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4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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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知道得少了些。
他只得继续耐心解释道:“县主可知,邺国若欲迅速组建一只军队,非有极大的财力莫办……”
但他话未说完,已被柔嘉打断:“我家没钱么?”
宗泽顿时哭笑不得。
相比大部分宗室而已,较为亲贵的邺国公府上,的确不能说没钱的。但是,这位美貌的县主显然不知道,组建一只军队需要一笔什么样的开销。
要知道,此番大宋封建诸国,对诸侯们实是无甚礼遇可言,甚至可称得上是凉薄无情。朝廷送给每位诸侯的礼物,除了一笔连走到杭州都嫌不够的路费——这实际只是预支了宗室们几年的薪俸,以及拨出一些战船护航至封国外,值得一提的,便只有赐给诸侯们的几百人的禁军或者教阅厢军及其家属。朝廷虽然允许诸侯们沿路招募士人、工匠,允许他们购买任何买得到的东西前往封国,但实际上,大部分宗室过得并不宽裕,纵使将汴京的产业全部变卖,除去路费,再购买一些船只与必要的粮食,留下一些军饷,基本上便所剩无几了。熙宁十八年走的四位诸侯,定王与秦国公的拮据不必多说,即便是雍王与曹王身份尊贵,家产赏赐颇丰,但一旦涉及到封邦建国这种事情,亦免不了捉襟见肘。
这四位诸侯中,雍王是最先放下面子的,他一到杭州,就迫不及待的向豪商巨贾借贷,与大海商联姻——宗室们在汴京娶媳妇嫁女儿都是一桩难事,但是,在杭州这千里之外的地方,情形却又大不相同。当地的土财主们,几曾见过一个凤子龙孙?更何况以雍王赵颢如此尊贵的身份。李承简便迫不及待地把宝贝女儿,嫁给了雍王的三子赵孝锡,自己也死心塌地的做了雍国的下卿。雍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个婆罗洲最大的造船坊。
自从雍王开了这个先例,其余三位诸侯亦纷纷效仿。宗室在东南诸路或是个稀罕货,但在汴京,大部分宗室其实亦无甚体面可言,为了得到一笔彩礼将女儿嫁给商人的,数不胜数,因此这对几位诸侯来说,亦不是甚艰难的事情。在熙宁十八年的四位诸侯中,雍王的子嗣是最少的,他只有三个儿子,而曹王却有八个儿子,至于定王与秦国公,更是儿孙众多。诸侯们为了筹集资金,到处找人做媒,封官许爵,一时蔚为奇观。而待到邺国公来到杭州之时,东南的商人们眼界早已高了许多,虽然与宗室结为婚姻依然让人感觉很体面,但对与这些诸侯联姻,商人们也开始挑三拣四起来,而对于诸侯国的官爵,除了海商以外,大部分人也没那么稀罕了。
邺国公赵宗泽在这方面原本是有优势的——他是英宗的弟弟,血统尊贵,而他光儿子就有十四个!
但即使如此,想在杭州找门好亲事,亦已相当不易。卢家固然存有攀龙附凤之心,但若非曹友闻的关系,这门亲事却也没那么容易谈成。
以宗泽对南海的了解,他当然知道卢家对邺国将有多么重要。而且,更重要的是,赵宗汉走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只是柔嘉县主的问题,却也不太好回答,即使大家都明白与富商联姻的本质是什么,面子上却到底是不能宣诸于口的。而且,他也不好当面着赵宗泽的面说,你们邺国的确没什么钱……“邺国与其他诸侯不同。”宗泽小心的选择自己的用词,“如雍、曹、定、秦诸国,依靠朝廷赏赐之军队,足以立足,尽可以从容发展。然邺国要面对的形势,目前的兵力,却是远远不够的。以下官之见,邺国至少须将兵力扩充十倍,达到五千人左右,方足以自保。最好还要组建一只相当规模的海船水军……要将如此规模之军队装备起来,花费已是不菲,还要考虑到粮草储蓄兵饷……”
宗泽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恕下官直言,邺国之族人,只怕难以做到举国皆兵。而族众中多是北人,不习水土,不知水战。因此,要组建这样的军队,只能靠招募战士,没有重金相诱,没有海商协助,二者缺其一,皆难以成功。而邺国一切草创,兵甲器械战船车马,纵有工匠,亦不可能全部自办,只能靠购买,这其中……”说到此处,他瞥了一眼曹友闻,却没有再说下去。
柔嘉此时心里已明白八九分,宗泽虽说得客气,而如为何会募不到战士她也不甚明白其中究竟,但她却也知道他们将要花费的钱,只怕将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目。但宗泽最后的一段话,她却没有听懂,奇道:“这战船车马,倒是免不了要找海商,这兵甲器械,难道不是向朝廷买么?这却与海商有何相干?”
宗泽却只是笑着摇头,只管望着曹友闻。
柔嘉心觉蹊跷,不由奇怪的将目光转向曹友闻,却见曹友闻欠身笑道:“不敢相瞒县主,兵甲器械,自可找虎翼军去买,朝廷亦有明诏,南海诸侯国若要买兵器,凡朝廷许可者,有司皆不得推诿抬价。只是其中若有海商相助,却可让邺国买到价格低廉,打造上乘的兵器盔甲,种类应有尽有,无论邺国想买多少,都能充足供应……”
“啊?!”柔嘉简直难以置信,不禁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宗泽,但宗泽的神情间却是毫无异议,全然默认了曹友闻这番话。她自这一刻真正明白了海商们拥有的势力,也明白了为何诸侯们纷纷要与海商联姻,“那这卢家……”她有些迟疑的问道:“却是很有钱?他家难道也卖兵器?”
问出这样的话,宗泽顿时松了口气,显然,柔嘉已经明白了要害所在,这位县主虽然为人粗枝大叶了点,以北方的标准看来,亦有些离经叛道,不守礼节,全无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毕竟还是聪明的。而且,她一旦明白过来,便如此直率的相问,毫无掩饰之意,更令海船水军出身的宗泽大生好感。
但他却摇了摇头,笑道:“卢家的确算得上富甲一方。不过,据下官所知,他家却没得兵器卖。”
柔嘉见他一面说,目光却一直望着曹友闻,心中一动,又转头望向曹友闻,道:“莫非……”
却听曹友闻早已接过话来,笑道:“卢家虽然不造兵器,但他家却有几宗生意,对邺国大有助益。卢道传第三子卢安甫在婆罗洲有一处极大的庄园,乃是南海少有的几个大粮商之一,邺国所在的金州,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将来自是不愁粮食不足,但建国之初,养兵养民,这粮食却是至关重要。此外,卢家六娘子的婆家,拥有泉州有名的船坊,如今李承简既已在雍国当了官,只怕……如今朝廷大举封建诸侯,海船供不应求,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不仅买船时更加方便,他日邺国迟早也须有自己的造船坊,此亦是一大助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卢家这等家族,从东南至海外,亲朋好友众多,连根错节,邺国若欲招募战士水手,若无几个这样的大家族襄助,势必事倍功半。南海海商,一直苦于人力缺乏,而卢安甫竟能在婆罗洲垦田,并非他有甚过人之能,实是因卢家之势力使然。若仅以此而论,便是唐家亦有所不如。在东南诸路,若无本地宗族势力之支持,仅仅有钱,亦是募不到甚人手的。”
“唔……”柔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此时,她心里面也猜得到,如卢道传这样的富商,多半也买了一个开国子的爵位,从名义上来说,亦算是体面了。她心里也清楚,这门亲事,她已没有多少反对的余地——即使她再任性,她也绝不会拿她一族人的身家性命去任性。如今的她,已经懂得考虑后果。
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她心里对迎娶一个商人的女儿进门这种事情,始终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讨厌。
她其实没有那么看不起商人。
但她心底里,却始终有那么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只是,柔嘉心里面也明白,世上之事,断不可能只凭着她的心意而运转的。
在她的人生中,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接受着那种不尽如人意。
这件事情,即使她从汴京逃到杭州,逃到那万里之外的金州,亦无法改变。
第八十三节
“主桅、前桅、后桅,全部再仔细检查一遍。王春,你去看下淡水和酒,小陈珠,你给俺滚一边去,别碰那指南针,那是你动的么……”
时方五更,夜色犹重,但杭州港内,已是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卫棠站在甲板上,耳里听到杂事的呦喝,一面留神着纲首(纲首,宋时对出海之船主或船长之称呼。)与几个市舶司官吏在船头那里交涉着什么,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张市舶司发下来的出海公凭,对着几市舶司小吏点头哈腰的赔着笑,另一只手正悄悄的入那几个小吏手里塞着花花绿绿的交钞,又说了好一阵好话,那几个小吏才转身下船。
卫棠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空气,远远望着犹笼罩在黎明薄雾中的杭州,心情竟是无比的愉悦。
终于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他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船舱口,那里面,他的三个“战利品”正在舆洗。这次在杭州虽然逗留了许久,但他却并未能替雍国招募到多少人才——要令士大夫们背井离乡,举族迁移,前往海外的夷人之地,并非易事。凭他费尽唇舌,想尽办法,也免不了经常碰壁。
卫棠倒并未因此而灰心。
除了少数野心勃勃之辈,士大夫若未遭大变,的确不至于轻易就会受到诸侯们的官爵诱惑。要让他们感觉南海诸岛并不算天涯海角,让他们不将南海诸岛与野蛮、瘴疠等同起来,亦非一朝一夕之功。相比那些海商而言,大部分士大夫,更缺乏勇气,更瞻前顾后。海商们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可图,他们全无畏惧,亦很少有人会在乎是做宋国的臣民还是做诸侯国的臣民,但是士大夫就不同,东周时代游士的风范,在他们身上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心里担忧的,是汉代的故事——西汉为了打击诸侯国,曾经下达过歧视在诸侯国担任官职的士人的法令。
卫棠原本说服了五个人,但有两个人最终因为晕船而退缩了。不过卫棠并不沮丧,他们要去的地方,他们要做的事业,也不需要这样软弱的士人。
他也不需要道德君子,雍国需要的是为了功名利禄什么苦都肯吃的才智之士。这愿意随他去雍国的这三个士子中,一位才学过人,但运气欠佳,屡试不第,最后只能靠算命糊口;一位却是“鬼迷心窍”,家徒四壁,却偏偏去西湖学院学什么格物学,全不求安身立命之道,结果欠了一屁股的债。这两人皆是因穷途末路,见到卫棠,才下定决心去雍国谋取富贵。至于剩下的那一位,却是卫棠重金相聘延致——此君原是白水潭沈括的入室弟子,其后曾入兵器研究院,颇受重用。但他好酒、好美食、好狎妓、好关扑,终于债台高筑,因试图盗窃兵研院的黄铜,被扫地出门,其后改名换姓,偷偷跑到杭州投靠同窗,在译经楼谋了个差使,但他到了杭州,又是整日流连青楼勾栏之间,很快又欠下几百贯的巨款……此番卫棠无意中听到他的事迹,千方百计寻到此君,他虽不愿终老异域他乡,但卫棠答应他为雍国效力五年,即酬以千两白银,却终于将他打动。
兵器研究院的人,在大宋朝并不见得有多高的地位。但果真要想招揽一个这样的人,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卫棠觉得自己能招募到此君,实是雍王的运气。这样的人,若是以前,便连卫棠亦觉得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人,在大宋朝自免不了被人唾弃。但对雍国来说,他的德行如何,那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君的的确确知道许多兵器的造法。
—》文·—想到这里,卫棠对雍国的前途,更抱信心。
—》人·—雍国的确是有天命庇佑的。
—》书·—“官人,马上就要开船了。”
—》屋·—一个“僮仆”走到他身后,提醒道。卫棠轻轻唔了一声。这小孩又黑又瘦,个头也不高,卫棠问过他年纪,差不多有十一二岁,但看起来,却好像只有七八岁。船上一共有三十多个这样的小孩,都是杭州附近的乞丐孤儿,这也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除了挑出两三个来权当僮仆使用,其余的都是偷偷带上船来,和货物一道藏在船舱里。
对于诸侯国来说,人丁太少,是显而易见的问题。虽然宋朝明发诏书,允许诸侯们招募部众,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并没那么容易解决。这一面是因为能安居乐业的人不愿意远赴异国他乡,另一方面,朝廷的诏令,与地方官员的利益,也有极大的冲突——大宋朝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一条主要根据,便是当地户口丁口的增长,因此,地方官员不愿意本地的人口流失,因而百般阻挠,亦是情理当中之事。他们在这方面掌握着极大的权力,就算平时有宋人想出海,无论是做水手或是做海商,都必须有乡里的头面人家或者数户邻居担保,才可能让地方官员开具公凭。而倘若没有这凭证,是不被允许登船的,否则被市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