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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新宋-第4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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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功业——南交、大理,本属中国,亦自当混一,谋划西南,那是万世基业,原本也是良谋善策。当时天下无论贤愚,大抵以为西南夷反掌可定,朝野议论,罕有反对者——今一旦酿成大祸,便将所有罪责归于吉甫,仿佛吉甫便是社稷之罪人,这也难称公允之论。”说到此处,王安石抬头望着石越,苦笑道:“这一次,不幸又是被子明预料到了。”

石越亦不由慨叹道:“的确是不幸言中!”

“但到底亦不能由此便苛责吉甫,当时天下料不中的才智之士,可也不是一个两个。便是子明,也有料事不中的时候,否则李秉常早为俘虏。我当时荐吉甫为相,是看中吉甫有异世之材,但朝中君子对吉甫毕竟成见太深,子明平心而论,若无吉甫与君实在朝中竭心殚智调度,你能成就平夏之业否?”

“自古无庸相在朝,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石越坦然答道。熙宁西讨,有一半功劳,的确是归于当时的两府大臣的。

王安石点头道:“我早知惟子明能不抹吉甫之功。但吉甫终是人望不足,他当年为我得罪太多人,受我之累,朝野之士,对他的成见竟是牢不可破。吉甫急欲证明自己,遂行归化之政;而一有挫折,又惧朝野更不能相容,只得咬着牙执拗到底,意图侥幸,不料却招致今日之祸。倘若熙宁十四年以前,吉甫能知道今日结果,他必不至此!”王安石对吕惠卿的同情与怜惜,溢于言表,“吉甫离京之前,曾留书一封与我,言及他三四年间心境,令人嗟叹。”

对于相同的事情,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往往会有不同的理解。王安石与吕惠卿之交情,既是僚属、同事,又是师生、朋友,情同父子,相互信任支持数十年,站在他的立场,说出这些话来,那也全是出自内心,毫不出奇的。但站在石越的立场,却很难如此理解吕惠卿的行为。他既不愿附和王安石,却也不愿意与王安石争论,便只是默然不语。

王安石叹惜一会,又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昔日为相之时,亦在局中,恍然不觉己非,一旦离开汴京,避居金陵十年,却终于发现当年多有不近情理处。回想熙宁三年,程伯淳曾与我议青苗法利弊,剖析道理,无不中允,又对我道:‘天下自有顺人心底道理,参政何必须如此做?’我实已为其所动,然当时张天祺至中书,言语乖戾,我以为自古变法,无信不立,遂终于一意固执。若非其后复有子明之谋,真不知将到何种境地?!我每回想此事,必生悔意。然当时其实亦是为情势所迫,某未及上任,谏官便已论列,新法甫出,绩效未显,诸君子便已视为谋利之臣,必欲逐之而后快。举目四顾,天下滔滔,贤如君实,亲如安国,皆持不两立之志,当是之时,只知‘义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批评之语稍有过激,便觉逆耳,但凡闻听一言半语赞赏,便引为知己,荐以美职,只盼着能有千金市骨之效,天下材智之士,知若能竭力于变法图强,虽封侯可待……那个时候,谁还记得‘吾日三省吾身’?”

石越听王安石如此开诚布公,自承己非,并说起当日秘辛,亦不由动容。他只道王安石执拗,哪里知道王安石也有这坦然认错的一面?这时也忍不住说道:“早知程伯淳之事,越十四年前,已为丞相门下客矣!”

王安石却道他只是客套话,摇头笑道:“往者已矣。过去的事情,便是后悔,世间却没得后悔药卖。今日与子明说这些,是盼着大宋朝野,不要再有你死我活的党争!”说到这里,王安石神色已经黯然,“我也曾遭丧子之痛,司马公休之死,我感同身受!大宋不应当如此,大宋不应当如此……”

“这也是越与君实相公之心愿。”石越望着王安石,诚恳地说道,“君实相公曾经对越言道,他再也不愿意看到大宋还有人要遭此丧子之痛!”他停了一会,又说道:“我今日来此,其实还奉了皇上的旨意。明日皇上便会召见荆公,皇上令我先来看望荆公,并转告荆公,去益州的差遣取消了。”没得到皇上的明言允可,石越也不敢告诉王安石新的任命。

王安石却也并不关心他的官位,起身谢了恩,道:“我早已听到传言,冯当世去了益州,但这戡乱之事,恐非冯当世所长……”

石越却只得心中苦笑,皇帝将冯京派到益州,一则当然是想借他宰相的威望来镇一镇人心,但更多的,却是皇帝对他这个吏部尚书多有不满,只不过刚刚罢免一个吕惠卿,皇帝还是想让人事变动尽可能地能缓一分算一分,冯京既然去了益州,再回政事堂,几乎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冯京其实也早有致仕之意,他去益州,其实也就是掌掌旗,真正在益州处分的,却是陈元凤与高遵惠。但这些事情,他却是不便宣诸于口的。然而他已知道王安石要当“平章军国重事”,将来万事还要他合作,这时候却也不能全然隐瞒,因只得委婉说道:“冯当世识大体,德高望重,朝廷一日之内,连罢益州转运使副以下长吏十八名,若无宰臣坐镇,难策万全。而且,陈元凤与高遵惠都曾任军旅,颇堪任事;王厚、慕容谦、何畏之皆已入蜀,三人皆是军中名将,平叛不难。益州事,难的是要如何善后……”

王安石也听说过王厚三人的名声,不由点点头,又问道:“那陈三娘究竟是何许人?为何竟敢作乱?我自东南来,虽听到些许传闻,但尽是不尽不实,连汴京之人,也往往说得不近情理……”

石越也早知道王安石必有此一问,这些日汴京与成都府往来使者不绝于道,陈三娘暴乱的缘由、经过也大体清楚了,便回道:“此事说来话长。国朝以来,颇修文治,三教昌盛,佛教民间最盛者,便是净土宗,信众往往结莲社念佛,平日信众间互爱互助,这事相公也是知道的,江西、两浙,原也是极风行的。而蜀地较他处,尤信鬼神之说,莲社更为盛行,朝廷屡下禁令,但越禁越多,甚至有地方官全家都信奉莲社,最后因见没出过什么事情,时日一长,所有法令,便已形同虚设。这陈三娘子,原是蓬州伏虞县的一个寡妇,平时与乡党一道吃斋念佛,她又会用符水治病,偶有神验,这虽与佛家宗旨,全不相合,但乡村百姓,却敬若神明,平时在伏虞县,颇有声望……”

“原来是黄巾之流,只怕又是官逼民反!”

“正是如此。”石越点头道,“益州官员虽然百般回护,搪塞责任,但陈元凤与高遵惠已各有奏折送到,这是地方官吏处置不当,激起民变。益州连年用兵,各地府库为供应军需,早已空空如也,常平仓连亏空带征发,也几乎消耗殆尽。蓬州虽处内腹,但原本就是个下州,主客户不足三万,纳税丁口不足五万;伏虞县更是个中下等县,平素便不富裕。至今年十月,连去年的秋税,都尚有拖欠者。而伏虞县令,去年因为筹办军需不力,未能收足赋税,已被漕司申诫,考课也落了个下等。今年夏税又未收全,眼见着又要受处分,连官位都要不保,因此一开始征秋税,便催促胥吏下乡催收,百姓一年劳作所得,交了秋税还要补上夏税,过冬的口粮,来春的种子,竟是一点不留。百姓怨声载道,而这伏虞令也不加体惜,凡欠税折钱一百文以上,便要锁拿到县衙拷打。约一个月前,这陈三娘子的一个侄子,因为想留些粮食过冬,便借了几百文交钞,想按官价补上所欠税粮,但如今益州的情势,休说是交钞,便是用铜钱铁钱,按官价也买不到粮食,征税的胥吏若是答应了,这中间的差价便要自己赔付,自是断不肯从,争执之下,便将她侄子抓到了县衙。陈三娘子去县衙说理,伏虞令说她不过,恼羞成怒,反将陈三娘子也枷了,由此激犯众怒。当天傍晚,数百信众便砸烂枷锁,救出陈三娘子。伏虞县除了几十个不教阅厢军和弓手之外,本也没什么兵力,何况这些弓手、厢军平日里对陈三娘子奉若神明,哪里敢和她作对。当日暴民便攻占伏虞县城,伏虞县令以下的官吏,全部生死不明。到今日为止,朝廷只接到高遵惠的奏折提到陈三娘子占据伏虞县城后,便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石越说到此处,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要做何想法。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司马光、王安石心中,纵有同情,可镇压起来,却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但是在石越的心里,却真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王安石听石越介绍陈三娘子作乱的原委,这才算是真正明白益州局势究竟有多危险。一个伏虞县是如此,但益州只怕绝不止一个伏虞县!所谓遍地干柴,一把烈火丢进去,谁也不知道会烧起多大的火来!更何况,陈三娘子居然还懂得“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这就更加不可轻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石越那轻描淡写的“善后”二字的深意。

“子明,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掉以轻心啊!”王安石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连连说道,“益州禁军,都聚集在西南夷之境,要调到伏虞县来平叛,没有半个月只怕到不了,王厚、慕容谦一时半会只怕指望不上。况且马上要入冬了,只怕夜长梦多!”

石越颔首道:“益州局势,的确不是一个陈三娘子这么简单。高遵惠与陈元凤奏报,益州全路,聚啸山林的盗贼,有迹可查的,共九十三处,大者数百人,少者数十人。各州县长吏,要么隐而不报,只是强征弓手乡兵,保得盗贼不闹出大事,便阿弥陀佛,万事大吉;若盗贼太猖獗,不得不调集厢军、弓手剿匪,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益州路实已是处处是兵,却还是处处有贼。从伏虞县的事来看,这些乡兵弓手,也不堪大用。真要平叛,还是要指着禁军。现在益州境内的禁军大多聚于西南夷之境,而冬天马上便到,若无补给,休说平叛,军心溃散,大势去矣。但若要保证禁军补给,眼下除了指望益州路的秋粮外,实无良策。但这一征税,难保不会再出事!若再有一处响应,益州局势,只怕立时便会崩析!况且禁军一动,西南夷更不可制……”

“那子明又是何主意?”

“益州之事,若要治本,还要是从西南夷着手。”石越注目着王安石,沉声道:“陈三娘子作乱,我还是以为剿不如抚。百姓只要能安居乐业,断无想造反的道理。”

“司马君实与韩持国又是何主意?”

石越无奈地笑了笑,道:“君实相公与韩持国都是一个主意,只赦从犯,不赦主犯。”

王安石点点头,望着石越,缓缓道:“子明,我也是这个主意。”

石越与王安石在驿馆一直谈到天色全黑,眼见外面北风呼呼作响,刮了一阵子乱风,又飘起小雪来,石越这才告辞离去。但直到他离开驿馆之时,外面还有许多人在探头探望地观望。汴京这时候只怕已经无人不知石越亲自拜会王安石了。

侍剑侍候着石越上了马车,石越因见雪似乎越下越大,便叫侍剑也一道上车坐了,主仆二人在车上说着闲话,侍剑因笑道:“十年前小的还小,虽见过拗相公,却总是模模糊糊的,这些年老听到他的大名,今日见着,才知道原来也就是个不甚讲究的老头。不过桑舅爷怎的竟没来呢?”

“这是王介甫先公后私。”石越笑道,“他奉诏进京,没见皇上之前,是不会先见亲戚朋友的。”说完,忽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你这些天常去田府?”

侍剑点头道:“田将军算是小人的师傅,逢年过节,小的总要去拜望一下的。他下狱那会,我没去探望他,心里很过意不去。烧衣节因听说田夫人有喜,相公也知道田将军平素手头大方,爱周济朋友,家里一向不太宽裕的,这年头日子又难过,汴京一切物什,最少都涨了两成,若用交钞,还要贵些。平素倒也罢了,现在田夫人既有身子,不便太操劳,因此我借故去走走,好带点有用的东西过去……”

石越一时未及想到侍剑在田烈武下狱时未去探望,是怕给自己招惹麻烦,只是笑着点点头,道:“这是你不忘旧,本是好事。不过田烈武现已做了东宫官,你若再去他府里走动多了,被台谏知道了,多有不妥。”

“是。”侍剑连忙答应了。

石越闭着眼睛,仿佛是瞑思了一会,忽又问道:“方才你说汴京一切物价涨了两成?”

“连曹婆婆肉饼都涨到八文一个了。”侍剑叹道,“若用交钞买,十文一个都未必买得到。汴京到处都在谣传陕西那边交钞越来越不值钱,钞钱比一天一变,大小商家都不乐意收交钞。虽说开封府有严令不得拒收交钞,但商家个个阳奉阴违,开封府也没什么好办法。如今益州又出了这码事,更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怕又要打大仗,越发不爱要交钞了。”

石越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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