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千山-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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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英起“哦”了一声,脸现同情,拍了拍吕定国的肩膀,低声道:“看得出来,你过得是水生火热,苦啊”,说罢哈哈大笑,眼睛斜瞟一边站着不明所以的张思真,吕定国也憨笑起来。
笑了一会,陈英起对吕定国和张思真点头道:“二位,那这就跟我去吧”。说罢,在前领路,徐徐往前而去;蒋锐侠忙也策马跟了上来。张思真吕定国拉着米神医,三个人也赶快向前而行。
“伯父果然是好棋力,居然舍掉这十四子不顾,另开新天,小子佩服佩服”。颜云放一边施施然点下手中的白子,一边对坐在对面的一个气度雍容、面色红润,一身员外打扮的五十左右的老年男子随口说道。
那人闻言,发出宏亮的“呵呵”笑声,两只手轻拈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要知道我可是属狼的。狼性阴狠,坚韧果决。哈哈,要是像你这样瞻前顾后,顾及这顾忌那的,早就让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黄沙淹没了。年轻人,所谓舍得舍得,要舍才能得;什么都想要,那可是什么都得不到的”。随着最后一字落音,啪的一声,落下一子,口中喝道:“打”。
“哦?小子受教了……”,颜云放面露笑容,手上随手应了一子,口中问道:“伯父在凉宛大漠草原纵横多年,可有什么好的见闻,也给小子说上一说,让我开点眼界,长点见识也好。记得书上曾有个说法,说凉州粗犷江南秀、关宁豪勇剑南蛮,我自小长在淮州,也算江南,这秀字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山这水这人,无一不是占尽天下灵气,精致细腻;就不知道这凉州粗犷又是何解?”
这年长之人正是陈英起的父亲,千马帮的现任帮主陈威。他本来回乡省亲,不幸路遇当时被淮州兵击败的官军,在乱军之中,纵是他武功高强也是身受重伤;若不是陈英起带人到莲花岭取得药泉,起死回生,此刻恐怕早已伤重不治了。是以昨日陈英起连夜带回颜云放蒋锐侠等人时,他是把他们当作救命恩人,十分客气;当知道他们又已与自己儿子结拜兄弟,那就完全把颜云放等人当作了自己子弟。今天陈英起带着蒋锐侠离开庄子到县城里探路,颜云放则因为可能有认识他的人在云山县中,留了下来。见他一个人呆着,陈老爷子怕颜云放无聊,干脆拉上颜云放,摆开棋盘,杀上几局了。几局下来,倒也彼此棋力相当,有输有赢。
此刻颜云放问道此处,陈威一笑,干脆放下棋子不下,转头对颜云放道:“要这么说来,那就话多了。其实呢,西北之地,虽然苦寒,但也不是没有美景。但和我们江南这三里见山三里又一水的情况一比,那可是天壤之别啊。那大草原一望无际,鲜碧如画,任你何人,呆在草原久了也会变得心胸开阔,充满壮志豪情阿。所以西凉的汉子都直爽豪气,那里会如中原的男子心里的花花肠子那么多啊。”说到这里,陈威身子向后一倒,躺在太师椅上,微眯双眼,脸现微笑,沉浸在回忆中,口气悠悠:“都离开大漠草原快一年了,真想啊。等此间事了,我也要早日回家了……”
颜云放伸手从棋盒里抓出一把棋子在手里慢慢摩挲,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伯父,那你们在凉州作的是什么生意啊?恩,你,知道,颜仁瞻吗?”
陈威本来微眯的眼睛一下射出精光,凝视了颜云放一会,他又闭上眼睛,用一种意兴阑珊的口气道:“你不是公寻的兄弟吗?应该知道我们千马帮做的是无本的买卖,也就是官兵口中的马贼。怎么样啊?”
颜云放一下站了起来,将手中棋子扔到棋盘上,拱手向陈威道:“伯父,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我七叔父的近况。恩,也许你还不知道,天水节度使颜仁瞻,他就是我的叔父……”
“什么?你再说一次”。陈威听到这个话,一下站了起来,匆忙之下,那件富贵逼人的员外服在太师椅上一挂,撕成了两片。
颜云放看着陈威,一字一句的道:“我说,颜仁瞻是我的叔父……”
陈威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哭笑不得的成分。在屋子里连转两圈,被撕成两片的外套随着他的步子在他身后地上拖动,看上去十分滑稽。突然,陈威站住身形,反手撕开那两片碍事的外套,转身对颜云放笑道:“好好好,真是有缘分。我在草原大漠被你叔父给撵的是落花流水、走投无路,连一个立锥之地都没有,好嘛,他的侄儿居然是我的儿子的干兄弟,有意思有意思。”
颜云放正要开口,陈威竖起手掌,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说道:“算了,头辈人不管二辈事,你和公寻是你们的事情,我相信他的眼光。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陈英起我是要他接手我的事业执掌千马帮的,你要是在这个事情上阻挠,那我可不会客气;丑话说在前头,我就两个要求,一是你不能带坏了我的儿子,二个若公寻回到西北,若你要是投奔你叔父,可别想接这个机会阴我们一道。”
“带坏你儿子?有没有搞错?”,颜云放听了心中腹诽。他也明白陈威所指,不过是担心陈英起和他接触多了,不愿再当马贼而是要去混个出身,不过这个在他心中本就是正路,早就想给陈英起谈到,一时没有机会罢了。此刻既然陈威提起,也就只有作罢。想到这里,颜云放拱手示意,口中应承。
陈威见颜云放点头,也不在说什么,回到原位坐下,他冲颜云放道:“我相信公寻的眼光。不过,你居然敢给我说你的身份,胆子也实在不小啊。”
“虎父无犬子嘛,公寻是那样的一个铁血仗义的汉子,他阿爹纵横大漠那么多年,难道会连容下一个晚辈的肚量都没有?”颜云放顺口就恭维了陈威一句。
陈威闻言,咧开大嘴呵呵笑道:“那是那是。其实说起来啊,我和你叔父也算是不大不相识的朋友,相互了解的很,也就是没有见过面罢了。他的性子他的脾气,我不是吹牛,我了解得恐怕比很多人都多。不过最佩服的还是他的兵法,妈的,若不是我也有几分本事,早给你那个可恶的叔父给抓去天水砍头示众了。呵呵,不好意思,我骂惯了,一时也改不了,你别介意……”,陈威边说边对满眼期待的颜云放表示歉意。
颜云放一笑,没有答话,但热切的眼光清楚的表明他更想知道更多的关于这个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的消息,哪怕是他的叔父的对头。
陈威继续说道:“其实对于颜仁瞻,这个人真的可以算是我们大夏的社稷长城啊。如果不是有他镇守天水,凉州早就是那些戎羌之人的天下了。而大前年突然从从北方迁徙过来一部不同的胡人,好像他们自称叫做突真人。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妈的,打仗硬是够狠够厉害,说得不好听,连你老伯我这样在凉州混了多少年的马贼也只有躲着点,惹不起;凉州当地的那些戎人羌人更加不是对手,一个个部落都向内地迁徙,甚至包括戎人首部阿史那部都在其内。结果你说怎么着,你叔父就带着三万精兵,在草原上七战七捷,妈的,消灭突真军队不少于八万人,甚至连那个突真的酋长都给砍了头。这下好了,这些突真蛮子心服口服,任由宰割,被你叔父分成了九部,分散安置在凉州境外为我大夏戍守边关。你说你叔父厉害不厉害?就凭这个功劳也该入朝为相。听说若不是当时宰相陈继周和太师池之贤互相勾结,诬他擅起外衅,就凭他的功劳,至少也当任兵部尚书。呵呵,这就是你们颜家保的朝廷。”,说完嘿嘿冷笑。
颜云放闻言,涨红了脸,争辩道:“我们颜家保的是这个江山社稷,可不是保的他杜家的朝廷。哼,忠义自在人心,天道自有正义,若是求个升官发财,我颜家就不配提那个忠义二字。”
“忠义?哈哈哈哈,我问你,难道你认为你们淮阳颜家满门被灭,就真的仅仅是那庭锋所作的吗?哈哈哈哈,若果你就是这样想,那可要气死你颜家的列祖刘宗了,哈哈哈哈”,陈威听到颜云放话语,大笑起来,宏亮的笑声中满是揶揄嘲讽。
颜云放被他笑的心中惶惶,想要发作又是不敢,加上关心心切,不由低声向陈威道:“小子驽钝,望伯父赐教,指点一二。”
陈威收起笑容,站起身来,顺手拿起两颗铁蛋,在手中不停轮转滚动。颜云放满眼渴望的看着陈威踱来踱去的身影,片刻才见到他停下步子,慢慢悠悠开口说道:“其实很简单,你想想,是谁下的命令说淮州满城鸡犬不留?是谁说不准接收投降?这道命令你说有没有道理?”
颜云放闻言,低头沉思一会,连上露出挣扎神色,片刻方一字一顿道:“难道皇上能这么狠心?就能让淮阳满城三十万百姓为我颜家殉葬?”
“百姓?百姓在皇上眼中又算什么?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是一个永远的金库,是任由鱼肉任由驱策的奴隶。如果能除掉你们颜家这个隐患,又能灭掉造反的淮王,别说淮阳三十万百姓,就是这个淮州八百万人死完了,他也高兴得很呢。”说到这里,陈威面色激奋,语气铿锵,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你说我好好一个淮州出身的人,怎么会跑到那鸟不生蛋人不拉屎的沙漠里去当马贼?妈的我是疯了还是傻了?大夏?我呸,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廷,永远喂不饱的贪官污吏,永远交不完的苛捐杂税,永远无法讲理的平头百姓,这就是你们颜家誓死保卫的大夏朝廷,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提到的忠义所维护的江山……”
颜云放呆呆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被陈威的话吓傻了还是被自己的推论惊呆了。陈威口若悬河的痛骂了朝廷小半个时辰,而颜云放就木然的呆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的也有半个时辰。
这时,在大门外突然响起喧闹之声,打断了正在痛斥不已的陈威。陈威恼怒的向厅外看去,不远处陈耘正向屋内快步走来。陈威伸手拍了拍还在呆立着的颜云放,在转身出厅之前丢下了一句话作为总结:“小子,我这辈子就是要当马贼,我就是要用我手中的刀让这个大夏流出最后一滴血”。
颜云放呆呆的站在厅中,反反复复不停的回味着陈威的最后一句话:“流出最后一滴血,流出最后一滴血……”,良久,他抬起头,口中喃喃:“不管我的仇人是谁,我都要他也流光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最后一滴血……”
此刻,屋外天已黄昏。夕阳已在树梢,倦鸟已要归巢。
飞箭镇云山
“开门,给老子快开门,不然老子砸门了”。
老管家陈坚刚刚把陈家庄大门关上,转身向庄内走了不到十步,那朱漆大门就被敲的梆梆山响,锁住的大门还被推的一开一合。若不是锁门的门闩是由青杠木所制,足够结实,恐怕早在这么粗暴无礼的推搡下崩裂开了。
陈坚没有好气的应声叫道:“来了来了,是什么人啊?”
“你大爷我是大夏东都金陵镇东天翔都督府属下天翔右军蛟翻营左曲曲长卓资山,赶快给老子开门……”,门外来人一口气报了一个足够长足够绕口的头衔,把个已经六十多的老头子陈坚听的是晕晕乎乎,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来的人绝对来头不小,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陈家庄可以应付的。
使了个脸色,陈坚身边的家丁马上飞跑去通知庄主陈威和管事陈耘。吸了口气,陈坚向门外叫道:“这位军爷,请你稍等,我家主人马上出来亲自迎接于你……”
话还没有喊完,那自称曲长的卓资山已经毫不耐烦,大叫起来:“妈的个巴子,老子是来捉拿反贼的。要是让反贼逃跑,老子告你一个窝藏反贼,通敌叛国的罪名,判你一个斩首示众,全家充军,听到没有?快快开门……”,随着他大声喊话,敲门声音更是喧闹起来,而且门外也传来了其他随从而来的兵士的鼓噪,似乎已按捺不住,要破门而入了。
卓资山喊了一段话,看到这陈家庄大门居然仍不向他敞开,不由心中无名火起。挥挥手,身后马上抢上十来名兵丁,各自抬起几块大石垫在陈家庄墙外,就要攀附而入,翻墙入室。另有二十来人,干脆直接从庄外树林中抬了一颗倒下的巨木,齐声吆喝着向陈家庄大门冲来。三尺粗细的大木轰隆一声撞击在陈家庄雕龙画凤的大门上,顿时把大门撞出一个浅坑,而那门闩也被崩出一道长长的裂纹,露出里面白生生的木质。而朱色门楹上悬挂的“富贵满门”的木匾更被震的“哗”一下落在地上,旋即被拥挤的兵丁靴子踩成两截,泥污不堪。
陈坚被这动静吓的瑟瑟发抖,不知所措;闻声赶来的几个家丁也面面相觑。有胆大的则跑上去用力堵住大门,胆小的则向院内跑去。
“开门迎客……”,正在陈坚无法决定,心中惶惶的时候,身后传来老庄主低沉嘶哑的声音。这个声音虽然由于大病初愈,并不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