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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个人的极限-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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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表嫂,你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母亲说:'送到山里他姨娘家去。'叔叔说,'姨娘家也有几个孩子,哪能好?小孩之间若打架磨牙,还得送回来,送回来落到谁手里?还是落他们大嫂手里,那他表嫂就管了,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不要说孩子读书上学,就是做牛做马也做不舒服。表嫂,这个道理你想不明白吗?你不能死。'叔叔这一说,一下把母亲点醒了,就收了死的心,后来就带我们到继父家来了,这全是表嫂通的。〃

  〃真的,那些个事。〃妻子说。〃好了,不说这个了,天不早了,睡吧。〃

  妻子躺好,不动,余雨也躺好,不动。宁静落下来,楼上有谁家孩子哭了几声,接着又宁静了。月亮探进窗,照着妻子白净美丽的脸庞,他注视着她的脸庞,不动。他听着宁静在天地间慢慢地移动,星辰也在移动,万事万物都在移动,都宁静无声。他睁着眼,看着无声的宁静。他无声,可是睡不着。

  〃余雨,怎么不睡?〃

  〃睡不着。你也没睡着?〃

  〃别想那些事情了。〃

  〃好了,不想了,不想。〃

  余雨闭上眼睛,睡意全无,往事水一样无边无际地漫过来,挡也挡不住。他闭眼不动。睡意全无,他坚持了许久,丝丝缕缕听见秋霜落下来,夜越行越深,仍旧是睡意全无。

  〃南妮。〃他轻轻叫妻子。

  妻子伸手来抚抚他:〃余雨,我知道你睡不着觉,我在想你说的那些事。〃

  〃那些事,一想起来就收不住,真的收不住。〃

  〃我知道你的心情。〃

  〃我再给你说说我继父怎么样?——现在已是后半夜了。〃

  〃说吧,余雨,晚就晚吧,我也不想睡了。〃

  〃我继父是个典型的农民,〃余雨抚着妻子,有些感激,〃他狭隘、自私、愚昧,而且顽固,我们和他住到一起时,最初他很高兴。他没有儿子,他的意思是让我给他做儿子,改随他姓,我不干,他就气得死去活来,从我小学念到高中,就整天拉锯一般搞这事。那时他是大队书记,很有权的。高中毕业,他下了最后通牒,若是改随他姓,就可以入团、入党、当干部,推荐上大学或招工进城当工人;若不随他姓,就得永远当农民,用他的话说,是'勒老牛尾巴,四肢一辈子插在泥里'。〃

  〃那老头?〃

  〃那时我的学习好是全公社都有名的,有一阵'右倾路线回潮',公社中学举办竞赛,数理化和语文的名次我都有。为此回乡后就有人提议我当民办教师,还有提议我当生产队会计和大队会计的,可继父一律不同意。〃

  余雨闭上眼,重新看到了那耻辱的荒原,秋天的风卷起北来的尘沙,整个天空都灰暗了,站在高高的岗子上,四周是无边的苍凉和无边的绝望,青春的面容被蹂躏了,圣洁的渴求被糟蹋了,愤懑和仇恨的泪水饱含在眼里,双手伸向苍天,抓着孤独无穷浩大无穷的深秋的风。

  〃后来我就盖了一间房子,就是你看见过的厨房前面的那间小草屋,你别看现在它缩在楼房瓦房里很不显眼,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当时它可是非同一般。〃

  〃它全是你一手盖的,运土、和泥、筑墙、上梁、拉笆、缮草,连草也是你上山砍的,还自己借来木工的工具,做了椅子和窗子,是不是?〃

  〃是,当时家里只有两间房子,我要写字学习,走一条自己的路,继父不但嘲笑打击我,还经常干扰我,平时一天也不准我脱工,收工回来,他就把一个破半导体开得吱吱啦啦响,让我什么也干不成。于是我就想到盖一间房子,〃余雨回想那房子,很高兴,〃那房子里我用广播线子拉上,糊上报纸当天棚,干干净净的,当时方圆十里就我那屋子有天棚,谁进屋子后都说;'咋的,这屋子咋这么亮?'〃

  〃一个纸糊的天棚能镇住方圆十几里?〃

  〃嗯。我就在那屋子里写字学习。春天,看着太阳从东北角出,在天上划个漫长的弧落到西北角去,软软的风吹绿柳条,吹绿山上和田埂上的草,心里想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字:昶。孤独在很短很短的春夜里,像模夜走路一般。夏天,干活搞疲劳战,早晨三点起来,晚上十一点才收工。人累倒了,只要身子一挨地,马上就睡着了,回到小屋里学习,脑中根本挤不出空子,就是一个字:睡。心里想,若有人让我好好睡一觉,割两斤身上的肉也行。于是,我就捏自己,拿针扎自己,强迫自己看书写字,那时候,因为我没有路,只有这一条路,我一天也没权利停下来。所谓头悬梁锥刺股的古老故事根本算不了什么的。〃

  〃秋天冬天总好些吧?〃

  〃秋天是秋收秋种,至于冬天……〃余雨摇了摇头。

  他看到从秋到冬,风都刮不停,大地上任何一点绿色都被刮去了,冬天半夜里风停下来,他走出小屋,看到整个庄子和整个丘陵都沉睡了,整个天地都沉睡了,连狗都不叫,天上的星又低又亮,冰冷冰冷的。天河的白光从东到西横亘着,一端插到西洞湾的西边。他走离庄子,走得很远很远。回头看,看到了自己小屋窗口上孤独的灯光,丘陵上再也没有第二点灯光了。他慢慢地走,脚踩在冻得很硬的地上,寒风凛冽如割,他只穿了一件衣服,没有棉衣,他切齿地看着天地冬天和深夜,他不觉得冷,呆呆的身上的衣服已经冻得发硬了,可就是不觉得冷。

  〃那时候,〃妻子说,〃你最希望的是什么?〃

  〃一道小河,白水滔滔地从石间流过,四周是无边的山和无边的树,两间房子盖在小河边,太阳照着,我坐在屋前,看着河看着山,看着太阳,永不见任何人,永远干干净净,脱离耻辱和烦恼。〃

  〃你是要安静。〃妻子说。

  〃还有就是打世界大战,干起来,我就横一杆枪,拉一伙人,走南闯北,看遍大千世界,把一切沉闷束缚和人生的窝囊都打个稀巴烂。〃

  〃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就希望大雪里有一个火盆,火烧得红红的,放在我的小屋里,一个姑娘和我对面坐着,说话,让大雪在外面下,我们天天说到鸡叫……〃

  余雨收住话,想到那个女孩子——明清——她住在知青点上,什么都好。她从知青点上款款地走来,天上的星就跟她款款地走来,都落到自己的小屋里,自己的小屋有了群星灿烂的辉煌时刻,真正灿烂辉煌的时刻,青春的日子于是蓬勃起来,一听到她的脚步声,无边的黑夜都退远了,永远的山来到面前,一轮日,照透天空蓝入骨髓。圣乌白白飘飘飞飞扬扬,可是……又逝了。

  〃但毕竟有一天太阳来了,〃余雨说〃我一直把那天叫做太阳来的日子。那是夏天的一天,我正在田里薅秧,夕阳西下,从公社来的大队会计戴着草帽,穿着干净的白褂子站到田埂上来,说县里通知我开会,带二十斤粮票,我问会计,他讲不清。我的心一下跳了,我当即向队长请了假,赤脚赶到公社去问,走十几里路,到公社天已黑了,找了政工组长一问,说不错,有这么回事,是县文化馆通知的,让我去修改我写的一个戏,明日就去。我离开公社,心几乎不跳了,我先是拼命地跳,拼命地唱,在草埂上翻跟头,然后又蹲下去呜呜地哭,我太激动了,我的个人奋斗的力量第一次得到了证实,用自己的力量是可以走出一条路来的。事实证明社会并不是铁板一块,社会不仅仅承认以损失个人尊严而获得的权利,还承认个人的力量——不含任何人格损失的个人奋斗的力量。这一刻这一次,对我是划时代的,我的人生之路和人生的准则一下就确定了,从此就再也没动摇过,而且,以后的上大学、读研究生以及事业上的作为,也没有哪一次使我像那一次那么激动。〃

  〃那时候你多大?〃

  〃十九岁。〃

  〃十九岁,〃妻子说〃十九岁时爸爸正顺顺当当把我送到他一个战友的部队里去当兵。〃

  妻子不知什么已经紧紧地抱紧了他,他也抱紧了妻子,久久地,久久地两人都不作声,外面的月,外面的夜和家中的夜,都不作声。一切都是宁静。



  冬天来得很快,北风一吹,雪就下来了,飞飞扬扬下了一夜,现在还在下,不知道要下到何年何月。

  街上行人见少,自行车见少,雪飞扬在街上,有人在雪里走,都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帽子,雪将行人织在画里了。天地都白,窗子里望去,心境如雪,全无不洁的念头。就在这时候她的电话来了。〃下雪了,〃她说,〃上山走一趟吧。〃

  〃下雪了。〃余雨说。余雨看看雪,雪茫茫地落,于是又说了一遍,〃下雪了。〃可是马上又想起她的话,〃你说什么?上山走一趟?这雪天里?〃

  〃上山走一趟,〃对方很肯定地说,〃你来,我等你,在山口石塔那儿见面。〃顿一顿又说,〃现在就来,我等你。〃

  余雨放下电话,看看雪,如故;看看办公室的壁,如故。余雨端坐一会,拢拢面前的东西,就出来,走进雪里就觉得雪更加蓬勃了,立在雪里看雪,看出了许多美丽的忧伤,又似乎并不忧伤,美丽却是实在的,风在前面很柔和。余雨想,其实那声音在电话中也是很柔和的。余雨不愿多想这件事情,就向前走,在雪里他觉得走得非常隐蔽;或者不是隐蔽是安全;或者也不是安全,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余雨走过许多雪地,看到那个塔了,塔在雪中,隐隐有冒险感,正伫立在雪里。她的头上围了一个很大的围巾,戴一个比雪还白的口罩,一见到他她就把口罩摘了,余雨于是看见了她细密整齐的牙齿,当然还有那双眼睛,幽深有波的眼睛。余雨也学她的样子,笑了一下,露出牙齿。相互点点头,这就一下觉得在一起已经半天了。

  〃真没想到会有你的电话,〃余雨说,〃我平时不大去办公室的,在这样的雪天里,偶然去一次,一下就接到了你的电话,确实意外。〃

  〃也许我不该给你打电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很意外,没有别的意思。其实见到你我是很高兴的。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吧?你好吗?你——还是那个样子,好像一点没变。〃

  〃哪里会不变?什么都变了,变多了。〃她说,〃我们向山上走好吗?〃

  他们就向山上走,山上的雪也一样大,雪将所有的行人都阻绝了,就他们俩。她不停地指雪给余雨看,赞叹好雪。雪被她一指,仿佛不是浑然一片,而是一簇一簇的。走到一处碑林,见碑都立在雪里,背着雪的碑面上,勒石的字迹清清爽爽,她找自己喜欢的碑文,读出声来,声音在雪里很清脆,叮叮铃铃音乐一般,余雨不语,就听。再向前走,走到一处寺宇,白墙黑瓦,雕栋飞橹,都错落地掩在雪里了,有诵经的声音从雪里传过来,山高寺低,向下看,看到寺内也落满了雪,一个小和尚提一个桶,踏雪到泉里汲一桶水,匆匆地就隐了。看那泉,独独空在雪地里,不白,泉壁上两个大字:濯缨。字很沉静。

  〃天地一定统,井上有窟窿。〃她说。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余雨说。

  两人都笑了。又向前走。走过一片竹林,竹林青翠,雪很白。走过一片水杉林,水杉笔直插上天去,雪很白。再走就是毛草地,毛草地那边是马尾松林子,已渐趋荒凉,幸好有雪,都白得可爱。余雨记起马尾松林子那边有一片梅,正是梅开的季节,大雪里看梅花,一定非常好看。一路过去,却不见了梅林,寻寻也不见,两人都惘然。见山坡在面前升上去,上面就是山顶,两人就爬,爬到山顶,见山势已尽,平缓下去就是村庄,雪大,看不见村庄,却知道哪里是村庄。

  〃以前在雪里抓雪兔子的情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余雨说,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该再提那时候的事情。

  〃记得,怎会不记得?〃她说,〃须得是雪停了,万里一片白,山里、田里,都一片白,用些稻草绕子扎上腿,拿根竹杆,就跟着兔子的脚印追。〃

  余雨很庆幸。〃那些事情,一回想起来就觉得世界又宽又厚,很有立体感,很有意思。〃他说,〃转眼就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她想了想,〃是十四年了,真快。〃她说,〃是太快了,是不是?古人讲,天地者万物之过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她说,〃这十四年,应该说你过得不错,事业、家庭、自己的身心,都好……〃

  〃你不也很好吗?〃余雨说,〃应该说更好——可看你的神气,好像是不好?〃

  〃应该说好,别人也都说我好,可是,〃她说,〃余雨,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约你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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