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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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所起伏罢了。但是在白水潭学院全校欢庆之中,免不了也有许多失意之人。其中情绪最沮丧的,就是段子介。他自觉几场策论,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而经义对答,也颇为精妙,最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怎么可能竟然名落孙山?!似乎永远是一袭白袍的段子介,一个人默默的走出白水潭,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妨碍别人的庆祝。
此时已是熙宁六年的二月,春寒料峭之时,寒风似刀一样的刮在脸上、身上,钻入脖子里。离开白水潭后,段子介顺着白水潭那条着名的水泥路,往南薰门边走去。路上的行人依然不少,可这不关他段子介什么事,也不知道在这寒风中走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对他说道:“客官,外面天寒地冻的,进来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失魂落魄的段子介就这么走了进去,要了一壶酒,自饮自斟,喝着闷酒。从来酒入愁肠,更断人肠。段子介想起自己单骑赴京,立志要学有所成,报效君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在白水潭学院两年多,终日与名师交游,自己也觉得学问突飞猛进,今年中进士,那是手到擒来之事,不料竟然会被黜落……双亲年事已高,白水潭之狱时为自己担心,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回家之前殷勤致意,只盼着自己能金榜题目,光宗耀祖,早点回去迎娶自小定亲的未婚妻——自己眼见二十有九,一事无成,思来想去,真有万念俱灰之感。
他正在借酒浇愁,醉意微醺之际,忽听一阵琴声传来,一个青年男子和着琴声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正是柳七的《鹤冲天》,那男子唱来,意兴萧条,自暴自弃之意,更是牵动段子介心事。
段子介听到这声音是从一间雅座传来,他这时也不怕冒昧,竟然径直闯了进去,却见雅座之内,坐了一男一女,女子抚琴,男子唱曲。女子一身艳装,显然是勾栏的歌妓,而男子一身灰袍,脸色沉俊,便如暗夜中冰冷的繁星,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却也自有其骄傲之资本。此时他显然喝了不少酒,坐得已不是太端正,一只手拿着筷子,和着琴声敲打,一边高歌。
这个男子就是武状元康大同的表弟吴安国吴镇卿。吴安国一生自识甚高,自以为就算不是进士及第,那也是进士出身的前几名之内,不料榜文一出,竟然忝陪末座。虽然还有殿试那么万一的希望,皇帝也许能从几百人中看出自己的才华,给自己应有的评价,但是这种可能性,便是骄傲如吴安国,也知道毕竟太低。但吴安国高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个与“如夫人”相对的“同进士”?!
段子介这么闯进来,把吴安国和那个歌女都吓了一跳。段子介平时虽然冲动,却不太会做失礼的事情,但这时候他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居然拉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盯着吴安国上下打量。吴安国莫名其妙被他看了半晌,正要开口呵斥,却听段子介说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唱柳七的曲子,扰人心绪。”
吴安国一生被人说成不讲理,倒也没想到还有段子介这样更不讲理的人,他打量段子介半天,冷眼说道:“你又是何人?我爱唱曲子,关你甚事?”
段子介傲然说道:“我是段子介,你要唱曲子,回家唱去,为何在酒楼上唱?”
“段子介?”吴安国想了一会,觉得这个名字挺熟悉的,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半晌才想起,“你就是那个洪洲段子介?在邓绾面前拔刀子的段子介?我是吴安国,你敢在邓绾面前拔刀,胆量不小,不知道武功如何?”
段子介想不到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又听吴安国冷笑道:“我在这里唱曲子,碍你段子介何事?触了你的伤疤?自己没本事,休去怪别人。”此人出口若不伤人,就觉得少做了一件事情。
段子介听他这么一说,恼羞成怒,不禁反唇相讥:“你吴安国在这里喝闷酒,唱曲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吴安国心里本不痛快,虽然自己在榜上还有名字,但他也羞于提起。站起来看了段子介半晌,最后目光停在段子介腰间的弯刀上,不由哈哈笑道:“你段子介想要我不唱歌也容易,和我打一架,你赢了我,我自然听你的,你赢不了我,你就坐在这里,听你家公子唱一天的曲子!”其实以吴安国平日不爱理人的性子,能和段子介吵一架,已经是异数了。
段子介见他挑战,哪会退缩,何况他自恃武艺出众,对方眼见不过一个读书人,就算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又能经得自己几下打?当下傲然道:“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到街上去打如何?”也不等吴安国答应,就要拂衣下楼。
吴安国冷笑一声:“要打架还挑什么地方?”话音未落,一双筷子甩手而去,直袭段子介后脑,虽然被打上了最多也就是疼一下,但是段子介怎么能出这个丑,听到身后风声,连忙闪身,不料喝了点酒,步法不似平时灵活,竟把一面屏风轰的撞倒。
他恼怒吴安国偷袭,纵身上前,手臂如使,攻向吴安国,用的是当时民间军间流传甚广的太祖长拳。吴安国本来身法不错,但是此时也过量了,只好用一套军中平常操练的散手应敌。两个喝多酒的人,哪里能管什么跳跃避闪,连走路都不见得太稳当,无非是你一拳我一拳,打得酒楼上碗筷齐飞,身上青白一色。二人由散打变成摔跤,由摔跤变成柔道,两人最后竟然是抱成一团,全无体统,在酒楼上滚来滚去,一时段子介压在吴安国身上,大呼:“你服不服?”一时吴安国反上为上,把段子介压在身下,冷笑道:“你服不服?”
酒楼老板早听到动静,但听说有个客人还带了刀子,哪里敢上楼去?正要出门呼救,刚好看到开封府的捕头田烈武和一个青年公子一边说一边笑走了过来,他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大声呼道:“田捕头,田捕头……”一路小跑,把田烈武给拉了进来,请到楼上。
田烈武见着二人模样,不由哈哈大笑。他不认识段子介,却见过吴安国。想着这么冷傲的人,居然会和人这么狼狈的打架,实在感觉可笑之极。他正想方设法把二人分开,那个“青年公子”秦观,却已经从歌女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秦观对于名落孙山,倒也没什么太多的失望,他早有思想准备,考不上就进白水潭学院读书。而且石越对他很看重,还能经常出入石府,向名闻天下的石越石子明时时请教,秦观早就心满意足。这日榜一出来,心里只有略有点不舒服的秦观在街上散心,正好碰上田烈武,二人在石府见过几面,田烈武因此就向秦观请教兵书中不懂的句子。不料在这里却遇见段子介和吴安国打架。
既已知道原委,秦观笑嘻嘻地走到被田烈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开的段子介、吴安国前面,大义凛然地数落道:“两位真是见识浅薄,所谓胜负乃兵家常事,又所谓不以为物喜,不以己悲,二人的作为,实在有辱斯文……”
段子介和吴安国听到这个酸儒居然在这里和他们讲大道理,又好气又好笑,同声“呸”了一声,说道:“关你何事?在此聒舌。”
秦观本来就是有捉弄之意,他也不生气,笑道:“不料二位还这般有默契。不过依我说,二位武功这么好,考不上文进士,何不去考武进士,用得着又是喝酒又是唱曲子又是打架么?”
段子介和吴安国冷冷的“哼”了一声,当时文人不愿意从事武职,否则段子介早就想考武举了,可是狄青之遇,让人人心冷。这两人都自负才学,怎么可能愿意去考武举。就算康大同那样,武状元及第,又有何用?
秦观本不过是想取笑一下他们,此时见他们这等反应,心中更觉得好笑,更加一本正经的说道:“想不到你们都是庸俗之辈,国家外患不断,若是想报效国家,文进士武进士,又有何区别?何必在意俗人的看法?难道卫霍之功,反倒不如公孙弘?我是不会武功,否则我才不会固执于文武。石秘阁大人的着作,你们都没有看过?一点道理都不明白,读再多书有何用?我看你们也不用考甚进士了,回家去种田比较好,否则就算中了进士,也是于国无用之辈。”
秦少游不过是逞舌辩之快,田烈武却是正中心事,不由心悦诚服的点头称是。段子介和武安国哑口无言,干脆不去理秦观,反对田烈武说道:“你老按着我们做甚?打烂的东西我们赔,放我们起来。”
田烈武是做老了事的捕快,知道二人都是有功名的,也不能太为难。当下把老板招呼过来,算了损失,先赔后放。
段子介和吴安国好不容易脱了田烈武的掌握后,互相狠狠地瞪了一眼,互不服气的扬长而去。
京师里举子们为了自己的前途或悲或喜,而大宋安静没多久的朝廷,也突然间再次变起动荡不安起来。
这又是一个多事的春天。
王韶带来的,不仅仅是捷报,还有死难将士的名单。田烈武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叔叔田琼已经战死在熙河。朝廷要追封有功的将士,抚恤他们的家人,还要请和尚去熙河边给战死者做法事,超度亡灵。有司为此忙得马不停蹄,各项开支,都是要钱的。
另一方面,王安石在大宋财政收入变好、王韶接连大捷,新党政治声誉上扬的情况下,终于在中书省提出了他构思的新法中,最终极的一项法令——方田均税法。
“以东西南北若干步为一方,量地,验其肥瘠,定其色号,分五等定税数……”王安石在都堂眉飞色舞的说着他的想法。这个梦想,是宋代开国以来,多少有识之士梦寐以求的理想,从郭咨到孙琳,从欧阳修到王洙,多少人想过,多少人面对其困难而终于放弃,而他王安石,在今日将要正面挑战这个难题。只要方田均税法能够成功,那么新法就能克竟其功了。无论前面的种种法令有多少不是,在方田均税法的历史意义面前,都会变得微不足道。“此法以二十年时间推行,厘清天下土地税收,从此国富兵强,指日可待!”
“国朝以来,官户富室,兼并土地,却故意虚报土地,逃避税收。而小民田产已无,税收却依然存在。结果农民破产,豪强得利。行方田均税之法,以每年九月丈量土地,次年三年造册,按此纳税。则被豪强隐瞒的耕地,可以纳入国家的税收之中,而无地的小民,不至于受税收之苦……”同判司农寺的吕惠卿侃侃而谈,讲叙着方田均税在道义上的正确性。
如此利国利民之法令,连冯京都不由有点动摇,他疑惑的看了石越一眼,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子明,你的意见如何?”王安石主动询问石越的意见,礼部试事件后,他对吕惠卿等人也略有不满。
数道目光投到石越身上,石越想了想,还是决定照实直说。如果现在不说,到朝议上再向皇帝说,王安石就有理由指责自己是两面三刀的小人了。“丞相,方田均税法,立意极善。但下官有三点疑问,请丞相为我释疑。”
王安石笑道:“子明,你说来听听。”
石越看了王安石一眼,目光扫过冯京、吕惠卿等人,方继续说道:“下官的第一点疑问,是想请问丞相,国朝大小官员上万,其亲戚家属十倍于此。这些人除去职田之外,各有多少田产,又有多少是隐瞒未报的?而其家属亲戚之田产,又有多少?在座的诸位,所谓官户富豪之家,各位自己又算不算?”
王安石怔了一下,很多人立即不自在起来。就算冯京,虽然家道本不殷实,但他三元及第,又娶了富弼的女儿,现在家产,那也绝对不在少数。真正没有什么田产的,只有王安石和石越。如吕惠卿,他们三兄弟加上亲戚朋友,更远在富弼之上。
石越又说道:“丞相,上行下效,其上不正,其下如何能正?我并非怀疑诸位,也不是怀疑国朝数万官员。但是在下以为,若要方田,那么不如要分几步走,第一步,就是丈量评定国朝官员及其亲戚之田产。先清三品以上,再清五品以上,再清九品以上。”
王安石若有所思的看着石越,只听石越继续说道:“下官的第二点疑问,是方田均税法由谁来执行?各地方田均税,无不由大小甲头与小吏来丈量,大小甲头又无不来自一等户,以兼并富豪之家来丈量兼并富豪之家的土地,虽然有官吏监督执行,但这些兼并之家,哪个不是手眼通天?这方田均税之法,如何保证可以落到实处?”
王安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似乎过分相信了官员们的能力与操守,这时听石越娓娓说来,连冯京都知道方田均税法可能出现的问题之所在了。
“下官的第三个疑问,是当年九月丈量,次年三月就要立册交税,全国土地数百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