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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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章惇为知制诰兼判军器监。”
皇帝一口气连下数诏,韩维是韩绛的弟弟,按例韩绛本当拒绝,但他抬头看到皇帝的脸色,竟是不敢说半个“不”字。嘴唇张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来:“遵旨!”
赵顼面无表情的抛下他的两府大臣们,朝着殿外走去。“起驾——”内侍又尖又长的声音在崇政殿中响起。在踏出崇政殿的那一刻,赵顼忽然咬了咬牙,沉声道:“遣使者问富弼、王安石、石越、文彦博、曾公亮、司马光、范纯仁边防之策!”
朱雀门附近的夜市,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南朝繁华,真令人称羡。”萧禧感慨道。
为了防止辽使刺探国情,刘忱与萧禧、萧佑丹一直寸步不离,他听萧禧感叹,笑着指着前面一家酒楼,道:“那家店子的砂糖冰雪冷丸子,味道最佳,二位可要尝尝?”
萧禧望了萧佑丹一眼,见他点头,便笑道:“那真是大有口福了。”
刘忱笑着引二人进了店,除沙糖冰雪冷丸子外,又顺手点了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野狐肉等几样下酒之菜,要了几壶黄酒,三人竟是在夜市上对酌起来。
萧禧待菜上来,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粒砂糖冰雪冷丸子,放入嘴中,闭着眼睛细细咀嚼品味,半晌,方赞道:“果然美味。”
刘忱劝了二人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叹道:“今日能与二位在此饮酒,全赖两朝通好七十余年,至今未绝,他日一旦断交,便为寇仇,那是势不两立之局了。”
萧禧与萧佑丹不禁一怔,不料刘忱突然说起这些话来。二人这些日子与刘忱朝夕相对,都很佩服刘忱的风骨才学,虽是各为其国,亦有点惺惺相惜。萧佑丹是契丹第一智士,此情此景,顿时让他想起庆历时富弼使辽,辽国接待他的使者竟然对富弼惺惺相惜,帮助他促使辽国退兵的故事,心中暗暗警惕。
萧禧却没这多心机,只问道:“南朝真要为区区数十里之地,自绝两国欢好?”
刘忱正要说话,忽听到街中有人呦喝:“卖报、卖报,《新义报》最新报道——枢密副使王大将军奉诏回京……朝廷诏准高丽使者来京进贡——《汴京新闻》专题报道,通商高丽百利无害……”
萧佑丹脸色一沉——难道南朝皇帝真的不惜一战?高丽为何在此时遣使入贡?
偏偏便在此时,又听旁边有人隐隐约约说道:“故韩侍中临终前荐司马君实、范尧夫、石子明三位大人……”
萧佑丹心中一凛,假意向刘忱问道:“听闻故韩侍中故世之前,荐司马、范、石三位,不知在大人看来,三人之中,以谁最贤?”
“这三位之学问品行,非在下所能评判。”刘忱不假思索的答道。
萧佑丹见刘忱没有否认韩琦推荐三人,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石越!石越……”萧佑丹在心里暗暗计算着。
不仅萧佑丹不希望石越进入宋朝决策层,在宋廷中,抱这种想法的人也大有人在。
“听说皇上下诏问元老重臣边防之计,富弼自韩琦之后,又向皇上推荐石越,相公不可不防!”邓绾似只巴儿狗似的跟在吕惠卿身后,吕惠卿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自顾自地逗着笼中的鹦鹉。“石越此人,阴险狡诈,虚伪矫情,真是个活王莽。当今皇上最信任的人是谁?是相公么?恕在下直言,皇上对相公的信任,还不及皇上对王安石的信任!而皇上对王安石的信任,绝对不会高过对石越的信任!”邓绾提到石越的名字时,便不由自主地咬着牙,仿佛要把那两人字咬碎一般。
吕惠卿的手忽然停了一下,他想起冬至郊祭之时,为了试探皇帝心意,他故意援引郊祀赦例,荐王安石为节度使。不料立时被皇帝训斥:“王安石并非因罪去职,何故用赦复官?”皇帝心中,对王安石依然有很深的感情。这个邓绾,说得倒并没有错。
邓绾知道吕惠卿已被说动,又道:“为相公计,要固宠,一是要斥王安石、石越于朝廷之外,时日一久,什么样的恩信都会淡忘;一是要在皇上身边有人,能影响皇上,当年王介甫用的就是此策!”
吕惠卿缓缓转过身来,看了邓绾两眼,忽然笑道:“邓文约,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么?皇上是英明之主,王介甫与我有师徒之谊,石越是朝廷栋梁,为了争宠固权,你就劝我去陷害自己的老师、朝廷大臣,欺骗皇上。你看错人了。”
邓绾再料不到吕惠卿大义凛然的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相公,我、我……”
“你回去吧,以后做人做事,持心要正。”吕惠卿沉下脸来,训斥道。
邓绾还想再说什么,吕惠卿已背转身去,不再理他,只得垂头丧气的告辞而去。邓绾才出门,吕升卿便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笑道:“大哥,为何要把邓文约给赶走?”
吕惠卿头也不回,逗弄着鹦鹉,不去理他。
吕升卿道:“一只哑巴鹦鹉,有什么好玩的?”
“但哑巴鹦鹉绝不会出卖你!如邓文约那种人小人,若引之为心腹,将来只须有个好价钱,他便能毫不犹豫地卖了你。”
吕升卿似懂非懂的望着吕惠卿。
“可惜我不该把陈履善派到地方上去,否则……”吕惠卿叹了口气,又问道:“和你交情最好,学问也最好的朋友,是谁?”
吕升卿愣了一下,回道:“是沈季长。”
“沈季长?王安石的妹婿?”吕惠卿皱了皱眉。
“对,就是他。”
“既如此,我就向皇上推荐沈季长与你为崇政殿说书。皇上聪明好学,你的学问应付不了,两个一起,若有疑难,或可由沈季长替你回答,遮掩一二。”吕惠卿道,当年王安石为相,就是把他安排在崇政殿说书的位置上,来代替王安石影响皇帝;但是如今他的周围,除了陈元凤外,已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才安排在那个位置上了。
“太好了!”吕升卿不禁喜上眉梢,崇政殿说书是一个极受人尊敬的位置。
“好什么好,多少人在那个位置上被皇帝问得汗流浃背,你以为那是个好呆的位置么?”吕惠卿训斥道。
吕升卿不敢回嘴,忙转换话题,道:“大哥,朝廷对辽国的战和,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吕惠卿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大哥,你忘了,石越向皇上提出那个什么法子后,我家在河北买了一座矿山,亲戚中在那边或合股,或自己出钱买矿山的都不少,万一打起仗来,岂不什么都完了?”吕升卿讪讪笑道。
“求田问舍,胸无大志!”吕惠卿忍不住骂道,顿了一会,才道:“朝廷元老上书,或主战或主和,纷纷不决。蔡挺、王韶、富弼和石越主张对辽人强硬,一面修战备一面谈判。司马光、王安石之辈,皆支持和议……”
“那太好了!司马光和王安石都主和,那定是打不起来了。依我说那几百里无主之地,有什么好争的。”吕升卿笑道,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你知道什么?!见识还不如邓绾!”吕惠卿对这个弟弟,真是失望之极。鼠目寸光!若两府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人主张强硬立场,那朝野之中那些主张强硬的“清流”们,必会自觉不自觉地去寻找一个有分量的代言人,当今天下,这个代言人除了石越还会是谁?到时石越进中书,可真的要成众望所归了。
“我不会让这种局面出现的。”吕惠卿轻轻地对那只哑巴鹦鹉说道。
好不容易被激起了一丝豪气的赵顼,在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异口同声反对开战的奏疏之前,彻底动摇了。王安石与司马光,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在那一个世代的大臣之中,是赵顼心中最信服的臣子,这一点,也许连赵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除了武臣之外,没几个人支持打仗。”赵顼似乎在喃喃自语。
新任的知制诰兼判军器监章惇低着头,答非所问地说道:“陛下,苏辙、唐棣、陈元凤、蔡卞以及沈括等人之前一直负责着军器监改革,今已初见成效。标准化生产逐步推行,改良弩机也试制成功,若要说到军器的准备,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钱。弓、弩、箭、震天雷、霹雳投弹等军器成本高昂,是一笔不菲的开销。陛下若给臣足够的钱,臣与苏辙合作,两年之内,臣便能让王师装备精良!”
“两年?那也还要两年!”赵顼立时就听出了章惇的言外之意,这是在委婉的劝他,不要急于开战,再等一等。
“武臣想建功立业,自然不怕打仗。国家战和之策,臣妄言,似不应当以武臣的意见为主。其实富弼、石越,也并没有主张与辽国开战,他们不过是认定辽人是虚张声势,不敢开战,所以才主张强硬。”章惇又说道。
“但王安石与司马光都以为不必激怒辽人,辽人生性蛮不讲理,万一恼羞成怒,反坏国事。文彦博、曾公亮等人,也说要争取谈判解决争端为上策。”赵顼犹疑道。
章惇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欠身笑道:“陛下是觉得王安石、司马光、文彦博、曾公亮懂辽务,还是富弼、石越通辽务?”
“这……”
“石越姑且不论,富弼在昭陵时主持北面防务,出使北朝,此老的意见,微臣以为,陛下应当重视。石越自侍奉陛下以来,几乎是算无遗策,臣的愚见,石越的建议,陛下不可以等闲视之。”
一直站在旁边侍候的李向安猛地听见章惇竟然偏向石越,不由暗暗称奇。章惇奉旨招抚荆湖,可以算是王安石新党中的重要人物,王安石倒台之后,章惇不助吕惠卿、蔡确、曾布等人也就罢了,居然倾向于石越,李向安虽然见惯了权诈之术,也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以李向安的见识,自然也无法理解章惇这种人的心理,更不会懂得何谓政治投机?在新党排位战中靠后的章惇,自有他自己的考虑。
赵顼听章惇的话,觉得颇有道理,正要说话,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叩首禀道:“陛下,吕惠卿求见。”
“宣。”
内侍答应着退去,不一会,吕惠卿便在内侍的指引下走了过来,参拜之后,赵顼便道:“朕方才与章惇论及北事,卿以为要当如何应付?”
吕惠卿用眼角瞥了一眼章惇,笑道:“臣以为,天下之物,什么都割让得,就是国土割让不得!”
吕惠卿小心看了看赵顼的神色,又正色道:“昔日匈奴有冒顿单于,为强邻所迫,强邻索以美女财货,冒顿皆如其所欲,而当其索要荒土之时,冒顿竟斩许割地之臣,断然拒绝,引兵开战,终成霸业。冒顿,不过一胡虏,尚知土地人民为国之根本,虽荒野之地尺寸之微,不可与人,陛下不可不察。”
赵顼沉吟道:“此事朕已知之。不过勾践亦曾有卧薪尝胆之日,大臣们多以国力不足、战备未修,反对开战。”
吕惠卿笑道:“陛下可知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之理?当年景帝平七国之乱,何曾准备充分?澶渊之役时,又何曾准备充分了?况且臣之主张,也不是要立即绝关市,拒使者,伐幽蓟。臣是主张断然拒绝辽使的无理要求,同时内修战备,以防万一。”
自契丹启衅以来,赵顼几乎每日都要接见两府大臣,商议对策。吕惠卿之意见,他原也问过,当时吕惠卿亦是说过国土不可割让的话,只是他那时回答得极为委婉,远不如今日之坚定明快。赵顼用吕惠卿,看重的原只是他在内政上的才能,于外事上并无寄望,因此也不曾放在心上。其后政事堂以首相韩绛为首,屡次奏对,在此事上亦无分歧,无非是让他学勾践。这番吕惠卿的对答,实是大出赵顼意料。
吕惠卿又道:“得陇望蜀,人心苦不知足。今日若轻易许了契丹,日后索求无厌,中国更无宁日。还望陛下三思。”
赵顼默然不语。吕惠卿与章惇的回答,并不能帮助他下定决心,反让他更加犹豫。朝野当中,畏惧怯敌主张顺契丹所请的,慷慨激昂主张强硬拒绝的,叫嚣着北伐决一死战的,都是大有人在。如韩绛之流,一味的畏敌怯战,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顼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且如吕惠卿所言,担心契丹人得寸进尺,开了头没法收场;至于兴兵北伐,那更是所谓的“孤注一掷”,拿社稷存亡开玩笑,赵顼自然不会采纳,他容忍这些声音的存在,不过觉得这股士气民心甚为难得;但果真如富弼、石越、吕惠卿等人所请,拒绝契丹所请,后发以制人,赵顼也觉得底气不足。章惇就说得明白,至少两年之内,宋朝没有与契丹一战的本钱。而如韩绛等所言,万一真的激怒契丹兴兵入侵,河北、河东都沦为战场,即使最终能击退契丹人,也是两败俱伤之局。宋朝的损失,也不是现在契丹所要求的这点东西所能比的。而且这会让西夏坐得渔翁之利,王韶在熙河的经营,甚至赵顼先西后北的策略,都可能毁于一旦。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