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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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分之盟的消息传到新田,晋悼公仅仅是“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对于他来说,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惊奇的。再加上他正在国内推行休养生息政策,也无暇东顾,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郑国人去脚踩两只船了。
晋悼公的休养生息政策,主要有四点:
一、大力发展工商业,加强商品流通——晋商闻名于世,在春秋时期已现端倪;
二、减轻赋税,放宽限制,国家不与民争利——没有贪婪的国家,就没有贪婪的百姓,晋国的社会日趋和谐;
三、消减政府开支,国君举行祭祀和祈祷的时候,用财帛代替牲口;招待宾客只用一种牲畜,不添置新的器物;车马服饰只求够用,不求奢侈;
四、采纳魏绛的建议,举行大规模的慈善活动,自国君以下,全国贵族都拿出自己的积蓄来救济穷人——不通过红十字会,也不通过其他什么会,效果自然不错,据《左传》记载,那些年晋国基本消灭了穷困人口(无困人)。
由于晋悼公的德政,晋国的实力不断增强,在国际上的威望也持续上升。公元前563年春天,晋国又迎来了外交史上的一大盛事,晋悼公与齐、鲁、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各国诸侯在柤(zū)地(地名)与吴王寿梦举行了会盟。这也是寿梦第一次亲临国际舞台,对于急于倚重吴国牵制楚国的晋悼公来说,其意义自不待言。当然,为了寿梦的出席,晋悼公也是煞费苦心,甚至可以说是委曲求全——柤地在今天的邳州附近,离吴国的首都甚近,离山西甚远,晋悼公实际上是带着一大群诸侯不远千里到吴国附近来屈就寿梦啊!
柤地会盟结束之后,各国诸侯并没有马上回国。荀偃和士匄建议:“打下偪(bī)阳,把它送给宋国向戌做封地。”
偪阳是柤地附近的妘(yún)姓小国,与晋国素来无冤无仇,荀偃和士匄为什么要消灭偪阳,而且要送给向戌呢?理由可能有三:
第一,诸侯远道而来,如果仅仅是和寿梦见一面,未免太小题大做,不但浪费资源,晋国的脸上也无光,不如打下偪阳,聊以自慰;
第二,偪阳既然就在柤地附近,离吴国也必然不远,消灭偪阳也是为了向吴国展示中原的武力,警告吴国不要太过狂妄;
第三,这些年来,宋国唯晋国的马首是瞻,而向戌是宋国的重臣,为晋宋两国的友谊做出了重大贡献,荀偃想给他送一份厚礼,加强两国的友好合作关系。
荀偃和士匄满腔热情,中军元帅荀罃却不怎么感冒,说:“偪阳城小而坚固,打下来也没什么武功,打不下则成为天下的笑柄,何必没事找事呢?”
荀偃和士匄坚持要打,而且直接找到晋悼公。晋悼公也觉得就这样回国未免太不够意思,就批准了两人的建议。
同年夏天,诸侯联军包围了偪阳。果如荀罃所言,偪阳城虽小,城防却极其坚固,联军进攻了数次,都是无功而返。
战斗过程中,鲁国的三位勇士给诸侯留下深刻的印象。仲孙蔑的家臣秦堇父用人力拉了辎重车抵达战场,偪阳人以为有机可乘,打开城门出来抢车,联军将士趁机发动进攻,有一小部分人冲进了城内。城上的守兵见状,连忙把悬起的闸门放下,准备关门打狗。在这个关键时刻,只见一位壮汉冲到门下,双手一举,将重逾千斤的闸门稳稳接住,并且高举过头顶,直到冲进城内的将士都逃出来才放手。
这位壮汉就是鲁国郰(zōu)县的县长叔梁纥(hé)。叔梁是字,纥是名,按照当时的习惯,名字连读,因此叫做叔梁纥。叔梁纥的祖上,就是当年被华父督杀死的宋国司马孔父嘉。孔父嘉也是名字连读,字孔父,名嘉,他的后人逃到鲁国之后,就以孔为氏,建立了鲁国的孔氏家族。据《史记》记载,叔梁纥力大无穷,在战场上英勇无敌,获得无数喝彩;平时的行为也很风骚,曾经在野地里遇到一位颜氏女子,两人兴之所至,情难自控,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发生了关系。完事之后,叔梁纥拍拍灰尘就走了,全然不知道这次野合竟然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十个月后,颜氏女子生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取名为丘,字仲尼。按照当时的习惯,这个男孩应该被叫做仲尼丘,可是后人一般把他称为“孔子”或者“孔夫子”。
除了秦堇父和叔梁纥,还有一位勇士在偪阳城下表现出色。此人有一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做狄虒(sī)弥,或者叫做狄斯弥,是鲁国的步兵头目。他举起一只大车轮,用皮甲蒙住,做成一个巨大的盾牌。左手举着车轮,右手挥舞着长戟,领着一百来人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仲孙蔑赞叹道:“这就是所谓的虎贲之士啊!”
然而,联军的虎贲之士也不能破坏偪阳的城防。凭借着高垒深沟,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偪阳守军甚至仍有心情调戏鲁国的勇士,他们将一块长布从城头悬下,秦堇父看到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长布就往上爬,眼看要爬到城堞了,守军突然砍断布匹,秦堇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晕厥过去。守军又将布悬下来,秦堇父刚刚苏醒,又抓住长布登城,守军又砍断布匹。如此反复了三次,秦堇父仍然斗志不减。连守军都被这种打不死的精神震撼了,他们向秦堇父表示敬意,不再将长布悬下。秦堇父就带着那几匹断布回到了联军大营,而且将这些布做成衣带,戴在身上巡示各军三日,以夸耀自己的勇气。后来仲孙蔑就任命秦堇父担任了自己的戎右护卫。
偪阳久攻不下,联军内部产生了动摇。荀偃和士匄感觉无可奈何,跑去对荀罃说:“雨季很快就要来了,恐怕冲毁道路,断了归路,请您命令班师回朝吧。”
荀罃随手抓起一具弩机,向这两个人扔去,还好他们反应快,躲闪及时,弩机从两人之间飞过,没伤着人。“你们打下偪阳,献给向戌,然后再来告诉我。”荀罃怒气冲冲地说,“当时我不想内部矛盾激化,影响部队士气,才同意你们的建议。你们已经使国君劳累,而且发动了诸侯的军队,又把我这老头拉进这场战争,现在却放弃进攻,还要我来下命令撤军,这是将罪责归到我头上。等到回国之后,你们就会说,‘如果不是荀罃下令班师,城就拿下来了。’我这把老骨头,能够承担这么大的罪责吗?给你们七天时间,不拿下偪阳,就拿你们的脑袋问责!”
荀偃、士匄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们亲自带领部队发动进攻,自己冲在最前面,不避箭矢,终于在四天之后攻下了偪阳,而且将城池交给向戌。向戌却不敢接受,说:“如果承蒙君侯安抚宋国,用偪阳来增加宋国的领土,我就安心了;如果将偪阳赏赐给我,那不是我利用诸侯的军队来求得封地吗?还有什么罪过比这更大?”晋悼公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偪阳送给了宋平公。
宋平公受宠若惊。晋军回师途中,经过商丘附近的楚丘,宋平公举行盛大的宴会招待晋悼公,并且以命人跳桑林之舞来助兴。
桑林之舞是商朝的天子之乐,宋国是商朝遗民之国,所以获准沿用。宋平公以桑林之舞来招待晋悼公,自然是最高规格的礼遇,却同时也是“非礼”的行为——严重超标了。宋平公谨慎,曾专门就这件事征询晋国人的意见。荀罃明确表示反对,荀偃和士匄却认为可以,理由是:“诸侯之中,只有宋国和鲁国可以用天子之礼乐,这是经过王室批准的。鲁国以周天子的礼乐招待贵宾,宋国以桑林之舞招待我们的国君,有什么不可以呢?”
宋平公听了,赶紧附和了一句:“晋侯领袖群伦,劳苦功高,这桑林之舞不献给他,还能献给谁?”
话说到这个份上,荀罃就算心里反对,也不好再坚持己见了。傻瓜才会在领导的待遇问题上较劲!他默默地看了荀偃和士匄一眼,对宋平公说:“客随主便,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
桑林之舞果然非同凡响。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只见宋国的宫廷乐师长挥舞着五色彩旗,指挥乐队载歌载舞地走进来。那音乐轻快而古雅,舞蹈则充满了力量和庄重之感,晋国人看了,由衷赞叹商文化的源远流长。
乐师长来到晋悼公席前舞了一回,这是向尊贵的客人表示敬意。晋悼公含笑答礼。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晋悼公的笑容突然僵住,脸色也变得苍白,以手遮眼,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开宴席,退到了后室。
荀偃连忙跟进去,很快又退出来,快步走到宋平公跟前,附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宋平公正目瞪口呆呢,听了荀偃那几句话,才算是回过神来,命令乐师长:“速将彩旗去掉!”
彩旗去掉之后,桑林之舞继续。晋悼公显然也恢复了正常,又走出来在自己的席位上就坐,欣赏完桑林之舞之后才离场。
晋悼公回到晋国,还没进入新田,就突然病倒了。群臣将卜官找来一算,原来是桑林之神在作怪。卜官说:“桑林之神说,晋君不过是个侯,怎么能够享用天子的礼乐呢?太狂妄了,太狂妄了!”
荀偃和士匄一听就紧张了,对荀罃说:“这事因我们而起,我们这就回宋国去向桑林之神祷告认罪,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换回主公的平安。”
“没必要。”荀罃淡淡地说,“当时我已经代表晋国辞谢过,宋国仍然要用桑林之舞,责任不在晋国。如果真有桑林之神,也不应该惩罚主公,而应该惩罚宋公。”
果然,不久之后,晋悼公就康复了。
晋悼公的病究竟是否与桑林之神有关,已经无从考证。可以肯定的是,经历了这次怪病之后,晋悼公变得更加谨慎了。他在晋国的祖庙——武宫举行了献俘仪式,将偪阳的国君称为夷人俘虏,又请周朝的史官选择了一部分偪阳人的后裔,让他们住在晋国的霍人(地名)。
晋悼公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是怕偪阳人的祖先在冥冥之中施加影响,同时也是请自己的祖先保护自己吧。不管怎么样,离头三尺有神明,人保持适当的敬畏之心,才显得更有“人味”,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墙头草的生存技巧】
前面说过,晋楚争霸,诸侯皆苦,最苦是郑国。郑国苦就苦在地理位置太特殊,不但是中原的心脏,而且在天子脚下,谁控制了郑国,谁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国际竞争中取得战略优势。因此,郑国成为了两国争夺的焦点,两面不讨好,做人也不是,做鬼也不是。
公元前563年六月,楚国令尹公子贞和郑国的公孙辄联合出兵讨伐宋国,一直打到商丘的北门。
这个时候,晋军的主力在荀罃的率领下,正在进攻秦国,以报复去年秦国的入侵行为。晋悼公无暇东顾,便派使者到卫国,请卫国出兵救援宋国。卫献公不敢怠慢,亲自带兵驻扎到襄牛(卫国地名),摆出一副出国作战的姿态。
公子贞得到消息,向新郑派出了一位使者,命令郑国主动出击,讨伐卫国。这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命令,因为郑国已经派部队跟随楚军进攻宋国了,再派部队讨伐卫国,等于两线作战,国家财力和人力都难以负担。郑国的诸位大夫就此召开国务会议,公孙舍之说:“那就讨伐卫国吧,否则楚国就不高兴了。我们已经得罪了晋国,现在又得罪楚国,国家将要往何处去呢?”
公子騑说:“唉,我国也实在是太困难疲惫了。”
公孙舍之说:“得罪两个大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困难疲惫,总比灭亡好吧?”
诸位大夫一合计,也只能这么做了,于是派皇耳带兵入侵卫国,结果在犬丘(地名)中了卫国人的埋伏,皇耳被俘。
同年七月,公子贞和公孙辄从宋国移师东向,侵略了鲁国的西部边境。返回的时候,又攻克了宋国的萧城。
同年九月,公孙辄挥师向北,横扫宋国北部地区,打得宋国人闭门不出。由此可见,郑国虽然困难疲惫,对付宋国却是绰绰有余,郑军的战斗力确实是非同小可。
但是,对于郑国卖力为楚国作战的行为,鲁国的仲孙蔑很不以为然,他说:“郑国穷兵黩武,恐怕将有灾难了。天下未乱之前,王室尚且不堪屡屡用兵,何况郑国?如果有灾难,它的三位执政难逃一劫。”
郑简公年幼,所谓“三位执政”,是指公子騑、公子发和公孙辄。
同年秋天,晋悼公召集诸侯讨伐郑国,联军进驻郑国的牛首(地名)。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郑国内部的矛盾凸显出来。公子騑与大夫尉止素来不和,在调兵遣将抵御联军入侵的时候,公子騑故意减少尉止属下的兵车数量。尉止主动出击,俘获了一些联军士兵,公子騑又不给他报功,而且挑毛病说:“你乘坐的战车超出了规格!”以此为由,不让尉止去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