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争霸启示录-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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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城外、北门城外乃至部分西门城外的驻营楚军,四面卷来,对这两千女兵包抄攻击。
这些女性哪见过打仗啊,不过,女子在危急时刻,往往比男子还坚韧和决绝,和楚军交上火了,女子们大戟大戈使不惯,纷纷干脆都想扔了戟,光手上去和楚军掐,互相抓挠。楚军脸上带着血道子,汉军女兵则鲜血直流,敌人的武器穿透了她们的黄牛皮甲,鲜血从伤口的洞里汩汩而出,栽倒狼藉,场面惨烈。纪信看看抵抗和吸引楚兵差不多了,于是在黄屋车上振臂高呼:“城中食尽,汉王出降矣!汉王出降矣!”
楚军一听到这个呼喊,但见居中是一驾黄屋马车。这其实是皇帝专驾,被刘邦僭用了,车顶是黄屋羽盖:黄屋就是黄色丝绸做里子的华盖,羽盖就是羽毛做的华盖。车子左车厢上,还竖着一只大纛(dào)——就是牦牛尾巴制作的彩带大旗,正是“黄屋左纛”。
楚军一看,果然是帝王豪华专驾,华盖下凛然立着的,可不正是刘邦,方头大耳,隆准鹰鼻。纪信在专驾上,使劲喊:“汉王降矣!汉王降矣!不要打啦——”
楚军终于听清楚了,国家稀有保护动物出来投降了,一年以来的鏖战终于可以告终,从此可以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睡觉了,纷纷激动地大呼:“万岁!万岁——”
这不是山呼刘邦万岁,而是表示极端狂喜的惊叹,类似现在说的“我靠”。其他三个城门的楚军,听到声音,都躲地震似的齐往东门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我靠!抓住汉王啦!抓住汉王啦!”场面极其混乱,万千楚军都往东门外跑来拥挤围观。
纪信好像大牌歌星,被台下舞着荧光棒的万千粉丝所围托和欢呼,感觉头上星光灿烂,就差激光探照灯满天摇飞。
西楚霸王项羽也被这样的惊人好消息给惊起来了,赶紧披上铠甲骑上战马,就奔垓心冲来。方此之时,一见屯驻在西门攻城的楚兵都跑到东门去了,刘邦一催战马,和几十名骑将,楔开西门,像一道电光,射出城去。西门外楚兵虽然仍有游卒戍兵,但是无法有效拦截这一帮惊奔如电的骑兵小队。一队人冒着矢石飞盖,拥护着最核心的刘邦,卷尘而去,直奔西边不远处的成皋。饶是如此,敌人的乱箭和飞戈,还是划破凿伤了刘邦的壮大身躯和脑袋。
这时候,项羽已经奔到了围在万马中的纪信黄屋左纛车面前了。旁边楚军纷纷举起了火把,把这个场面照得真跟演唱会一样。就见车上一个汉将,头戴军盔,身穿犀牛王甲,项羽一声大喝:“汉王别来无恙哉?”
呵呵,但见这个汉将,将头上军盔除去,露出大发髻和整个脑袋,项羽仔细分明一看,这哪是什么汉王,分明一个冒牌顶替模仿秀的假汉王啊!
项羽跌足大叫,旋即立刻明白了,这假演假唱的,肯定不是白折腾,肯定别有目的,汉王必在西门走脱了。项王勃然大怒,一把上去拉下纪信,后者还在满脸嬉笑。
当即把纪信摔在地上,士兵冲上去,把这个假唱的给收拢双臂,扒光了皮甲衣服,五花大绑。项羽怒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胆?”
纪信哈哈大笑:“我乃汉王驾下,四大护法之一,将军纪信是也!竖子今日为我所诳,还不速速就擒,可是要待来日受辱?”
项羽勃然大怒:“把他给我拴起来,汉王区区一贼,敢僭用帝王之车!今天我非焚烧了你!”
纪信破口大骂,直叫项羽速速授首就擒。旁边楚军把他捆在车上,堆上茅草,就要在黄屋车上直接把他烧死。
纪信呵呵大笑,火焰开始升腾起来了,热气腾起来了,楚军忽然听见纪信在车上柴草上仍在叫骂。
随着火舌的上蹿,最后楚军万千人马一片肃寂,为这个忠义之士的慷慨激昂而深刻感染,浑身战栗。
汉王刘邦在西去的路上,默默回首,流下眼泪,默念着纪信的名字,在苍凉月色下,西行疾去。
谁说汉军之中都是顽钝嗜利无耻之士,廉节之士亦有纪信!
刘邦一行人向西而奔,几次陷于绝境,身上也挂了花,用纱布包着,在骑士们死保下,终于逃命到了成皋。成皋这里也是汉军的控制区。刘邦毫不恋栈,又往西行三百公里,进到函谷关之内的关中养伤,丞相萧何把刘邦接下。
丞相萧何如今在关中这块政治真空里,独掌了全部军政大权,见到刘邦像个赌光了的赌徒一样裹着纱布回来,忙问前线的形势如何。
刘邦说:“我让周苛、枞公、魏王豹、韩王信这帮孩儿辈的,在荥阳替我守着呢。我只是有小伤回来养养,你这里有什么新兵,尽快给我凑出几千,我就带了去,不日就能割了项羽的首级。”
萧何唯唯诺诺假装相信地告退。
过了半个多月,刘邦脑袋或者后腰上的线拆了,带着新征发的子弟兵,又裹了很多新的纱布、创可贴什么的,准备再次杀回中原给自己翻本。关中有个儒生叫袁生,晓得刘邦是黔驴技穷了,于是提合理化建议说道:“大王,大王此去,是还回荥阳前线吗?”
“不回那里,难道跟你们这班竖儒一样在这里吃白食?”
“不是,”袁生说,“大王与楚项羽相距在荥阳一年多,您常常处于困窘之势。您不如东南出武关,往南阳郡(河南南部)去。项羽必然抛弃荥阳,南下与您相争。您深壁高垒,项羽大量楚军主力被牵制至此,而使荥阳、成皋得到休息。待韩信大将军略定、安抚完了河北,又连好齐国,您再复赴荥阳,不为晚也。这样,楚国要防备北面的赵国韩信和身后的齐国,其兵力必然分散,您再在荥阳与之战,则破楚必矣!”
这个主意是要增加一个南阳战场,使楚军被调动,给荥阳和韩信的河北军减轻压力,待河北和山东布置妥当,对项羽实现外围战略大包围的时候,再与楚军决战。
刘邦觉得这个主意好,只是把自己当作了诱饵,从前是自己当诱饵卡在荥阳,现在是把诱饵挪到南阳,引逗楚军赴南线作战。于是刘邦东南出武关,带兵跑到南阳郡的郡治宛城和叶县一带驻扎,等着项羽过来咬自己。
项羽陷入战略被动
早于项羽到的,是两个人,带着七八个狼狈不堪的侍卒,好像逃荒要饭的一样,鬼鬼祟祟,忧心忡忡地摸着山间小道,向中原南部盆地中的宛城、叶县一带穿行。
领头的这个人,满脸都是黑色的书法,带着作战时留下的身上伤疤,挎着一口宝剑好像一个流浪诗人,心思懊恼,胡子邋遢,胸前却佩戴着一块玉,玉象征着君子的道德和他的身份。这人正是前九江王,战败身逃的“汉初三英”中的第二英——英布。他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过去的数月中,人喊马嘶,杀成一团,和楚军鏖战的声状。
现在他已经是丢了淮南主战场(在去年底十二月,导致今年上半年荥阳压力增大,项羽把刘邦压了出来),随后他不断反攻和游击战,如今终于败势不可挽回,带着汉使随何弃军独自逃来了。
像这样一个败逃的人,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命运呢?其实他也并不担忧,自己虽然现在一兵一卒、一尺之地,都没有,但曾经是王的人,永远是王。只要一提我英布的大名,我永远是人们心中和诸侯给地位的王。
刘邦待在自己的宛、叶间驻地里,正在洗脚。刘邦也不知洗过多少次脚了。他爱惜着自己的脚,一边拿着擦脚布,一边观赏着上面的真菌,把脚浸在盂盘里,里面放着醋,旁边两个专业洗脚的少女,拿着小镊子,观察着他的脚。刘邦箕踞在矮床上,所谓箕踞,就是俩腿朝前坐着。当时的古人,还没有裤子,而是在小腿上穿一个胫衣,叫做绔,是个半截的裤筒子,束在膝盖上,用一般材料做成。除非是特别有钱的浪荡子,把这内衣也做成丝的,即所谓纨绔子弟,不管怎么样,大腿上面都是光着的,外罩着袍子,或者长的下裳。这样光着大腿只在小腿上穿胫衣的打扮非常时尚,性感又飘逸,但大腿和私处容易走光,所以古人都是跪坐着,把后屁股压在小腿上面,这样可以避免下面露点。唯独荆轲先生,临死是箕踞着——俩腿儿朝前坐着,冲秦王政耍流氓,让老秦看着自己的下体,以出气。
刘邦就这样箕踞着,胫衣也不穿,光着两个大脚,听凭两个少女处理他的双足,这时候,外面来报:“九江王英布,在外面等待,望大王接见。”
刘邦伸了伸脚,说:“召他进来。”
英布随即不由自主地正了一下衣冠,被锦衣的侍官引着,进了刘邦的宫室。但见刘邦的宫室赫赫煌煌,帷帐甚盛。
众所周知,当时没有玻璃,甚至没有窗户纸,那怎么防止古代的苍蝇钻进来呢?或者怎么防止别人偷窥呢?古代的富贵人家有办法,他们把窗上挂了细纱,叫做帷。而床的四面则封以帐子,以防蚊子。级别高的人,不但用丝帐围住床,连说话、办公、吃饭的桌子,也用丝帐围上,那就叫“幄”了。人和桌子就待在“幄”里——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而高级别的人出行,也要用紫幄在露天里罩着他。四壁也不露墙泥——富贵人家的墙上都挂着锦,叫做壁衣,是古代的墙面精装修,要求做到“墙不露形”,全盖上—层锦。
英布进了这个软包装的豪华殿宇,就见帷帐两旁用钩子牵扯张开,里边一个冬天的大火炉,精工雕琢,刘邦正热气腾腾地,很舒服地跷着脚坐着在矮床上叫人给洗脚呢。
英布见状大惊失色,气得脸色苍白,英布说:“你……你……”他看见刘邦翘着俩腿,腿毛上滴着洗脚水,再往上往里看似乎还有少儿不宜的东西。
英布脑子一片空白,好像白雪公主遇上了一只变态大灰狼,紧咬牙关,强睁双眼,我千里跋涉,万里来投,老婆孩子和数万军兵以及两千里地盘都不要了,得到的就是你这个腌臜无赖的如此礼遇吗?英布说:“我……我……”
刘邦说:“你不要你你我我的了,你大约一路没休息好吧,请就传舍休息吧。”说完,用右脚握了下左脚,又“啪”地踩回脚盆里,把水珠溅到了旁边的侍女身上。
英布脑袋发疼,胸闷气短,勉强忍着弯了下腰,掉头出去。出去之后,英布就哇哇暴叫:“我贵为大王,为了他丢兵弃国,今天我来了,这个竖子却是这样对我!我……我真后悔啊!”
秦汉之际的社会,跟先秦时代还接近,带有贵族气和弱专制下的非奴才性,而贵族的特色就是有原则和义不受辱,崇尚尊严。英布拔出宝剑,叫道:“我不活了!我今天受此大辱,我的兵又没了,不能报之,我恨不是刚才就自杀,喷他脸上一身血!”说完,就把宝剑往自己脖子上抹。
随何赶忙一把抢过:“大王,英王,您不要误会啊,汉王就是这样的,即便对亲老子也不讲礼数,他不是有意怠慢您啊!”
众人纷纷来抢英布的宝剑,英布气得简直要哇哇大哭,被众人夺了宝剑,好说歹劝地往传舍走:“先到传舍里住下再说吧。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吧。”
英布恨不得立刻就回去,但是回又回不去了,万念俱灰地往传舍失魂落魄地走去。不料,进了传舍自己的室屋,但见帷帐家俱、玉玩摆设、饮食器具,一概豪华高档,好像现在高档别墅的豪华卧室整体装修样板间一样,而且和刘邦居住的宫室装潢布置一模一样,旁边的侍官美女同汉王身边的都是一样选秀拔尖者的水准。英布一下子愣了,说:“我这是走错屋子了吧,这是汉王儿子的离宫吧。”
引导他的侍官说:“不是啊,这是刚才汉王专门吩咐,叫您住的。”
英布一下子且惊且错愕,就见屋内的烛光颜色,随着他的情绪也在缭绕变幻,如梦如幻,随着英布的走动,轻风和香气阵阵袭来。
英布咋咋嘴,大喜过望:“哎呀,这么好的居室装潢啊,汉王原来还是看重我的啊!”英布于是心花怒放,一屁股跳在床榻上,震得软榻上铺着的提花缎纹丝织绵缎一荡一荡的,刘邦原来还是把我当王的啊。
英布赶紧在私人观景亭里叫套间专属厨师给自己端上丰盛的酒饭吃了一顿,然后去独立泳池里游泳和蒸桑拿去了。
在刘邦这一方面,他似乎要表达的是,你们可以是和我一样待遇的王,但是你们必须挨我骂。你们所谓万人之上的王,那是不在我面前的时候。
“王”字就是战斧之形,象征着他的武力和权威。但是骄傲的王在我的面前,必须看我洗脚。
英布也不想自杀了,大约在廉节之士和顽钝嗜利无耻者之间,他是偏嗜利无耻者一点的吧。所谓无耻,就是不知羞耻。
刘邦善用慢侮术,靠着骂人,从心理上震慑住他人。但是终究只能镇得住一时,未来总难免作乱。廉节之士、骨鲠之臣,大约不会作乱的吧。但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