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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羔羊-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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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的头发剪削的很短,她的面容很难说是好是坏——浓密的眉毛紧紧压着一双锐利的琥珀色眼睛,颧骨很高,下颌骨又宽又平,鼻子就像鸟喙那样高高勾起,嘴唇不够丰满,还有点歪。牙齿倒是雪白整齐。

游泳馆里的噪声很大,被水灌满的耳朵也会变得前所未有的迟钝,你想要别人听见你说些什么就得很大声,教练尤甚,所以她养成了喜欢大喊大叫的毛病,而且她的声音就像男高音那样宏亮浑厚,震耳欲聋,平日里她索性尽量不说话,免得时不时吓人一大跳。有时候撒沙会情不自禁地将她和另一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教师相比较——如果凯米拉有着玛西亚的样貌与声音。她就不必费那么大的劲儿去改变自己的基因了——无论从前面还是从后面,玛西亚都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女人,就算她经常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紧绷绷的连体泳衣。

玛西亚蹲了下来。这个姿势很像是举重运动员在蹲举之前所做的动作,鲸鱼般的脊背弯曲着。大腿和小腿的肌肉鼓胀起来,她的脚背很宽,脚趾很大,紧抓着木头,脚后跟悬空,双手松弛地交叉搭在大腿上,这个动作平常人都会有些困难,她做起来毫不费力,而且能够保持很长时间。

“嗨,嗨,”她竭尽全力地压低了声音,但撒沙听起来仍就像是盛夏黄昏时在海的那一边轰隆隆逼近的雷声:“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力气吗?”她快快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游个短全程蝶泳怎么样?”

撒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像只猫那样将肩膀向后推去,当然,没有那只猫能像他那样擅长和喜欢水的,小霍普金斯喜欢水,不管是在海里、湖里还是河里甚至泳池里,瞄准一个目标往前游,团身或者展开身躯入水,挥动手臂,拍打脚掌,从水里抬起头,水流过面颊,空气流过舌头,无论哪一种,都能令他的精神随着身体的疲惫而振奋起来——他弯曲嘴角,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微笑:“好啊。”

“那你得尽全力,”玛西亚小姐眯起眼睛,她眼角的皱纹立刻变得密集起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快。”

回到出发台的时候撒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发台上只有两个人,霍普金斯与另一个男孩,宝儿。

宝儿两年前就是游泳队的正式队员,是“重头戏”,为学校拿过好几个奖项,他和玛西亚小姐一样擅长蝶泳与自由泳。

撒沙和宝儿相隔一个出发位站着,玛西亚小姐发令。男孩的身躯在阳光下绷成一张形状优美的弓弩,两条令人心迷神乱的大鱼同时窜进了水里,玛西亚在出发台对面的平台等着他们,她双腿分开,手臂撑着膝盖,全神贯注地搜寻着每个让她舒展或皱起眉毛的小细节。

宝儿与撒沙同岁,但他的速度要比撒沙快,虽然不是很多,他抢先触壁,转身,撒沙紧随其后。

在后半段撒沙几乎赶上了宝儿,快要到达终点时,宝儿的身体突然向左侧倾斜,他的手臂打中了撒沙的肋下,撒沙躲开了,没有让这份力道完全作用在自己身上,但他因此向下沉去,宝儿投下的影子掠过前方的卵石滩,撒沙控制住身体,浮出水面。

宝儿的优势由此变得非常明显,教练玛西亚抱起了手臂,她等到两人都到达了终点后才说话,先是宝儿,“宝儿,亲爱的,”她平淡的语调表明这仅仅是一句话的开头,或说是一个口头禅而非出自真心实意:“真遗憾,你出错了,大错,非常大的错,你的学末成绩将会因此扣一分,”她说:“道歉,另外,没有下一次。”宝儿没说话,玛西亚的嘴唇拉紧了,就像是一根铁丝:“告诉我,没有下一次。否则就离开。”

宝儿起先还在漫不经心地端详着不远处的一丛盛开着紫蓝色蝴蝶状小花的鸭跖草,听到这句话后他终于有了反应,“没有下一次,我保证。”他用几近于甜蜜的声音回答道,他的视线转移到了撒沙身上,既冷酷又危险:“对不起,撒沙。”

“我很抱歉,”玛西亚小姐对撒沙说:“你今天的训练结束了,记好我的话,先去医疗室找道格拉斯,让他给你做个检查。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我会在记录上特别注明,”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调对一个刚刚受到伤害的孩子来说过于强硬了,于是进一步放缓了语速和放低了声音,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古怪:“你有天赋,霍普金斯,”她伸手摸了摸撒沙湿漉漉的头发:“你前途光明。”

宝儿一直看着他们,听到这儿他尖锐地笑了一声,玛西亚向他投去一个严厉的眼神,他丝毫不为所动。

“你今天的训练也结束了。”玛西亚小姐冷冰冰对宝儿说,撒沙注意到宝儿的脸一下子变白了。

两个男孩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他们的训练,他们草草擦干了身体,套上宽大的外套,现在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他们没遇到什么人。他们原本可以在河边就分道扬镳,事实上他们要到图书馆前才分开,撒沙以为宝儿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但他始终一言不发。不过在走开之前,宝儿站住看了撒沙好一会儿。

Kelpie(水鬼) 第一百二十章 宝儿 2

宝儿给撒沙造成的仅仅是些浮现于肌肉表皮的轻微瘀伤,但为了安全起见,道格拉斯医生还是为他做了全套检查——校医院的装备几乎可以诊治各种需短期治疗的疾病或情况,检查治疗室内设备齐全,半小时后助理医生拿来了小霍普金斯的x光片,道格拉斯医生把它夹在看片台上,打开光源,黑色底儿的胶片上显示出一条条半透明的白色肋骨,没有裂痕,没有萎缩,排列整齐,“你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肋骨,”道格拉斯医生说,“没事儿,别担心,”他温和地补充道:“它们都好好的,没受一点儿损伤,至于那些瘀伤,我先给你冰敷,二十四小时候热敷,今晚你或许会有点疼……”医生微微一笑:“如果实在无法入睡的话,可以喝点茶。”他站起来,走到一个有着很多抽屉的柜子前面,数着上面的标签,仔细的寻找了几分钟后,拉开其中一个,取出三个小纱布茶包。

撒沙拿过一个药包,好奇地嗅了嗅,“玫瑰与石斛,”

“非常正确,带回去,请管理员给你烧一壶滚开的水,把它们泡开,温热的时候喝。”医生说:“你的年龄不适合镇定剂和药片。它们能给你一个好梦。”

“但如果感觉疼痛剧烈起来或是发烧了,立刻来找我。”他最后这样说。

***

宝儿没有走得太远,他看着撒沙。霍普金斯走进那座白色的建筑,然后出来,隔了一会,他也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道格拉斯医生正在做医疗记录,他伏在办公桌上,皱着眉,态度严肃而认真,方笔尖的钢笔在淡黄色的纸张上沙沙作响。宝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发现暂时没人理会他,就装出了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晃悠到那只黑黜黜的抽屉柜前面,他背着手,手指灵巧地在抽屉上摸索着,这个柜子有一个成人那么高,两个成人那么宽,总共有着三十层。每层都有二十只抽屉,上面贴着的标签都是古拉丁文的,除了专门研究古圣经的学者和道格拉斯医生本人大概没人能看的懂——宝儿没那个必要,他早就在那个心爱的抽屉上做了记号——抽屉用的是木拉手,他用钥匙在拉手的内侧刻了一道印记,看不到,但用手一摸就能摸出来。

“别找了。”道格拉斯医生头也不抬的说:“我前两天做了一下整理,重新排列了次序,我亲爱的侄子,你可以拉开抽屉,逐个找。或是看看上面的标签。”

宝儿吐了口口水,碰地关上那只已经被拉开一半的抽屉。他毫无偷窃时被当场捉到的窘迫感与愧疚感,反而充满了怨恨与不满,“我有点不舒服,”他蛮横地说道:“我想要个茶包。”

“先说说。”道格拉斯医生把做好的记录和笔一起暂时性收进办公桌的抽屉里,“你那儿不舒服?”他支起胳膊,手指搭成塔状,食指抵着嘴唇,他今年三十六岁,是个富有魅力的美男子,黑发。灰绿色的眼睛非常迷人,却总是被遮挡在细框眼镜后面。

宝儿瞥了他一眼,慢腾腾地走到办公桌前,突然伸出手臂,把上面的东西全部扫到以海军蓝与墨绿色为王的法式璧章图形地毯上,而后他爬上上去,在上面坐好,两只光裸的小腿在办公桌边缘晃来晃去。

“你就是个混账白痴吝啬鬼。”孩子傲慢无礼地说道:“我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实在要说的话。就是心里烦得很。刚才找你检查的小鬼怎么样?有没有断掉几根肋骨?”

“如果有的话,那你就要倒霉了。”道格拉斯医生颇有耐心地说道:“我不认为我的兄长和嫂子能够容忍你到这个地步,宝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明白他们的底线在哪儿。”

“那只是个意外。”宝儿狡辩道,他心知肚明。道格拉斯医生说的很对。

宝儿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和大部分父母不同的是,他们比离异前更加更疼爱宝儿——无论内在还是外表,宝儿。道格拉斯都是个不逊色于撒沙。霍普金斯的孩子。他头发乌黑,打着小卷,皮肤苍白而光滑,这两点和他的父亲相同;而修长的四肢,纤细的身躯与略带透明质感的淡蓝色虹膜与细长的睫毛则与他的母亲别无二致,他所喜爱并具有天赋的游泳与古文学又恰好是他们两者共有的爱好——这对夫妻将这个孩子视作唯一能够延续自身存在的东西,他们呵护他,抚摸他,亲吻他,纵容他的时候就像是在珍爱另一个自己。

聪慧而敏感的宝儿立即抓住了这一点,他一步步地试探着他的父母,利用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刺激他们,逼迫他们比赛般地溺爱他。

不过这对父母也并非没有要求,在某方面他们的立场相当一致——宝儿。道格拉斯是最优秀的那个,毋庸置疑。

“玛西亚夸奖他了。”宝儿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水滴在地毯和办公桌上。

“玛西亚小姐每天都得夸奖半打孩子。”道格拉斯医生说。

“那不一样,”宝儿气恼地喊道:“他……威胁到我了!”他凶狠地摩擦着牙齿,像是撒沙。霍普金斯正被他咬在嘴里。

“嗯哼。”道格拉斯医生露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笑容:“那么说,一个真正的敌人。”他语调轻快地说道:“确实,那孩子……也许,他的眼睛就像紫碧玺那样惹人喜爱,据说他选择的第二语言也是拉丁文。他在小测验中的成绩如何?应该不错,因为我接触到的老师都挺喜欢他的。”他兴致勃勃地询问自己的侄子:“你觉得我应该收藏他吗?他看上去相当的沉静且品味出众,也许他会喜欢我的社团。”

“我会先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宝儿轻蔑地说道,跳下桌子,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那些被他丢在地毯上的东西被踢的到处都是。

“宝儿?”

“什么?”

“带着这个。”道格拉斯医生丢过去一个小包,宝儿接住了,他快速地送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正是他要的东西,“哦。”他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谢谢,叔叔。”

自打进门起,他还是第一次表现的不那么讨人厌呢。

“你得学会调试自己的心情。”道格拉斯医生说,“里面有好几种药草,其中有两三种既难种植又难处理,调配起来也不容易,这原本是优胜者的奖品,”他慢悠悠地指了指窗外:“譬如撒沙。霍普金斯。”

宝儿怒气冲冲跑出门去的时候,差点撞到了珍。她是格兰德寄宿学校的助理医生,也是道格拉斯医生的左膀右臂——她双手捧着一个大簸箩,里面堆满晒干了的直立婆婆纳,这种植物在教会花历中被视为“健全”的象征,用来祭拜一世纪时耶路撒冷的主教——圣希梅翁,他是耶稣基督的堂兄弟——晒干后可以治疗感冒、咳嗽和皮肤炎。

“把它拿给我吧。”道格拉斯医生充满感情地说道,他用手指捞起暗绿色的干叶子。轻轻搓揉,听它们簌簌作响:“好孩子,好孩子,”他不住嘴地称赞道,其中包含的感情可比刚才面对宝儿或撒沙时丰富得多了。

“紫罗兰也开的很好。”珍说:“这个春季最后一批的紫罗兰。”

“让我去看看吧,”道格拉斯医生说。“看情况,我们或许可以在明早将它们全部采收下来。”

格兰德校方对有才能的人一向都是慷慨大方的,无论那个人是教师还是学生,就像他们愿意为玛西亚的一个建议耗费数万元清理出一段河道那样,具有着医生、药剂师、健康教育者等多项执业资格的道格拉斯医生的小小爱好自然也是能够得到满足的。

道格拉斯医生拥有一座占地约有一英亩之多的园圃,中间还设有一间相当大的钢筋玻璃圆屋顶温室。

这座植物的小天堂虽然不是私有的,却也只允许一部分人接近——观赏、观察、采摘与使用,后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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