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茶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 >

第36章

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第36章

小说: 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授也同意了。末了,辅导员说,这也算是对老教授资助你们贫困生的一种回报吧。她惊恐地听完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还是要和这个隐身人见面了。这么快?快得简直让她措手不及。但她知道她不能拒绝,事实上她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她像服毒一样,狠狠心便答应了。是啊,拿人手短,终究是要还的。不过,有个回报也好,省得整天花着别人的钱心虚。 
  那个周五的下午,按照约好的时间,下课之后于国琴便从教学楼出来,走了段长长的林荫路。路上人很少,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悬铃木,树影斑驳地落在路上,像落了一地硬币。树影又筛落在她身上,把她截成一段一段,明明灭灭的。她一边走一边伸出一只手,想接住一片正飘下来的落叶。然而在触到那落叶的一瞬间,她心里猛地惊了一下。秋天已经到了,此时的吕梁山漫山遍野都是金色的,酸枣和沙棘落了一地,鸟儿们飞过来一口一口啄着吃,天空正蓝得惊心动魄。
  前面是小花园,她横穿过小花园,花园里零星地开着鸢尾和雏菊,空气里满是桂花的香味。出了花园绕近道便拐到了学校后面的家属区,她问了问人,廖秋良教授家在哪。别人指给她,就是后面那栋白色的四层楼。离廖秋良家越近,她心里越紧张,到爬楼梯的时候,心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怎么对她?刚刚爬上二楼,就看到门口有个头发花白穿着整齐的老人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了。老教授居然在门外亲自迎接,这让她更加惶恐。她站到他面前不知道该怎样谦恭才好,气喘吁吁,反复绞着两只手,像受刑一样,嘴里磕绊了半天终于低着头哼出了三个字,廖老师。 
  廖秋良说了句,是于国琴吧,便把她让了进去,倒算和蔼。廖秋良家里陈设很简单,到处是书,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高高耸到了天花板上,猛一看还以为进了图书馆。屋里有一种奇怪的气味,于国琴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一种老人才会有的气味。她进了屋都不敢往周围细看,异常紧张地站在那里,手脚和目光都是多余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前这个老人说穿了其实就是她的债主,她不能不怕他。虽然进大学还不足两月,但每过一天她就会欠他一分,如今她分明已经有了债台高筑的感觉。逃也无处可逃,她只能站在那里巴巴地等着他给她分配干什么活,让她干的活越多她越高兴,再脏再累她也愿意。只要给他干了活,他也就无权俯视她了吧,因为这样她就不算是乞讨了。 
  然后她又听见了廖秋良的声音,他对她说,不着急,先吃饭,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等你回去了食堂都没有饭了,吃完饭再做也不迟。她心里又是一惊,像是怕有陷阱一样。廖秋良已经坐到沙发边了,又对她说,孩子,过来先吃点饭,你没来时我都把饭做好了。他居然叫她孩子,这让她又惶恐又感动。她一边慢慢凑到了沙发跟前,一边偷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廖秋良指了指两张沙发中间的那条茶几,说,这菜都是我自己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于国琴一低头才发现黑色的茶几上早已摆好了四个雪白的盘子,四道菜默无声息地蛰伏着,像一个已经设好的机关摆在那里,一道豆豉鱼,一道炸丸子,一道白醋洋葱,一道盐水煮花生。她嘴里分泌出了唾液,心里却不由得更加紧张。这时候,廖秋良拧开一只白铁皮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他并没有给她倒酒,只是捏着酒盅向着虚无中碰了一下杯,然后就倒进了自己嘴里。 
  于国琴终于坐下了。他催她吃菜,自己却并不动筷子,只抽了两口烟,接着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抽几口烟后紧接着倒第三杯。两个人半天没说话,倒像事先就分好工一样,一个专门吃菜,一个专门喝酒。她战战兢兢地吃了两口,又停住,但放下筷子手又闲下来,好像坐在这里就为了冷眼旁观一样,也是不妥,只好若有若无地吃一点点嚼半天,再吃一点点。而事实上她的肠胃被眼前的食物刺激着,正在绝望地挣扎着。她一只手捏着筷子一只手偷偷摁着肚子,生怕肚子里发出不争气的咕咕声。其实现在就是给她一大锅红烧肉她都能吃得下去。是啊,一年到头几乎和荤腥绝缘,就像老光棍见了女色就难以自持一样,她见到荤腥的时候也不可能保持任何的漠然和恬适,即使有也是装出来的。可是现在,她只能死掐住腹中的饥饿,绝望地装下去,装作对食物不感兴趣,装作她根本就不想吃。 
  完全是受刑。她每次偷偷瞟他一眼的时候,都看到他正微笑着看着她,他几乎不吃东西,偶尔才拈起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一粒花生米还要嚼好长时间,像牛反刍似的。其余时间他都在一口烟一口酒,就像是就着香烟在喝酒。在老家的时候,于国琴见过有人就着咸菜喝酒,有人就着一棵大葱喝酒,有人就着瓜子喝酒,还有人就着一颗梨喝酒,这就着香烟喝酒她还是头一次见。然而最让她害怕的还是他的微笑,就像她正站在一扇神秘的门前,却不知道门后究竟藏着什么,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一样。她是真的怕他,因为他捏着她的七寸。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厨房帮他刷碗也比坐在这里舒服。可是他显然并不着急,又喝了一口酒,做出了一副努力要和她闲聊的样子,听系里说你家在吕梁山区?我没去过,你们那里都吃些什么? 
  于国琴审视着他这句话,他想干什么?但是既然她每月要花他三百块钱,那他问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吧。那就给他讲讲吕梁山,也让他知道一下她为什么连这三百块钱都需要。 
  她说,在她家乡那里至今都是一天吃两顿饭,一年就有大半年时间靠吃咸菜过日子。吕梁山上因为缺水,蔬菜很稀缺,为了节省蔬菜,家家户户在夏天蔬菜最多的时候都会狠狠腌上两大瓮咸菜。那种大瓮站起来比人还高,取咸菜的时候人非得踩个板凳趴到瓮口才能够得着,一不小心就会栽进去。咸菜瓮里的内容也是依季节的不同而变化着的,夏天的时候瓮里扔着茄子豆角辣椒胡芹芫荽,秋天的时候瓮里补上萝卜荸荠白菜,等到菜满得快溢到瓮口的时候,拿一块大青石压在上面。这大青石有专门的名字就叫咸菜石,必须得找那些巨大端庄颜色又匀称的石头才可以镇住咸菜,咸菜石像把锁一样压在众咸菜上面。吕梁山上的人们整整一个冬天就是靠这些咸菜和土豆过活,一大碗莜面上盖上几块咸菜就是一顿饭。等到春天的时候,还要把一部分已经发酵好的咸菜从瓮里捞出来,先煮再晒,等晒成深红色的时候,咸菜就老了,名字也变成了老咸菜。老咸菜软得像肉一样,一块一块串起来串成一串往屋檐下一挂,晚上喝小米粥的时候,随手扯下一根腌萝卜就着粥稀里哗啦吃完也是一顿饭。那些继续发酵的咸菜在夏天的时候会生满白色的肉蛆,在瓮里密密麻麻地游动着一层。咸菜还是捞出来照吃不误,还有的人专门喜欢吃蛆,且美其名曰“肉芽”。山里人的说法,菜里米面里生出来的蛆,肚子里还是菜还是米面,吃了它们和吃菜吃米面没有区别。 
  她絮絮讲着想博得他一笑。可是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停住了,两个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白。一阵心酸向她袭来,她疑心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这分明是费劲八百的讨好,以此来宽慰自己那三百块钱所得不虚?真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可能是因为刚才讲话用多了力气,这时候腹中的饥饿再也拴不住了,它自己跑出来冲着她狂吠不止,她已经来不及制止它的声音了,连坐在对面的廖秋良都清楚地听见了。她一阵尴尬脸红,恨不得夺门而逃,却听见他说,孩子你赶紧吃饭啊,别只顾了说话,快吃快吃。他像是比她还尴尬,不容她说话便紧接着又说,有学生来我这里吃饭我都是欢迎的,听系里说了你的情况之后,我就老想着什么时候把你叫来吃个饭,稍微改善一下你的伙食,就怕你不愿意。你今天能来我真是高兴。你看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你想自己做什么吃都可以。
  她不再说话,重新拿起筷子时觉得筷子也好似生锈了一般,但因为刚刚已经付出了劳动,她便多少心安理得了一些。她极力对他微笑着,以示感谢。在他的目光下她安安静静地吃了两口菜,筷子还没放下,正噙着满嘴的菜,她的泪忽然下来了。 
  这顿饭就此结束,于国琴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洗了碗,擦了油烟机,扫了地,然后又把客厅里四处乱扔的书收拾了一番,扫地拖地。把屋子打扫完之后她便赶紧告辞,说是还要去上晚自习。廖秋良也不留她,只说下个星期欢迎她再来。然后她便迅速从他屋子里逃了出来,其实她晚上并没有什么急事,却还是一路狂奔。她一边狂奔一边庆祝自己今天的刑满释放。心里却悲哀地明白,下个星期转眼就到,这种苦役分明就没有尽头。 
  果然,转眼又是周五,又该到廖秋良家里了。星期五这天一大早起来于国琴就开始安慰自己,去吧,怎么能不去呢,就当是在还债。到下午的时候,她已经说服了自己,把自己哄劝妥帖了。为了不在他家吃饭,她提前去食堂买了个馒头放到了书包里,然后便向廖秋良家走去。该穿过小花园了,走进小花园中间的亭子时,她站住了,四下看看没有人,便坐在亭子里掏出了馒头。她一边低着头假装看湖面上的残荷,一边偷偷摸摸地狼吞虎咽着馒头。因为顿顿馒头,早吃顺了,只几口便下去了,倒也不费力。她暗暗祈祷这时候千万不要有人来小花园,更不要进亭子里来。还好,真没有人进来。一吃完馒头她就快速站起来,清理了一下掉在身上的馒头屑,又掏出小镜子审视了一下嘴角有没有吃过馒头的痕迹,简直像在毁尸灭迹。再看看周围没有人,这才放心地溜出小花园,拐进家属区,又一次来到了廖秋良家里。 
  在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这次一进门就先打扫卫生,打扫完就走人,速战速决。她进去时廖秋良正戴着眼镜在看书,他看书的样子让她忽然感到安全。因为没有开窗的缘故,屋子里流动着一种粘稠的暖意,一切看起来都很祥和,没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一眼看到了桌子上摆好的饭菜。这时候廖秋良已经放下书站起身来了,他对她说,孩子,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其他的,人总不能不吃饭的,在我这里你不用客气。于国琴慌忙摆手,廖老师,我不吃我不吃,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我是吃过了才来的。她说完这句话廖秋良似乎有些微微的诧异,他把已经摘下来的眼镜又戴了上去,戴上去又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又摘下来拿在手里,好像那眼镜是他的一件道具。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突然声音比平时略高亢了一点,说,已经吃过了啊……那就不吃了,不吃了。 
  他讪讪地弯腰收拾桌上的两双筷子,似乎不愿意让她看见。于国琴盯着桌上的两双筷子,忽然明白了,她能陪他吃一次晚饭,他其实是高兴的。可是今天,她让他失望了,因为她有备而来,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肯给他。收拾完毕他缩进了沙发里,看起来突然变得很薄很薄,像一张纸一样贴在那里。她突然之间就在心里生出了一种怜悯,还有一种奇异的得胜感。虽然只有那么细细的一缕,可是已经能够让她心生舒服了,与此同时,她又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很苍凉的安宁正从他们两个人中间冒出来。周围一下就变得安静了,他们两个人一坐一站静静地在暮色中对峙着。然后,她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宽容大度地对他说,我吃过了也可以陪您再吃点。 
  三 
  屋里的光线已经开始慢慢转暗了,还没有来得及开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就觉得对方开始面目模糊了。于国琴巴不得他不要开灯,她喜欢黄昏时的光线,暮色给她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荒芜,空旷,但是安全。 
  他任性地把菜夹在她碗里,说你吃你吃。她心里暗暗笑着,知道他在惩罚她,惩罚她居然先把晚饭吃过了才来。这点小任性使他今晚看起来出奇地柔软和可怜,他在她面前顿时幻化成了一个满脸皱纹戴着花镜的老小孩。她想,这么多年里他一个人过,确实连个可以任性的机会都没有。上了讲台他是教授,下了讲台他还是教授,他只能被高高祭起来,没有人会给他一丝一毫任性的理由,他连想都不用想。 
  为了补偿他,她还陪他喝了两杯酒。吕梁山上不长别的水果,只有耐旱的红枣和沙棘,秋天的时候家家户户会用吃不掉的红枣酿春烧酒,酒色血红,枣香扑鼻。过年的时候,女人们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