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三部曲-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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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马上回想起来。”
“她自己说了,她在圣史蒂芬总共待了七百八十六个日夜,被绑了三百八十个晚上。”
“我不可能答得出确切的日数,不过她说得太离谱夸张。这些数字从哪来的?”
“她在自传里写的。”
“你相信今天的她能确实记得她当时被束缚的每一晚吗?这太荒唐了。”
“是吗?那么你记得是几晚呢?”
“莎兰德是个具有极端攻击性且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偶尔会被安置在无刺激室是毋庸置疑的。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无刺激室的作用……”
“不用了,谢谢。根据理论,病人在这种房间里不会接收到任何可能引发兴奋的感觉。十三岁的莎兰德被绑在这种房间里几天几夜呢?”
“应该是……我想她住院期间应该有过三十次。”
“三十次。这和她所说的三百八十次差距颇大。”
“的确。”
“甚至还不到十分之一。”
“是的……”
“她的病历能不能提供较正确的信息呢?”
“也许可以。”
“好极了。”安妮卡说着从公文包拿出一大叠纸张。“那么我请求呈上一份莎兰德在圣史蒂芬的病历资料。我数过注明使用束缚带的次数,发现是三百八十一次,比我的当事人说的还多一次。”
泰勒波利安瞪大了眼睛。
“等等……这是机密资料,你从哪里拿到的?”
“《千禧年》杂志社的一名记者给我的。如果数据随便放在某间杂志社的桌上,恐怕就不是什么机密了。也许我应该补充一下,《千禧年》已经在今天刊出这份资料的摘录。因此我认为今天在这个法庭上的人也应该看看。”
“这是违法的……”
“不,没有违法。莎兰德已经许可杂志社刊登这些摘要。我的当事人没有什么可隐藏的。”
“你的当事人被宣告失能,没有权利自行作这样的决定。”
“她被宣告失能的事稍后再说。但首先我们得看看她在圣史蒂芬发生了什么事。”
艾弗森法官皱着眉头接过安妮卡递交上来的文件。
“我没有多准备一份给检察官。但话说回来,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收到这份侵犯隐私的文件了。”
“那是怎么回事?”法官问道。
“埃克斯壮检察官在今年六月四日星期六下午五点,在他的办公室召开了一场会议,当时就从泰勒波利安那里取得这些机密记录的复印本。”
“是真的吗?”艾弗森法官问。
埃克斯壮不假思索地就想否认,但一转念便想到安妮卡可能握有证据。
“我请求在签署保密协议后阅读一部分数据。”埃克斯壮说:“我得确认莎兰德确实有过她所宣称的经历。”
“谢谢。”安妮卡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证实了泰勒波利安医师不止说谎,还违法散布他自己供称被列为机密的资料。”
“记下了。”法官说。
艾弗森法官顿时提高警觉。安妮卡极不寻常地对一名证人发动凌厉攻势,而且已经推翻他很重要的部分证词。她还宣称她所说的一切都有证据资料。艾弗森法官调整了一下眼镜。
“泰勒波利安医师,根据你自己写的这些病历……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莎兰德被束缚了几天?”
“我不记得次数有那么多,但如果病历上这么写,应该就是吧。”
“总共三百八十一个日夜。你不觉得太多了吗?”
“多得很不寻常……的确是。”
“如果你十三岁时,有人把你绑在铁架床上超过一年,你会作何感想?像不像是酷刑?”
“你要了解,病人对自己和他人都可能造成危险……”
“好,我们来说说对她自己造成危险。莎兰德曾经伤害过自己吗?”
“有这样的疑虑……”
“我把问题重复一遍:莎兰德曾经伤害过自己吗?有还是没有?”
“身为精神科医生,我们必须学会诠释事情的全貌。关于莎兰德,举例来说,你可以看到她身上有许多刺青和环洞,这也是一种自戕的行为模式,一种伤害自己身体的方法。我们可以把它解读为自我憎恨的表现。”
安妮卡转向莎兰德。
“你的刺青是一种自我憎恨的表现吗?”
“不是。”莎兰德回答。
安妮卡又转回来面向泰勒波利安。“这么说,我戴耳环还在身体某个私密处刺青,你也觉得我会对自己造成危害?”
潘格兰忍不住窃笑,但最后将笑声转化成清喉咙的声音。
“不,当然不会……刺青也可以是社会仪式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莎兰德不属于这个社会仪式的一部分?”
“你自己也看到了她的刺青奇形怪状,还几乎遍布全身。这并非正常的物恋或身体装饰。”
“比例多少?”
“你说什么?”
“刺青占身体多少比例就不再是物恋,而是精神疾病?”
“你扭曲了我的话意。”
“是吗?那么为什么你认为在我或其他年轻人身上的刺青,是可以接受的社会仪式的一部分,而用来评估我当事人的精神状态时就变得危险呢?”
“身为精神科医生,我必须纵观全貌,刺青只是一个指标。诚如我先前所说,我评估她的状况时必须考虑到许多指标,而这只是其中之一。”
安妮卡沉默了几秒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泰勒波利安。接着她用非常慢的速度说道:
“可是泰勒波利安医师,你从我当事人十二岁,即将满十三岁的时候开始绑她。当时她身上一个刺青也没有,不是吗?”
泰勒波利安沉吟不语,安妮卡又接着说。
“我想你应该不是因为预料到她将来会开始刺青,才绑住她的吧?”
“当然不是。她的刺青和她一九九一年的情况无关。”
“那么我再回到最初的问题。莎兰德是否曾经伤害过自己,以至于必须将她绑在床上一整年?比方说,她有没有拿刀或刮胡刀片之类的东西割过自己?”
泰勒波利安似乎一度没有把握。
“不是的……我是用刺青来举例说明自戕行为。”
“我们刚才已经达成共识,刺青属于一种正当的社会仪式。我问你为什么将她绑了一年,你回答说是因为她会危害自己。”
“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会危害自己。”
“有理由相信。所以说你绑她是因为某种猜测啰?”
“我们作了评估。”
“同一个问题我已经问了差不多五分钟。你说在你照顾我当事人的两年当中,她被绑了一年多的原因之一在于她的自戕行为。现在能不能请你举出几个她在十二岁时自戕的例子?”
“例如这个女孩极度营养不良,部分原因就是她拒绝进食。我们怀疑她有厌食症。”
“原来如此。她有厌食症吗?你也看到了,我的当事人至今都还是骨架异常瘦小。”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得长期观察她的饮食习惯。”
“你已经观察了两年的时间。现在你是在暗示你混淆了厌食症和我当事人天生瘦小的事实。你说她拒绝进食。”
“我们有几次对她强迫喂食。”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不肯吃东西呀。”
安妮卡转头问当事人。
“莉丝,你在圣史蒂芬的时候真的不肯吃东西吗?”
“对。”
“为什么?”
“因为那个王八蛋在我的食物里加了精神病药物。”
“原来如此。这么说泰勒波利安医师想让你吃药。你为什么不吃呢?”
“我不喜欢他们给我的药,吃了会变迟钝,无法思考,醒着的时候老是昏昏沉沉。那个王八蛋又不肯告诉我药的成分。”
“所以你才拒绝吃药?”
“是的。后来他开始把药加进食物里面,所以我也不再吃东西。每次只要食物里加了什么东西,我就会绝食五天。”
“所以你只好挨饿。”
“不一定。几个医护人员会偷偷塞三明治给我,其中还有一个会在深夜给我食物。这是常有的事。”
“这么说你认为圣史蒂芬的医护人员是知道你饿了才给你食物,以免你挨饿吗?”
“我为了精神病药物和这个王八蛋抗争那段时间是这样的。”
“告诉我们当时的情况好吗?”
“他想给我下药,我不肯吃。他开始把药加进食物里,我就绝食。他又开始强迫喂食,我就把食物吐掉。”
“所以说你有非常合理的绝食原因。”
“是的。”
“不是因为你不想吃东西?”
“不是,我老觉得饿。”
“自从你离开圣史蒂芬之后……饮食正常吗?”
“我饿了就吃东西。”
“我们可以说你和泰勒波利安医师之间发生冲突吗?”
“可以这么说。”
“你被送到圣史蒂芬是因为你朝你父亲泼汽油,使他身上着火。”
“是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对我母亲施暴。”
“你曾经向任何人解释过吗?”
“有。”
“向谁?”
“我告诉过审讯我的警察、社工、儿童福利人员、医生、一个牧师,还有那个王八蛋。”
“你说‘那个王八蛋’指的是……”
“那个人。”她指着泰勒波利安。
“你为什么这么叫他?”
“我刚进圣史蒂芬的时候,曾试着向他解释一切经过。”
“泰勒波利安医师怎么说?”
“他根本不想听,说是我在幻想,还把我绑起来作为惩罚,直到我不再幻想为止。然后他又试图强迫我吃精神病的药。”
“胡说八道。”泰勒波利安说。
“所以你才不肯跟他说话吗?”
“我满十三岁那天晚上起,就没有再和那个王八蛋说过一句话。我被绑在床上。那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安妮卡转向泰勒波利安。“听起来我的当事人之所以拒绝进食,是因为不想吃你强迫她吃的精神病药物。”
“也许她是这么看的。”
“那你怎么看呢?”
“我这个病人异常难对付。我坚持认为她的行为显示她会危害自己,但这或许是解读的问题。然而她很暴力,也表现出精神异常的行为,毫无疑问会对他人造成伤害。她是在企图杀害父亲之后才来到圣史蒂芬的。”
“这点我们稍后会提到。说到你将她束缚了三百八十一天,你会不会是利用这种方式来处罚我的当事人,因为她不听你的话?”
“完全是一派胡言。”
“是吗?我从病历中发现,束缚的日子大多都是在前一年……三百八十一天当中有三百二十天。为什么后来不再继续绑了?”
“应该是病人行为有了变化,变得比较不激动。”
“是不是有其他医护人员认为你的方法过度粗暴?”
“什么意思?”
“是不是有人对于强迫喂食莎兰德等等事件提出申诉?”
“每个人难免都会有不同的评估,这没什么奇怪。可是后来强迫喂食变成一种负担,因为她抗拒得太厉害……”
“因为她拒绝吃那些会让她倦怠委靡的精神病药物。当她不用药的时候便没有饮食的问题,这样的治疗方式难道不是比采取强迫手段更合理吗?”
“请恕我直言,安妮卡女士,我可是医生。我猜我的医疗经验应该比你更丰富。决定应该采用何种治疗方式是我的职责。”
“没错,我不是医生,泰勒波利安医师,然而我并非全然没有专业知识。我除了律师资格外,也取得了斯德哥尔摩大学心理学学位。这是我专业上必要的背景训练。”
此时法庭安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埃克斯壮与泰勒波利安惊讶地瞪着安妮卡,她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
“你治疗我当事人的方法到最后是不是和你的上司,也就是当时医院的主任约翰纳斯·卡尔丁的意见严重分歧?”
“没有,没这回事。”
“卡尔丁医师几年前过世了,无法作证。但在这个法庭有一个人曾经见过卡尔丁医师几次,那就是我的助理律师潘格兰。”
她转过去面向他。
“你能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吗?”
潘格兰清清喉咙。他仍为中风的后遗症所苦,必须集中精神专注于咬字。
“莎兰德的母亲被她父亲痛殴成身心障碍后,无法再照顾女儿,我便被指派为莉丝的受托人。她母亲是永久性的脑损伤,并不断地脑出血。”
“我想你说的是札拉千科吧?”埃克斯壮特意倾身向前问道。
“正是。”潘格兰回答。
埃克斯壮说:“我要提醒你,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极机密的事。”
“札拉千科一再对莉丝的母亲施暴,这几乎不是秘密。”安妮卡说。
泰勒波利安举起手来。
“事情恐怕不像安妮卡女士所陈述的那么显而易见。”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安妮卡问。’
“莎兰德无疑目睹了一出家庭悲剧……某件事引发了一九九一年那场毒打。但没有证据显示这种情形如安妮卡女士所说持续多年,它可能是独立的意外事故,或是一时失控的争吵。老实说,甚至没有任何证据指出攻击莉丝母亲的人是札拉千科。据我们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