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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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本不过是想说说趣闻,不料一相二参居然认真起来,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始终是皇帝,随便说不得话。幸好这几人还不算太呆板,没给自己讲大道理。想到这些,未免有点扫兴,便对赵瞻说道:“赵卿先回去吧。卿不辱使命,明日中书会有嘉奖的。几位丞相留下来,说说西北的边防如何了。”
赵瞻连忙谢恩告退。赵顼见他走远,才敛容说道:“种谔先胜后败,抚宁诸堡全部沦陷,但是绥州还在大宋手中,夏人兵疲,已欲遣使者前来求和,朝廷当早做打算。朕想知诸卿意见如何?”依宋之惯例,边事皇帝一般是和枢密院讨论决议,但是赵顼即位后,信任王安石,也多和中书诸相商议。
“西夏不可遂图,和议可许,绥州却不可割让。以臣之愚见,则国内先变法,富国强兵,西北遣王韶开洮河,徐谋进取之策……”
冯京冷笑道:“臣以西夏不过是小疾,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河北、陕西皆是前线,数年之间,既淤田,又差役,又保甲,百姓苦不堪言。庆州兵哗变,并非无由。皇上,便是差役、保甲暂时不能废,这淤田于国无补,颇劳民力,还请皇上先下旨废除这一件。”
……
石越并不知道皇帝和中书的宰相们居然在很正式的场合讨论着他那糟糕之极的毛笔字和白水潭隔几日就会发生一次的群架事件。但是对于自己的毛笔字,他也不是全然没有下过工夫的。
这日难得空暇,他就跑到桑府,坐在书房里一本正经的练毛笔字。只是这书法的习成,实在非一朝一夕之功,他吃力的提着笔,写一划下来,稍不留神就歪了。梓儿在旁边看得吃吃直笑:“石大哥,你不用这么用力的,写字靠的是腕力,用的是一股巧劲。你看我的……”
她从石越手中夺过毛笔,轻轻沾点墨水,在字笺上写了一个娟秀的“越”字。石越看看桑梓儿的字,再看看自己的字,一个劲地直摇头。
梓儿轻笑道:“这样吧,石大哥,改天我用朱笔写一本字帖给你描。好过你这样乱写,堂堂白水潭学院的山长,皇上亲自嘉叹的‘天下奇材’,字也不能写得太难看了。”
石越红着脸听她取笑,没有半点脾气,谁叫自己字写得太差呢?不过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虽然他认识的名人很多,无论哪一个都有一笔好书法,但是让他开口向他们求一本字帖练字,实在过于艰难了一点。
他刚点了点头说“多谢……”,就听侍剑进来说道:“公子,潘先生来了,在外面等候。”
石越连忙搁下笔,对桑梓儿讨好的笑道:“妹子,字帖就麻烦你了。”一面匆匆往外面走去。
到了客厅,便看到潘照临在那里喝茶,桑俞楚不在家,只有桑来福坐在下首相陪。见石越出来,二人连忙起身相迎,桑来福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便告了个罪出去。
潘照临似笑非笑的说道:“公子,这白水潭很热闹呀。”
石越一怔,不知道他说什么。
“难道公子不知道白水潭学院的学生隔三差五在群英楼打架吗?”潘照临奇怪的问道。
石越愕然道:“不可能吧?”
“现在群英楼的伙计和掌柜都习以为常了。”潘照临把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石越不禁哈哈大笑,“这帮家伙,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潘照临自己也不禁莞尔,不过他毕竟是比较理性的人,“这些学生这样子,实在有失体统。如果传了出去,给人口实就不好了。”
石越点了点头,“潜光兄有何良策?”
“这件事,还须告诉桑长卿,让他严肃山规。”
石越摇摇头,道:“这不是上策。堵不如疏,这样吧,我们在文庙附近再建两座大堂,一个座大堂做讲演堂,专门请当世名流不能在学院兼课者讲演;一座大堂做辩论堂,专门让学生们自由辩论,免得他们去群英楼打架。每隔五日即有一日为讲演日,一日为辩论日,这两日皆不上课。你说如何?”
潘照临想了一想,笑道:“这是好主意。只不过讲演日就比较麻烦,要去请名流,学院又要多一笔开销。”
石越不负责任的笑道:“这件事让长卿去头痛吧。辩论堂没有建好之前,先找两间教堂做辩论堂,让他们去吵架吧。每次吵架也不能白吵,找专人记录下来每个人的发言,公布在学校大栏上,给全校的人看看。另拿一份存档。”
这件事说妥,潘照临又问道:“我在白水潭西北看到有人大兴土木,公子可是想扩张学院?”
石越颔首笑道:“白水潭现在慢慢变成小镇了,我先给学院的老师们准备好一些房子,另外学院照这个趋势,规模难免会扩大,因此还要建一些教舍。还有,到了二年级,学生就要分系了,我准备为儒学之类建一座明理院,为算术物理类建一座格物院。”
潘照临因说道:“算术之书称为算经,比之儒家五经,的确可以为格物院之首。我听说有人上书朝廷,想把历代有名算术家配享孔庙,不知道有没有这事?”
石越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算术孔子也学的,朝廷有此议再说吧。现在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不参与了。”
就在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下,春去秋来,秋去冬来,熙宁四年的秋天在纷纷落叶中成为过去。偶尔和苏轼、唐棣等人书信往来,谈谈所谓的“石法”在地方推行的情况,听听他们对免役法和保甲法的抱怨——毕竟事不关己,石越也没有那种切肤之痛,他完全是以一种政客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此时不宜和王安石对抗。不过,因为改良青苗法推行顺利,石越在皇帝面前也越来越受重视;另一方面,则是白水潭学院渐上轨道,第二学年的学生报名达到三千人,规模超过太学。为此,学院不得不举行入学考试,控制每学年的学生在两千人左右。可以说唯一不太称心如意的,是他的毛笔字始终不见起色。
这一天石越和往常一样,一大早起来便往白水潭学院赶,很快就是重阳佳节,加上连日大雨,好不容易放晴,东京城里到处是菊花。通往白水潭学院的水泥路边上此时已植了稀稀疏疏的树,走到附属小学的教舍附近,就可以看到学院布置的菊花,虽然品种一般,不过对石越这种不懂得赏花的人来说,还是挺漂亮的。
到了桑充国的“公厅”(办公室),石越忽然童心大作,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却见桑充国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发呆,手里还拿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楷字的大纸。
“咳!”石越咳了一声,问道:“长卿,秋高气爽,你在发什么呆?”
桑充国见他来了,苦笑一声:“子明,你来看这个。”
石越疑惑的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来,原来上面写的全是些学生的名字。桑充国在旁边说道:“这是一年级考二年级的名单,其中考上明理院的约一千五百人,一千一百九十三人儒学,二百余人律学,八十人子学;考上格物院的学生约五百人,是明理院的零头,三分之一,算术九十人,格物和博物都是二百余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石越倒是奇怪了,虽然算术人少一点他很奇怪,但是想来格物和博学都要修算术,专修算术的少,也很正常。格物院能有五百人这样“了不起”的成绩,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我不是奇怪,我是担心。”桑充国解释道。
“担心?”
“是啊,明理院的规模太大了,容不下这么多人呀。而格物院又空出许多地方来。”桑充国担心的是实际问题,长期以来都是他主持具体事务。“还有,现在我们学院修格物的学生倒像是谦谦君子,虽然有争议,但是都是细声细气解决;反倒是这些考上明理的学生,在辩论堂辩论时,几乎恨不得把对方给吃了。”桑充国想想辩论堂里的情景,就有点受不了。“二程和孙觉、邵雍等人自从过去一次辩论堂后,就再也不去那地方了。他们几个虽然各有观点主张,但是也不至于争得面红耳赤。这些学生却可以为了扞卫一句经义,和人家吵上整整一天。”
石越听桑充国抱怨这些,不禁好笑,“长卿你也太杞人忧天了,明理院的人太多,就把他们的课分开,不用排那么满。况且明理院二年级了,教授只上大课,小课比较少,怕什么?至于辩论,对他们将来有好处……”
“不错,他们经常辩论,能于经义中发现新义,也是好事。日后我们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参加科考,一定会很出色。子明在明理院前刻下‘文以载道、学以致用’八个大字,很合吾心。”孙觉一边摸着胡须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起进来的二程也点头称是,理学家对于学以致用,是绝不反对的。虽然后世有人往往将科举与理学混为一谈,但实际上当时有不少人却是因为觉得科考于世无益,而改学理学的。
石越连忙转过身来,一面行礼一面笑道:“原来是孙大人,伯淳先生(程颢)、正叔先生。”桑充国也赶忙起身见礼。
孙觉和程颢微笑回礼,程颐也淡淡地回了一礼。
程颢笑道:“子明,我们是来找长卿商议一件事情的。”
桑充国请众人坐了,一面向石越解释道:“孙大人、伯淳先生、正叔先生,还有邵先生等人都说学生们在辩论堂辩论,有不少言论颇有可采之处,希望能整理了刊印,而不仅仅是贴在学院之内。”
石越笑道:“这是好主意。”
桑充国皱了皱眉头,不满的看了石越一眼,“只是这些言辞,颇有不训之处,刊出去,有很多观点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程颐点了点头,“长卿所言不错。”
石越笑了笑,说道:“这事无妨的,其实竟可办一《白水潭学刊》,每月一期,让学生们把自己的心得写成文章投稿,由诸位先生组成编审会,专门审议文章能否在《学刊》上发表。这样就可以保证质量了。而无论学生和先生们,只要文章在学刊上发表,皆给一定的润笔,谓之稿酬。这样可好?”
程颢想了一会,笑道:“这又是个新奇的好办法。”孙觉也觉得甚好,程颐却问道:“若是编审会意见不同,那又如何?”
石越笑道:“这又不是科考,虽不能太宽,也不必太严,依在下看,倘意见不一,只要编审会有两人同意,不管他人同不同意,都可刊印。”
桑充国主持校务近一年,已是精干许多,想了想,道:“诸位先生太忙,若真要创办这个学刊,学生中优秀俊逸者,可以选一二人来帮助处理琐杂事宜。另外既是白水潭学刊,则明理院和格物院不可有偏颇,三分之二明理院的文章,三分之一格物院的文章,这样方见公允。明理院的文章由明理院的先生们审议,格物院亦由其自己选。如此可好?”
众人又议了一回,觉得他说得不错,便算是议定了。石越待二程等人一走,便拉着桑充国往门外走去,笑道:“这样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把校务先放一下,到白水潭附近逛一逛去。”
二人也不坐马车,各自牵了一匹马,沿着白水潭学院的小路慢慢往外走去。整洁的水泥小路,良好的植被,树丛中隐约出现的古典风味的建筑,挽绺徐行的石越忽然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参与白水潭学院后期规划的人,都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物,从美学上来讲,白水潭学院的确是很有欣赏价值的。想到实际上是自己缔造了这一切,石越心中又有了一种骄傲的感觉。只可惜这一份成就感,没有人能够和自己分享,他毕竟是有太多秘密的人。
和桑充国一边品评路边的菊花,一边享受凉爽的秋风,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白水潭之外的村落里。桑充国笑道:“子明,我有点渴了,找户人家讨口水喝吧。”
他一提起,石越也觉得自己有点渴了,便笑道:“好啊。”上马看了一下远处,扬鞭指道:“去那里吧,那里有户人家。”
二人催马来到一处农户房前,这是一栋白水潭附近很普遍的红砖平房,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门前玩耍,见有生人过来,毕竟是白水潭学院旁边的小孩,倒并不是很害怕,男孩略带羞涩的问道:“你们找谁?”
石越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脸蛋,“我们来讨口水喝,你怎么不去上学?”白水潭的村民的子女,都可以免费进蒙学就读的。
“哦,二妹,去倒两碗水来。”小男孩转过身招呼她妹妹。看着小女孩清脆的答应一声,跑进屋里,桑充国也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问道:“家里大人呢?你为什么不上去学呀?”
“爷爷、奶奶和娘去地里干活了,爹去做保甲了。家里要人看家,还要给爷爷奶奶做饭,没时间去上学。”小男孩说话很有条理。
石越愣了一愣,和桑充国对望了一眼,不再作声。秋天是忙碌的季节,居然还要参加保甲?这保甲法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