到了转移到另外一间客厅(那里布置了盔甲、刀剑和猎物的头颅标本;摆放了烈酒、糕点和土耳其香烟)的时候,冯·贝伦贝格将军道歉后就回自己房间去了。一个军官,瓦格纳的追随者模仿将军的行动,走了。另外一位,歌德的追随者则希望延长聚会。冯·聪佩女男爵说她没有睡意。作家亨施和党卫军军官带头向另外一间客厅转移。落座时,恩特赖斯库将军坐到了女男爵身边。学者包贝斯库站在壁炉旁边,一面好奇地注视着那党卫军军官。

两个士兵(其中一人是汉斯·赖特尔)充当侍者。另外那个大兵长得壮实,红头发,名叫克鲁泽,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大家首先赞扬了一系列小点心;接着,丝毫不停顿地开始说起德拉库拉[10]伯爵,好像大家等了一整宿就是为了谈这个话题。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一派相信有这个伯爵;一派不信。不信的人有参谋部军官、恩特赖斯库将军和女男爵;信的人有学者包贝斯库、作家亨施和党卫军军官。包贝斯库断言:德拉库拉的真实姓名叫弗拉德·则别斯,外号叫“桩刑者弗拉德”,是罗马尼亚人。亨施和党卫军军官断言:德拉库拉是个日耳曼贵族,离开德国的原因是被指控叛国或者想像中的不忠诚,早在弗拉德·则别斯出生前很久就在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定居下来了;他俩不否认弗拉德·则别斯在历史上有其人,也不否认他出生在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但是,他的外号暴露出他使用的杀人方法与德拉库拉的方式毫无关系;德拉库拉不用桩刑,而是扼杀,有时是砍头;德拉库拉在国外的生活始终是让人吃惊的,是一种地狱般的长期服刑。

包贝斯库的看法则不同,他认为德拉库拉就是一位罗马尼亚爱国者,曾经抵抗过土耳其人的侵略,就凭这个事实,所有的欧洲国家都应该对他心怀感激。包贝斯库说,历史是残酷的,残酷而又自相矛盾:这位抑制住土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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