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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个人的极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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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就很难和他们重叠。我现在叙述的这些东西一定逻辑简单。按我最初的想法,我插到二狗子面前是由于两点:第一,他的命运与我相同,他的今天似乎是我的昨天,兔死狐悲,知音相救,大致就是这个意思;第二,我喜欢二狗子,我们虽然处境艰难和前途渺茫,但我们身上的雄性意识都特别明确,比如对牛对狗,我们都喜欢角斗搏击中最厉害的,不能取胜的牛和不能取胜的狗为我们所鄙视;鱼类中我们崇拜〃黄尖〃,这种鱼无鱼可敌,三斤重就能穿破尼龙鱼网,八斤重就可以撞死人;鸟类中我们崇拜〃黑老婆〃,这种长尾瘦小一身黑毛的鸟敢与比它大六十倍的大鹰争雄;《三国演义》中我们崇拜赵子龙,因为他是唯一没有打过一次败仗的人。事实上,我插到二狗子面前去,这两点只是个因素,很主要的还是自己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不得不如此。我一九七九年在安徽大学读书,有一个人拿一把刀子,当着三千多人的面把我的一同班同学杀了,就是这个意思。那会儿我们正在操场上喧嚣,庆祝中国足球队胜了沙特,我们常干这种喧嚣的事,学生生活太压抑了,人人的青春激情都像吹胀的气球,有孔就向外喷,常在走廊宿舍里高唱大叫,有一点快乐或不快乐的大事,就敲盆,从窗里扔水瓶,欢呼呐喊,点火把。那天那场足球是沙特先进两球,中方输局已定,大家齐骂中国队的祖宗,商量如何给他们寄去一百双臭鞋垫子;下半场却奇迹大发,以四比二胜,大家就跳起来发疯,到街上游走一圈,回来就在大操场点营火又唱又跳,人人都知道要闹个通宵。这时一个人从旁边的楼上走下来,说:〃谁是头?〃那将死的同学说:〃我。〃那人说:〃我在睡觉,你们不准闹!〃之后一小时,闹如旧,那人又下来了,说:〃谁是头?〃那同学又应对如第一次。之后又一小时,那人再下来,说:〃谁是头?〃那同学说:〃我。〃那人手起一刀,同学立刻身亡。人人大惊,我不惊,我懂这个,人们的冲突常在一条狭巷之中,关系就是一对一,世界在特定的一刻,除了一对一什么也没有。

  我和黄伍及女人的关系就是这种一对一。狭巷在一九七四年的冬天,我别无选择。

  我行动之前是对那个无情女人的侦探。我发现她有丰富的受虐史,她的父母对她极狠,她是她母亲〃拖油瓶〃(遗腹子)拖过来的,她母亲憎恨那个男人,便转嫁于她,生下她时几欲将她溺死,长大后,便开始打她,让她跪在碎玻璃上,用蘸了水的绳子打她,父亲则善于拿烧热的烟袋头子烫她的身子。她是在碎玻璃、蘸了水的绳子和烧热了的烟袋头子之间活过来的,并对此染上了嗜好,她摆脱了受治于父母的时候便开始治子,她对干这个非常内行,而且有种不衰竭的激情。这是一。其二,她是逐浪的好手,凤阳话里叫〃浮上水〃,专捡地方的人尖子攀缘,这是她的本能,若不是素质的低劣和眼光的狭隘,她会一路浮到皇帝老爷的天堂里去,一路损尽害绝,连眼都不眨一下,就像把她的前夫一脚踹开一样。

  我在她的眼里是一粒尘埃,一堆粪,什么也不是。冬天的夜晚她看着我的窗口亮着灯光,她的冷笑就泛到牙齿上。我高中毕业,绝无再上大学的可能,鉴于此,她就叫我〃大学生〃。她说:〃大学生,昨晚上又点灯熬油大半夜,干什么哪?这叫满肚子文章不能充饥呀。〃意犹未尽,又说:〃干部就这一条厉害,你有天大的本事,不用你,你也扯卵蛋。〃

  那天我走进她家,给她讲不应该老打二狗子的事,她两眼看着我,好像看我身上哪块肉可以下牙齿。

  〃滚!〃她说,〃你大柳树的乡保,管得倒宽,你管到我家里来了,滚!〃

  还说了一大堆最能刺激我的话,包括揭我的〃坏根子〃。

  〃难道你想让我家二狗子长大后也像你一样吗?一辈子勒牛尾巴?滚!〃

  我知道没什么可以理喻,但我说:〃无论如何,你不能再随便打人,包括打你自己的儿子。〃

  〃啥?我不能打我的儿子,你是老几?〃她喊她的男人,〃老黄,你过来,你过来听听这儿有人说我不能打自己的儿子。〃

  黄伍过来了,冷冷地看看我,叫我的名字,说:〃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你想搅浑水吗?〃

  黄伍〃搅浑水〃的话在当时是内含丰富的政治语言。黄伍身为大队书记,浑身上下当然都是政治,我很害怕政治,但既已挺身而出了,就有了豁出来的意思。我很沉着。

  我说:〃毛主席制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有一条是不准打人骂人。〃

  黄伍问我:〃坏人也不能打吗?不打的话,八百万蒋匪军是怎么消灭的?〃

  我说:〃二狗子不是蒋匪军!〃

  〃二狗子不是,可他是蒋匪军的后代,我们要改造他,把他改造成贫下中农的接班人,不能像你。〃

  我这时候心中的思想是想杀掉黄伍。当然这不现实,我没有杀掉他,我给他重申了不准打人的观点,就走了,我想我说的具有非常的严重性,因为黄伍听了我的话就跳起来了,这个精干的矮子一副要把我掐死的样子,但他显然迷惑,弄不通一只羔羊为什么走出来对老虎说,你走开,不准吃我的同伴。

  我就从这儿直下了陡坡。杀人或被杀,这是秘隐在胸内的基本依仗。

  那天早晨寒冷异常。地冰地枯,白霜盖地,二狗子背着粪箕走在白霜上的阳光里,他瑟瑟发抖,极力寻找着阳光白霜里的狗粪猪粪。他的心思无法集中,尖细的亮闪闪的猫叫声总是响在他的耳边,使他看到猫的弯曲利爪和白牙,那个该死的物精一定在笼子下面算计他的叫莺。他养了一只叫莺,早春的山岗上,那是第一批孵化出来的叫莺,他抓了回来,在高粱红头的时候,它就会絮了,他为它刻了一个牛拳子般的絮台,每天午后的宁静时刻都听到它喋喋不休的絮鸣声,寒冬将至,寒风高起的一个午后它突然亮喉大叫,站在絮台上上下翕动着翅膀,它的叫声将整个春天拉回到寒风高起的午后,二狗子跳跃起来,一个心思要把这个告诉一切人。他挖蚯蚓,挖冬眠的青蛙,蚂蚌昆虫随着冬天的到来而绝迹,他为叫莺的食物奔走,要在冬天里把它养下来。叫莺娇养,冬天是要吃鸡蛋青黄鳝丝拌米,这是没有的,这个冬天要备这种食物只有公子王孙才有力量,二狗子不行,他在家中偷了两斤米,装在酒瓶内埋在屋后的竹园里。他的脑子从早到晚都装着叫莺,他看着它在寂寞的白天和寂寞的晚上站在絮台上,歪歪头,圆圆的小亮眼睛看着他,他把手伸进笼子握着它,温柔的毛茸茸的;他拿它出来,让它飘飘地飞到虚空里去,他用口发出嘘嘘的响声,它飞一圈又回来了,它不像养家的〃黑老婆〃那样会落到人身上来,它是山地上的鸟而不是树上的鸟,对于落在高处它没有习惯,它落在地上,他过去抓它,它直向后退,但绝不是逃跑,他把它抓住,放到嘴边,他的嘴唇立刻感到毛茸茸的温柔,这个世界因为它而不那么空虚了。可是这个早晨他没有从墙上把它挂在屋梁上去,那只猫会吃了它吗?

  他走到阳光里,再次听到了猫叫,尖尖地亮闪闪地直逼叫莺的笼子。他回过头,看着庄子的方向,庄子正在一片枯树的包围之中,阳光掠过那些枯树,扫到灰白的墙和黑暗的草顶上。庄子宁静得可怕。他突然撒开丫子向庄子跑回去,过于长大的粪箕在他奔跑时一上一下打着他的腿弯子。

  屋中的景象完全证实了他的预感,那只虎色的猫正虎视着叫莺笼子,它已弓起了背,支起胡子,目光前射,准备做猛地一跃,它的利爪几秒内就可以把叫莺掏出来。叫草不时在笼中恐惧地来回奔飞,无可逃脱,有些毛从笼子里飞出来。二狗子大叫一声,飞起一脚把猫踢开。他拿过笼子,打开笼门,一把将温柔的毛茸茸的叫莺握出来,看着它圆圆的亮闪闪的小眼睛,他的心怦怦直跳。

  二狗子母亲那个女人走了过来,说:〃这个砍头鬼,一大早不去钩屎,又死回来干什么?又侍候你表叔吗?〃

  二狗子慌慌地把叫莺往笼子里装。

  女人一声断喝:〃不要装!你一天到晚和我拗犟,侍候你表叔倒上心,把你的表叔拿过来!〃

  二狗子保护着叫莺,恐惧地看着女人。他向后退。女人两步上前,一把将叫莺夺了过去。

  二狗子裂心一叫:〃妈!〃

  女人把手扬起,再扬起,好像永远扬不到尽头,忽然豁地摔下,叫莺成倾斜的角度像一团土打到一丈远的墙跟上去,二狗子扑过去抢,他没有抢到,叫莺触到墙跟就弹射了一下,居然搧起两翅飘到空中,如一小风筝飘一般,又如线断了,一头栽下来,正好栽到进门的黄伍面前,黄伍扫眼判断了一下,举脚就踏上去,没踏着,叫莺跳开了,女人又补上一脚,这一脚踏得实在,叫莺立刻就扁了。二狗子失去理智,一下扑上去掀开女人的脚,把叫莺捧起来,把它的头和身子重新掐圆,嘘嘘!他唤它,它扁了又圆的头垂下去,二狗子哞地一声,牧牛似的哭起来。

  〃赔我的叫莺!你们赔我的叫骂……〃

  啪,女人一拳打过来,又一把抓过死了的叫莺,扔给早就蹲在一边的猫,猫跃起接住,哧溜一声就跑开去,二狗子找到了报复的对象,他摸了个东西就去砸猫,他没有砸到,他欲去追赶的时刻,女人从后面扯住了他的头发。

  〃日奶奶的,这个讨债鬼,你还发泼,我叫你发泼!我叫你发泼!〃

  女人左手扯头发,右手狠狠地搧击,二狗子这一回失掉了顺从,他的样子是决心向猫复仇,至少把叫莺的尸体夺回来,他拼命挣着,说:〃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他是要打死那只猫,这时那只猫就是女人和黄伍,它肢体小,没有女人和黄伍的力量,他就那么叫着;我打死你!这激起了女人更大的愤怒,她打得更加用力,方式由扯头发的搧击到把他拉倒在地,用脚踢他,二狗子此时最明智的方法就是躺着不动,也不叫喊,装得如死一般,可是他不,他坚持要站起来,女人踢过了,他就站起来,口中还叫着那句话,他一站,女人就扯头发拉倒他,再踢,他又站,她又拉,如此者六七回,女人大怒,再扯倒二狗子时,就用脚踏他的脸——她没有踏到,旁边飞来一只脚,把她的脚踢开了。

  隔壁那个十八岁的青年沉默而蛮横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

  十八岁说:〃放开他。〃

  〃你来管我?你算什么东西……〃

  十八岁说:〃放开他。〃

  女人不放开,黄伍也过来了,他们一齐向他吼着疯狂的声音,他不理会他们,只上前,一把将女人推开,再一把扯过二狗子,拉着就向外走,他身后有扯动衣服和头发的力量。他回手一臂,那力量就脱开了,他几乎是挟着二狗子把他挟进了自己的小屋,他站在门前,脸上是杀人的表情。

  一九七四年冬天,这个寒冷的、深刻的早晨,我理解了许多东西,最突出的莫过了〃玩命〃二字,这种押上命的〃玩〃充满了激情的随意性,恐惧因素非常少,甚至没有。以前我读书,读到一些士兵骑着马挥舞着战刀,迎着敌人的子弹冲锋时激昂快乐地大笑和呐喊,我非常迷惑,不知那些快乐和笑来自何处,他们不怕死吗?死的黑帷不随时随刻悬挂在他们眼前吗?这种快乐和笑一定出自作者的谬误。直到这个早晨,我才从自身的体验更正了自己,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种境界:一切都瀑布一样直冲向前,所有的很琐、束缚和压抑都荡然无存,人疯狂地实现着自己,沉浸在高度的扩张和解脱中,这种时刻唯有瀑布。

  二狗子却捶着我,让我开门让他走。

  〃你去哪?〃我说,〃你跑吗?下江南吗?你一去不回头吗?〃

  他说:〃我赶紧得回去,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

  〃我问你,二狗子,你为什么不叫爷?为什么不改姓?〃

  〃我不,我就是不。〃

  〃你不是孬种是不是?你不是就呆在这儿,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你……你能打得过他们吗?〃二狗子战战兢兢。

  〃能!〃我非常英雄地说。

  这种一时之勇显然是大欠算计的,我从根本上已无能为力已成定局,我不可能把二狗子救下来,而且还可能让自己头朝下栽进去,扭送到公社吊一吊打一打,或关一关什么的,这种事办起来是小菜一碟,公社有个手持红白棍子的专政小分队,他们的口号是:〃小白棍,一头红,专打天下邪邪虫〃——邪邪虫者,就是按公社大队干部们划出的犯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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