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4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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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蜕渚托校
到时候,他就还有筹码,去搏一把策立之功!
但吕惠卿马上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便见吕升卿慌慌张张闯进花园,快步走到吕惠卿跟前,低声说道:“大事不好!陈元凤出事了!”
“……往者熙宁十四年以前,蜀人之富可知也。中户之家,莫不有三年蓄聚;上户又十倍于此。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倍于府库也。然一经西南夷之役,冰消火燎,不三四年间,十不存一二。今之所谓富民者,昔日之仆隶也;今之所谓蓄聚者,昔日之残弃也……成都石米二十千,百姓困苦,夏税未偿,又征秋税,中户以下,俱忧无越冬之粮……又蜀地淫祠风行,百年以来,屡禁不绝。一县之民,祀二郎者一二,信莲社者三四,此正张角之徒倡乱之由也,其患在朝夕……”
赵顼呆呆地听着王贤妃轻声读着陈元凤的奏章,他已经不知道愤怒了。奏章上面,还有参知政事范纯仁的贴黄,贴黄最后面的那行字尤其刺目——“蜀中危贻!”
“官家。”王贤妃望着神情呆滞的赵顼,心里一阵阵心疼。陈元凤的万言书,打击到的,不仅仅是吕惠卿。
“官家!”王贤妃再次柔声唤道,“歇息一会罢。”但赵顼却恍如没有听到王贤妃的话,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息、冷笑……十七年的励精图治,换来的却是“蜀中危贻”这四个字?!对“今之贤人”十几年的信任,难道就是为了换来“欺上瞒下”四个字?!这不是吕惠卿的政敌呈上来的札子!这是新党的青壮派,吕惠卿的门生陈元凤写的奏章!是吕惠卿亲自推荐陈元凤去的益州!这也不是陈元凤落井下石,奸诈无常!当陈元凤在成都府写这篇奏章时,吕惠卿还是炙手可热、只手遮天的政事堂首相!赵顼甚至可以想象到陈元凤在写这封奏章时,是下定了怎么样的决心。
可笑,曾经有那么多官员上书提及益州的局势,赵顼却认为那不过是党争下的夸大其词!当唐康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着得罪自己的危险,陈说益州局势危在旦夕的时候,自己却还认为那不过是年轻人的偏见!
几个西南夷而已!哪能真的那么严重?赵顼曾经这么想。推行任何一项政策,都会有点点滴滴的负面反应,这些东西都会被反对者无限地夸大。所谓的谄言,多少也会有点根据。身为君主,要会从各种各样的争论中,根据情理来分辨是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常理”告诉赵顼,几个西南夷是不可能把益州搞得像唐康们说的那么糟糕的!
但是,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为笑柄。
更可靠的“常理”告诉赵顼,陈元凤没有任何理由去捏造这么大的谎言,去陷害吕惠卿!陈元凤用一封万言书,写下他入蜀之后的所见所闻,指出益州百姓正纷纷破产,各种被朝廷禁止的教派大行其道,而更危险的是,地方官员装聋作哑,甚至是火上加油,而大宋朝廷犹自浑然不觉其中的危险!
现在的“常理”,都指向一个解释。
唯一的解释!
他信错了人了。
王贤妃心疼地望着赵顼,最终无奈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悄悄向一个内侍吩咐道:“去将淑寿公主请来。”整个大宋,也许淑寿是惟一一个可以令皇帝露出笑容的人。
“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学生!”吕惠卿读着手中的《益州闻见札子》,连叫了两声好,但他阴郁的脸色,却显出他并不是真的那么从容冷静豁达。
司马光与蔡京刚刚从正面给了自己一记重拳,陈元凤便又从背后捅上了一刀。这一刀更狠、更毒!为了益州观风使的人选,为了掩盖住益州的问题,他与旧党费尽心机,耍尽手段,若早知道陈元凤会来这么一手,当初真不知道在争什么!
陈元凤若真的是落井下石,他的挫折感也许还要轻一点。但陈元凤明明不是落井下石!他当着自己的面,信誓旦旦地答应去替自己盯着益州局势,谁曾想,他才到成都府,便迫不及待地和自己翻脸了!
陈元凤是个聪明人。
吕惠卿更是个聪明人。
陈元凤这么迫不及待地与吕惠卿划清界限,那理由只可能是一个——益州的局势,已经是危在旦夕了!那里已经危险得让陈元凤宁可冒着被吕惠卿打击报复的危险,也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地步了!
这份万言书在这个时候递上来,不过是巧合而已。陈元凤甚至可能一点也不希望永顺钱庄案爆发,原本所有的光芒与焦点,都应当属于他陈元凤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却让蔡京占了便宜。
尽管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吕惠卿却还是相信陈元凤的嗅觉。但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益州局势了。
前面等待他的,将是他仕宦以来,最大的洪水。但只要有一块木板,他都会死死抓住。
“养虎为患,大哥,这该如何是好……还有永顺钱庄的案子……”
“你急什么?!”吕惠卿喝住急得团团转的吕升卿,“永顺钱庄,咬死一个宗旨,最多只承认方泽收了永顺钱庄的贿赂,挪用库藏交钞放贷。熙宁十六年以前的账本早就烧了,账目也抹得干净,你不认账,他们能有什么证据?十六年以后的事,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实在拖不下去了,抵赖不了了,所有的罪名叫方泽与沈七全部揽下,熬得过一年半载,只要我还在相位上,顶多就是充军流放的罪。我保他们过两年就回来了。”
吕升卿原本觉得永顺钱庄案已是世界末日一般,只怕吕家十几年来积攒下来的千万贯家产,也会被罚没一空。这时心神大定,高兴道:“只要和卿没事便好。”
吕惠卿却摇了摇头,道:“李陶也罢,和卿也罢,进了御史台,便不会毫发无损的出来。但只要不落上这大罪名,加点小罪过也无关紧要,最多便是贬官。”
“那也不打紧了。”吕升卿笑道。
吕惠卿却是笑不出来。时间!时间现在比什么都重要!但他不能让吕升卿也乱了阵脚,只能强作镇定,吩咐道:“你要亲自去见一次舒亶……”
十月八日,御史台。
御史台一如既往,只是由几个阍吏把守着那两扇阴森森的,令官员们闻名丧胆的大门,但是它的门口,却是异常的冷清。几乎汴京所有的官员,宁可绕行,也不愿意经过御史台的门口。汴京市民仿佛也感受到气氛的诡异,不约而同地对御史台敬而远之。
舒亶在空空荡荡的御史台前下了马车,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御史台的上空,暗红暗红的,“怕是要下雪了。”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拢了拢披风,向着御史台走去。
走到门口,舒亶只觉右眼皮忽然一阵急剧的跳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忽然又想起吕惠卿让吕升卿带给自己的话。舒亶再次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
整个汴京,人人都知道吕惠卿已经是被架在火上烤了。永顺钱庄案,陈元凤上书,一件事已经致命,更何况两件事情接踵而来。休说圣眷已去,便是皇帝想保,只怕也保不住。如今甚至连新党也纷纷转向,那些平素天天拍吕惠卿马屁的人,这时更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甚至比旧党更厉声地弹劾吕惠卿欺君误国,纵容亲属,中饱私囊,损国自肥,天理不容……舒亶怎么样也想不明白——吕惠卿为什么还不请辞?
这个时候了,还不请辞相位,难道非要等着被人赶下台么?
皇帝将陈元凤的札子公开发出来,意思就是要吕惠卿自己辞相,存个体面。这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吕惠卿虽然告病待罪在家,却就是不肯辞相。不仅如此,数日之内,他还连上三封札子自辩。为熙宁归化辩护,不相信吕和卿涉案,指责益州官员报喜不报忧,只肯为自己偏听误信而谢罪……这更激起了台谏、侍从官员们的怒气。斥责吕惠卿在告病待罪时,不当为自己辩护;批评他贪恋权位,不肯辞相……台谏已然将弹劾吕惠卿与益州官员当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他们的打击面也断然不会只局限于吕惠卿一人身上,非友即敌,凡是不肯附风弹劾吕惠卿的,都成为一桩罪过,立即会被冠上“党附吕惠卿”的罪名弹劾。不少旧党官员似乎认为胜券在握,无数的新党官员被指为吕惠卿“亲党”,被翻出陈年往事,受到弹劾。
而舒亶更加是旧党的眼中钉、目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者。没有了吕惠卿这个挡箭牌,几天之内,几乎所有的新党官员,都同时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果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舒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甚至比吕惠卿更招人嫉恨!如今弹劾他的奏章,仅次于吕惠卿。吕公着莫名其妙的失踪,怎么也查不到去向,这已经成为一个话柄;但最麻烦的却是司马康,舒亶用尽了浑身解数,却从他嘴里问不出一句话来。要求释放司马康的呼声越来越高,迟早会引起皇帝的注意。但如若找不到他半点罪名便这么释放,他舒亶就算完了。到时候,司马光回到政事堂,后果将不堪设想。
舒亶已经连五个晚上不能入睡了。帮吕惠卿就是帮自己。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也要撬开司马康的嘴巴。不扳倒司马十二,他睡不安寝。三天前,舒亶便设法支开石得一,打算锻炼成狱。但不曾想,司马康看似一个公子哥儿,在狱中已经折磨得不成人形,不料却是个硬骨头,无论舒亶怎么用刑,也拿不到半句口供。
司马牛!老的是司马牛,小的也是司马牛!舒亶在心里愤愤的咒骂着。今天定要叫他开口。舒亶几乎是咬着牙,走进御史台。
“舒、舒大人……不、不好了……”他刚刚踏进院中,便见一个台吏脸色惨白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禀道。
“什么不好了?”舒亶的右眼皮又跳了起来。
“司、司马康要、要不行了……”
“什么?!”一时间,舒亶只觉得天空整个地塌了下来。
舒亶在台吏的带领下,高一脚低一脚的急急忙忙赶到了司马康的牢房。因为牢房的地面比外面的地面要低,整间牢房显得十分的阴冷乌黑。舒亶弯着腰进到牢房中,直起身来,几乎便感觉头要碰上房顶了,房中弥漫着污秽的臭味,令舒亶厌恶地捏起了鼻子。他定了好一会的神,才发现司马康裹着一床单薄的破被子,蜷成一团,缩在阴黑阴黑的床上,身子不时抽搐着,口中喃喃地说着胡话。舒亶躬着身子,走到司马康旁边,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却是滚烫如火。
舒亶紧锁着眉头,呆呆地,半晌没有说话。
“舒大人,这样怕是不行……”承差吏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着。
舒亶唔了一声,又呆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吩咐道:“先去抬盆火进来,烧旺一点。”那承差吏连忙答应了,退出牢房。
“如何是好?这要如何是好?!”舒亶不待他走远,便已焦急地搓着双手,在窄小的牢房中,打起转来。这可不是玩的。果真没有半句口供的司马康有个三长两短,舒亶断然是无法交差的。可眼见着司马康这情形,放回家去,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若继续关押着,那就是非死不可了!但若就这么放出去,舒亶的日子也一样不多了。
“真真是祸不单行……”舒亶还在心里怨天尤人,便听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弯着身子钻了进来,快步走到司马康跟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立时便象被烫着一般,闪到一旁。舒亶到这时才看清来人竟是石得一,他知道必是台吏也报告给石得一了,忙道:“押班如何也来了?”
石得一转过身来,望着舒亶,苦笑道:“舒大人,你可害苦咱家了!”
“押班这话……”
“罢!罢!”石得一不待舒亶多说,连连摆手,道:“别的事我也不管了。舒大人且说说这要如何善后罢!”
舒亶已听出石得一言语之中,早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全是一副他为自己所误的嘴脸。他心中恼怒,冷笑道:“不知押班又是何主意?”
“依在下的浅见,还是速速结案罢。”石得一恍若全没听到舒亶话中的讥讽,又瞥了一眼司马康,道:“司马衙内这样子,只怕竟是没有涉案的。说不得,舒大人要担当点,先让他回府去治病要紧。倘若在台里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担当不起的……”他的态度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奄竖!”舒亶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声。但如今风向大变,皇帝身体又出现好转的迹象,石得一自保不暇,这个时候又岂会把自己的前程性命,全部绑到吕惠卿、舒亶身上?便是赵颢,也不能叫他白白将自己给葬送了。只是石得一想抽身,舒亶却未必便肯,“押班此言差矣。司马康的口供至关紧要,岂能便此草草结案?这桩案子,是由苏颂枉法引致,难道我等也要枉法不成?这等辜负圣恩的事,舒某却是死也不做的。”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已至此,不将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