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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新宋-第4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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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购买盐债。那时在汴京的卫棠还全然不知情,一直到封建敕颁布,卫棠想要劝说家人,变卖家产,举族随雍王出海,他才接到消息,他家除了那张巨额盐债债券外,其余所有家产,已不足一万贯!卫家百年的积累,荡然无存,他合族老小亦别无选择,只能背井离乡,前往那闻所未闻的瘴疠之国。

这才叫做赤条条的一无所有!

比起他这一年中的巨变,那种挫折、苦涩、绝望……这区区的晕船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从知道他父亲死讯的那天起,他不再视自己为宋人。

他已经是一个雍国人。

一个雍国人,又怎么可以晕船?!

这个新生的国家,将是一个属于海洋的国家。船对于雍国人来说,将会如同马对于契丹人一样平常。

到了杭州后,为了助雍王购买船只、各种物资,招揽人手,卫棠又索性将那价值一百多万贯的盐债债券,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杭州商人。从此以后,他就真正的一文不名了。

他的族人,将从雍王那里,分到一片采邑,但他们必须自己亲自用双手去开垦耕地、播种、收获,到了农闲时则要帮助雍王修筑城墙,打造兵器,征服夷人……这是卫棠在从汴京至杭州的路上,与雍王、吕渊一道,反复讨论,定下来的立国之策。虽然海洋与贸易,可以带来富裕,但唯有掌握了粮食、铁器、战马,这个国家才能稳固,才不会受制于人。因此,未来的雍国,将以耕战为本,以贸易富国。

这样一个新生的国家,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用鲜血与汗水去换取,无论如何,都是容不下珍玩华服的。

他们要省下每一文钱,购买粮食储备,直到他们开垦的农田能丰收;除非他们能找到铁矿,打造出来足够的盔甲、刀剑、箭头,否则他们必须省下钱来,购买生铁、出大价钱雇佣工匠,或者找海商购买武器;还有农具、耕牛、战马、药材、医生……卫棠再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他像个穷书生一样,连吃饭都很节俭。

但是,卫棠却发现,竟没有任何人曾小看他这个穷书生。从雍王留下来照顾他的那几个护卫的眼里,甚至从他雇佣的梢工、水手眼里,他看到的,是一种他以前渴望已久,却一直未能得到的尊敬。那种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因为他的家势,不是因为想讨好他,不是因为有求于他,亦不是因为惧怕……尽管他直到现在,在船上走路,依然踉踉跄跄。

“哼,一个邺国公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卫棠听到身后一个护卫愤愤不平的说道,又听另一个护卫接道:“听说邺国公是英宗皇帝幼弟,宫里头一向很看重,只不知他们要封到哪里……”

“什么宫里头?又岂止是宫里头,邺国公又有什么了不起,依我看,还不是因为柔嘉县主的面子?如今清河郡主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权势正盛,谁不给她三分薄面。谁不知道柔嘉县主与郡主情同姐妹?还有,汴京谁没听说过,柔嘉县主至今未嫁,是因为和石相公有私情——你看丰稷跑前跑后这么殷勤,他是石相公抚陕时的旧部;还有,薛奕居然把宗泽都派来了,就为了给他家带个路,若非是为了石相公,谁又能差得动这个南海王?”

“此言有理……”那护卫低声咕噜了一句什么,便听两个护卫鬼鬼祟祟的在身后笑了起来。

卫棠也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对面的船队,正是第二批封建之宗室中邺国公赵宗汉的船队。虽然自办《秦报》后,与宗室交往并不多,但他这些年,也多少听说过柔嘉县主之名,有关柔嘉县主老大不嫁,宗室里头,背后也传为笑柄,的确有多人说她与石越有私情。他以前甚至还想过,一个和石越悄悄有私情的宗女,应当长得如何美若天仙法?

但如今的卫棠,早已不再关心这些声色犬马的事。这些宫闱秘闻,是真也罢,是假也罢,又有何干?

“休要羡慕他们。”卫棠没有转头,淡淡说道:“既然已独立一国,朝廷眷顾得一时,可眷顾不了一世。听说邺国公赵宗汉只会画画,宠女儿,儿子虽然生得多,却没几个管用的,只会吹法螺。这一等诸侯,朝廷赏赐得再多,亦是枉然,迟早有一日,让蛮夷给灭了。吾辈追随明主,日后才是前途不可限量,何愁不代代富贵?!”他伸出手来,指着邺国船队,冷笑道:“你看他今日风光,日后尚不及二位。”

“大人说得甚是。”那两个护卫笑道,二人显是深以为然,一个护卫又笑道:“我昨日下船去杭州城,还听说一件事,说皇上还赐了金鼓斧钺给柔嘉县主……”

“谣言罢了。”卫棠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大宋朝可不至于出这……”

但他话未说完,便听一个护卫指着岸边,说道:“大人你看,柔嘉县主的仪驾……”

卫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便见一队锦衣禁军举着旗帜、金鼓、斧钺,吹吹打打,簇拥着一个骑着白马的男子,招摇而来。

“那哪是……”

“便是柔嘉县主了,她最爱男装打扮……”

卫棠连忙又仔细望去,便见那队人马渐渐走近,从他船头路过,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位传闻中的柔嘉县主——突然,卫棠呆住了,“是他?!”

第八十一节

“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来剑外;

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绿到江南。”

曹友闻负手而立,默念门前楹联,待念到“予怀浩渺”四个字时,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羡慕也有些好笑,但等他念完全句,再默察周边景色,心里便只剩下艳羡了。

在寻常人看来,这无非是西湖畔一处普通的宅第,并无甚出奇之处,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却不难发现主人家胸中的丘壑,实在别具匠心。

不知自何处引出的水自西向东,仿佛隔绝尘世,涤秽洗襟,环着宅子流淌,最后注入西湖,沿岸遍植碧桃垂桃,间杂着嶙峋山石,周遭小径,全是石板铺就。此时举目虽不见绿意,却不难想象春和日丽时此处风光。曹友闻甚至可以想见主人家推开大门之时,只见西湖烟波,春水送绿,远处云舒云卷,孤山如梦似画。教人想着都有悠然神往,尘虑尽消之感。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想要叹息的感觉,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蹄声,他急忙回头,见是一个青衫老翁正骑驴而至,他的脸上皱纹满布,似乎遍历风霜,但却有一股超然世外的气度。

曹友闻又惊又喜,还未及趋前说话,那老翁眼神锐利,却早已经高声叫了起来:“是允叔!你来杭州了?”。电子书下载

“啊!”曹友闻急步过去,拜倒参见:“世叔金安,小侄有礼。”

“允叔不必多礼。”那老者已下了驴来,一面将驴交到小童手里,一面趋前几步,扶起曹友闻,笑道:“可有两年还是三年未见了?三郎道你来往广州渐多,少回家乡,怎的这次却舍得回来了?”

他一口气问出这多问题来,曹友闻一时却不知道回他哪句。但他素知这老者脾性,只是叉手侍立,默然微笑。

果然,便听老者又笑道:“方才见允叔你看这楹联,可瞧出来是谁的墨宝未?”

曹友闻心里更觉好笑,但又装模作样的鉴赏了一番,红着脸摇摇头,回道:“恕小侄眼拙。”

那老者捋须哈哈大笑,“早就知你曹允叔不肯上进,只知那阿堵物,可还记得半句诗书?你可看清楚了,此联乃是王侍中王相公亲笔手书!”

“啊?”听说这竟是王安石的墨宝,曹友闻亦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老者更是得意,笑道:“求得这墨宝却甚是不易,这杭州城内,等闲人物,难求一字,难求一字……”

说话之间,老者已拉着曹友闻的手,进了屋中。

地上铺的是用片金线织出的花纹繁丽的厚锦,壁上挂着的卷轴或者大或小,有诗有画,曹友闻一眼扫过,便看到许多个熟悉的名字:范文正公的《动止贴》、蔡君谟的《中间贴》、张商英的《惶恐贴》、徐熙的《鸡冠蝴蝶图》、王维的《雪霁图》、大苏的《雨竹图》、王驸马的《西岳降临图》……,尚有许多未能看得清楚,但想来也无一不是名士大儒,寻常人家但凡能有一幅,想必都是珍若珙壁,舍不得轻易示人,偏偏这许多东西挂在一间房里,却有些不伦不类,予人零乱无章之感。

曹友闻心中暗笑,他方才屋外所见,颇为惊叹,只觉营造之妙,处处高人一等,但进得此厅,终于复有熟悉之感,原来主人家手笔,始终未变。

“允叔有些年不曾来了。”老翁捻须笑道:“如今不止这宅子重新修葺过,室中字画,也非旧时观。允叔以为如何?”

“妙极,妙极。”曹友闻拊掌笑道:“世叔所有,无一不是大家精品,哪个名字说出去不是振聋发聩,难为世叔能够收罗!”

那老翁闻言,更是得意,他们说话之间,早有侍女们进来焚香烹茶待客,曹友闻一看,只见这些侍女个个容貌俏丽倒在其次,穿着打扮却是越发与众不同,个个梳着高髻,膨大的罗裙垂泄而下,里面着素色的轻裾,移动时露出云头锦履,行走无声,袅娜生姿。

又听那老翁笑道:“似我们这等人家,那阿堵物已在其次,殊不足道。倒是你那七弟在后院,建了一座藏书阁,搜罗了海内珍本奇书,如今在这杭州城中,亦是薄有虚名,允叔此来,不可不看。”

曹友闻心中好笑,嘴上却恭维道:“世叔公侯之后,清华之气,自不能与寻常商贾之家等提并论。七郎饱学多才,更有祖风,琼林赐宴,指日可待。”

老翁听他如此说,更是欢喜,却若有憾焉的笑道:“可惜允叔志不在此,否则兄弟一榜进士,更是一桩美谈。”当下便跟曹友闻说起当日如何营造这宅院,收罗书画种种艰难不易。

曹友闻口中奉承,心里几乎已将肚皮笑破。

那老翁却谈兴颇浓,说了半天,才突然想起要问曹友闻的来意,奇道:“噫,允叔此来,难道竟是与老朽谈这些么?”

曹友闻却是有事而来,只是听他絮絮叨叨,说得不停,又不知要如何打断他,这时好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连忙说道:“小侄此来,确有一桩喜事。”

“喜事?”老翁捋须望着曹友闻,“这喜从何来?”

曹友闻笑道:“小侄知道十娘才貌双全,尚待字闺中,此番却是受人之托,前来成就一桩好姻缘的。”

“哦?”老翁睨了曹友闻一眼,傲然说道:“不知却是谁家小儿郎?”

“好叫世叔欢喜,这家小儿郎,却是天潢贵胄,说起来乃是当今官家的皇叔,邺国公第十子赵仲玶。”曹友闻一口气说完,本以为老翁定会喜动颜色,马上应诺。

谁知那老翁只是挑了挑眉,“唔”了一声,“原来是他家的儿子。”

曹友闻不料他如此反应,大吃一惊,诧道:“世叔难道竟连邺国公的儿子也看不上?”

老翁瞥了一眼曹友闻,道:“允叔只怕不知和李承简家的小娘子结亲的是谁?”

曹友闻心里顿时明白过来,笑道:“世叔这却是想岔了。你道李承简结了雍王这个亲家,便以为邺国公家有所不及?”

老翁“哼”了一声,“难道国公家还比得上亲王家?雍王可是太皇太后的爱子,当今天子的亲叔叔!李承简家!”

曹友闻叹了口气,笑道:“世叔呀世叔……你可知道邺国公家柔嘉县主?”

老翁道:“全杭州城,如今只怕没有不知道这位县主的。”

“那世叔可知柔嘉县主离京之时,官家流泪相送,御赐金鼓、斧钺,更在邺国御笔画出柔嘉县作为采邑,世叔可见过哪家亲王的县主有这等殊遇?便是公主郡主,大宋朝开国以来,世叔又可曾听说过?”

“啊?原来传闻竟然是真的?”

“千真万确。”曹友闻说来,自己都觉得又是好笑,又是骇人听闻。他其实亦听说过此事的一些传闻,据说当日决定封建邺国公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不舍得柔嘉离京,曾劝她在汴京择婿,但柔嘉执意不允。柔嘉县主离京之时,不仅两宫太后都极怜惜她,多有赏赐,小皇帝更是含泪相送,依依不舍,在温国长公主的撺掇下,居然颁下如此荒唐的封赏。虽然朝中对此多有微辞,但太皇太后以成王剪桐封弟,欲借此机会教育小皇帝——多半亦是想到这实不过是慷邺国之慨,反正有什么麻烦,那也是万里之外的邺国担着,竟是应允了。只不过听说温国长公主后来却是很吃了一些苦头便是。而柔嘉在京时,尚还老实规矩,不料到了杭州之后,却故态复萌,整日抬着御赐的金鼓、斧钺招摇过市,搞得杭州人人都知道来了这么一位县主。

但曹友闻此番受人之托,前来说亲,他不敢乱说宫内之事,竟亦只得抬出柔嘉县主的事来,权充虎皮。但这等在大宋朝骇人听闻之事,却亦的确能令面前之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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