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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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笨的该怎么办呢?他们也要活下去,也想要繁育自己的子孙后代,那么……既然不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好,那就让更好的变差,变得和自己平等甚至更坏……只要能力允许,他们就会那么做,这不是罪恶(虽然十三世纪道明会神父圣多玛斯.阿奎纳列举出恶行的表现中确实有着嫉妒的一席之地),只是本能。虽然毫无疑问的,如果任其发展,这种情绪会导致整个人类社会驻足不前。但总有些东西是人们明知不好却永远难以抛弃的。”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方法不胜枚举。”霍普金斯医生兴致勃勃地劝诱道,就像鼓励自己的孩子去打一场棒球或是参加书法比赛,或更准确点说,是成年的野兽用鼻子推搡幼兽,让它面对自己平生第一只猎物——撒沙不止一次地面对过满怀敌意的成人,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真正的面对人类,未成年人是个好选择——孩子的情绪是最好辨识和控制的的,就像酸碱试纸,快速、敏感、精确,且一经变化就永远无法回归到原来的样子。
幼年时的记忆可以直接影响到今后的数十年。
食尸鬼先生停顿了一下,用叉子按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突然想起了被他放在记忆之宫二层的梅森,这个狂妄的家伙在被他唆使着割下脸喂狗,并用绳子勒断半根脖子之后就开始邀请贫民区的孩子到他的庄园里来——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外出,他只有让助手把这些孩子带到他的面前来,他在黑暗中恐吓他们,然后助手会搜集浸满孩子泪水的纱布,放在冻过的马体尼酒里浸出盐分好让他一口喝掉;还有在那架小客机里遇到的小男孩,一个罕见的,喜欢肝泥香肠的孩子;再或者是幼年的凯瑟琳,她藏在霉气哄哄的木板后面……屠宰场里灯光明亮,热腾腾的鲜血四处流淌,白色的羊羔凄声惨叫……她有没有认为自己会是其中的一个?又或者……霍普金斯医生敏捷地关闭了自己的思绪,就像哐地一声关紧了一扇门——他差点就打开了那扇喷吐着臭味的地窖。
黑色头发的新教师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撒沙正在享用肥鹅肝小三明治,玫瑰色的面颊鼓了起来,霍普金斯的手艺很好,他用苹果白兰地和松露做配料,小火微煎,只翻一次面,肉质鲜嫩,香气扑鼻,一点也没有肝脏的腥膻和苦味。
想要摆脱他人嫉妒有很多方法,比较简单的一种是隐藏起自己的优秀——霍普金斯确定撒沙不会选择这种方法,撒沙不会轻视智商或是情感控制方面不如自己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接收前者的鄙薄;那么另外一种方法……也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成为了必然的首选——你可以好些,更好些,直到旁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达到的高度……嫉妒总是和竞争结伴而行,没有希望摘取到的果实不会有人觊觎,就像一个乞丐不会去嫉妒大不列颠兼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女王陛下,他只会去嫉妒相隔两条街道的同行,因为他在乞讨方面更为成功(哪怕只是多了几个硬币呢)。
“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建议试试。”霍普金斯医生向撒沙眨了眨眼睛:“会很有趣的,我保证。”
***
霍普金斯医生的预测是对的。
正如他所料,撒沙选择的是后一种方法,不仅仅是课堂,操场与课外活动,主日学校也成为史特莱夫家孩子大放异彩的地方,四分之一个学年,他每个月都在书面作业、课堂举止、操场整洁和自律上拿满分,从不缺勤或迟到早退,每星期都能从主日学校(信徒的孩子星期日在教堂上得的课程,多半是背诵圣经和圣人传记)老师那里拿到一枚象征着课业完满的印章。除此之外,他还参加了西班牙语比赛,为圣托马斯小学得回了一个奖杯。
老师喜欢他,孩子们也喜欢他。女孩子们喜欢撒沙。史特莱夫,因为他漂亮,干净,性情温和,不管是数学、外语、阅读还是手工都有个值得羡慕的好成绩;男孩子们喜欢他,是因为撒沙。史特莱夫虽然长得就像个软呼呼的小姑娘,拳头却够硬,腿脚也够快——他从来不拒绝男孩们“小游戏”的邀请,却从来没被抓到过,这可真值得崇拜一下,不是吗?
就是多洛雷斯。肯特还在时不时地找点茬。
撒沙还是觉得她很可爱。
九月份之后的新学年,史特莱夫先生将会负责新的三年级四班,撒沙和其他同学升入四年级四班,继续由亨博特先生独自一人负责。撒沙和其他学生的教室也从“因为被剥了皮而成为制革保护人的圣徒巴多买多”换到了“主保头痛者的圣女大德兰”。
暑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撒沙得到通知,亨博特先生需要和他单独谈谈。
“这没什么。”通知人安妮。肯特安慰道:“只是每学年的例行公事,亨博特先生是个负责的好人,他会和每个学生都这样谈谈,”在走出教室之前,女孩微微一笑:“或许他有点严厉,但那都是为你好。”
现在三年级四班的教室里就只有亨博特先生和撒沙。史特莱夫了。
亨博特先生在教室办公区域等候,那里只有一道屏风与教学区域相间隔。撒沙经过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屏风后面是块小黑板,上面还残留着一个模糊的点,这让撒沙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圣托马斯的时候看到的那副光景——一模一样,只差一个用鼻子尖顶着粉笔点的小女孩。
“今天多洛雷斯挺乖巧。”亨博特先生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请坐,小史特莱夫先生,别紧张,只是一次小小的私人谈话。”他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巧克力?”在撒沙摇头表示婉拒后,他把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吞下巧克力的亨博特先生说,一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椅子的扶手:“史特莱夫先生将来也是如此,这是学校的传统,”他朝撒沙耸了耸鼻子,“我们有权利,也有义务了解每一个学生的情况。”
他拿过一本16开的备忘录翻了翻,眼睛略微向上翻了翻,“那么我们开始?”
这确实是场有些无聊的谈话,学校如何啦,同学如何啦,老师如何啦,课外活动的场所,主日学校如何啦?撒沙以为这类问题会一直贯穿到谈话结束,但在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撒沙敏锐地察觉到,亨博特先生的话题正在逐渐向“史特莱夫”的私人领域靠拢。
“你们的邻居怎么样?”
撒沙瞧了瞧亨博特先生,他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在彰显主人的严肃认真,眼神纯洁的就像个婴儿。
“我们没有邻居,”撒沙回答:“我们的房子距离社区的其他人家有点远。”
“哦,也就是说,你没办法和邻居的孩子一起玩……史特莱夫先生允许你自己出去玩吗?”
“我比较喜欢和父亲在一起。”
“噢……那么,问句也许不怎么愉快的话,撒沙,你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吗?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的母亲已经离开你两年之久了。”
“是的,”撒沙垂下眼睛,“我的母亲在两年前去世。”他无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勇敢的孩子。”亨博特先生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软,充满怜悯:“你去主日学校的时候会为自己的母亲祈祷吗?会为她点上一只蜡烛吗?”
“是的,我会祈祷。”
撒沙眯起眼睛,外面的阳光已经转成了橙色,教室里的一切都变得红彤彤的。
亨博特先生放下备忘录,两只手握在一起,声音突然放的很低,好像稍微大声点就会唤醒沉睡在阴影里,会给人带来无穷灾祸的小妖怪。
“那么,”他问:“你是看着你母亲死去的吗?”
Bendith(班迪斯) 第四十八章 孩子 六
“啊,”孩子冷静地说:“我确实记得母亲是如何死去的。”
……
“史特莱夫先生”将自己瘦长的影子投入四年级四班的教室时,亨博特先生和撒沙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孩子精神奕奕,教师反而有点精神萎靡,交流或是别的什么欲望显然已经从他肥胖的身躯里消退了下去。他有气无力地和自己的同僚打了个招呼,交还了撒沙。史特莱夫,把备忘录夹在胳膊底下,摇摇晃晃地回到走廊末端的私人办公室——圣托马斯教会小学负责人的特权之一。
这间办公室不大,只摆着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周围是一圈可以上锁的铁皮文件柜,亨博特先生从备忘录里抽出今天的纪录,记录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话,但他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它塞进一本浅黄色的纸面文件夹,然后把文件夹收进铁皮柜子里,让它和以数百计的同类们挤在一块,干完这一切,亨博特先生没有把文件柜锁上,他弯下腰,手伸进铁皮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摸索着,最后拎出了一个5盎司左右容量的不锈钢小酒瓶。
圣托马斯教会小学的负责人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往里面倒了大约两盎司爱尔兰威士忌,略想了想,又倒了一点,而后急不可待地喝了一大口——曾经在寒冷的冬季,横跨大西洋的飞机在接近爱尔兰空港时,使无数乘客暖和起来的特调酒在五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温暖湿润的新约克市区同样发挥着该有的作用,亨博特先生感觉血管里凝结的冰块正在迅速消失,一颗可怜的小心脏也不像原来那样总是晃来晃去了。
“一个古怪的孩子!”他小声唧咕道。
他不止一次地这样对付过父亲、母亲一方死去或离开的孩子,只要多提一提他们已经失去的母亲、父亲,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是不是自己那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被抛弃——这是事实,你看,别的孩子都好好的,好好的,什么都有,因为上帝在看着,他们是好孩子,而某些不是——那些小崽子们不是哇哇大哭就是歇斯底里,就算歇斯底里最后也会哭得就像是随时会死掉,通常他会给予一定的安慰,拍拍脑袋或是给个拥抱什么的,哦,也不是没有忘恩负义的小杂种反而冲着他汪汪叫或是想要咬上一口,但那样他就有理由好好地教训它们一番,新约克市虽然不允许使用短木浆敲打孩子们的屁股,但他可以把它们赶出去——这会让它们的父母大发雷霆,继而苦苦哀求,如果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那些贫民区的黑鬼或混血孩子混在一起至少十三年的话。
圣托马斯教会小学是个既守旧又注重纪律的好学校,上帝的荣光从一百二十年前就开始笼罩着这里,每个学生和老师都经过精心的筛选——亨博特先生的手微微一抖,咖啡洒在他的衬衫上,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他后悔极了,他不应该那么快地提交报告,特别是那是张有利于史特莱夫的报告,他应该再拖延一段时间,做个观察日记什么的……他有个多么可怕的孩子啊。
他让撒沙。史特莱夫回忆一下母亲死去的情景,只是为了后面的话做铺垫……也许这会令让这个漂亮的孩子伤心至极,但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很好。是的,是的,亨博特先生觉得自己做得再正确也没有了,医生也说过,时时挖掘一下内心深处的伤疤与放声哭泣有利于身体与心理的健康,虽然没有公开,但他认为家长们也会认可这种做法的。
问题是,今天的事情脱离了常轨,或说是脱离了他的预想。
那个不正常的孩子钜细靡遗向他描述了自己母亲死亡的那一刻——从那张如同蜡像馆蜡像的面孔,一直到冰凉的手腕(和护士抓着他双肩的温暖双手恰成反比);从通过呼吸器传出的艰难的抽吸声,一直到医生说“可以了,带孩子离开。”;从病房坚硬光滑的地板到休息室温暖柔软的地毯……用词准确,语气平淡,几乎能够精确到秒的,孩子的记忆在亨博特的面前一一展开,凸现,然后深深地刻印到他的脑子里去,亨博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起站在那儿,看着那个女人死去似的。
这些当然还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一个沉稳的,健康的成年人感到恐惧,让亨博特先生深感不适的是,他和撒沙。史特莱夫的位置好像颠倒过来了——孩子在观察他,欣赏他,啜饮他……的不安,津津有味。
史特莱夫踏进教室的时候,亨博特还想到了另一个让他汗流浃背的事儿——如果是一般的孩子,他几乎可以肯定它不会乱说什么,就算说了,父母们也未必会信,但撒沙。史特莱夫不一样。
他的父亲不仅爱他,还相信他。
亨博特先生第一次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他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撒沙。史特莱夫在这儿就读。
***
“史特莱夫”父子回到了“因为被剥了皮而成为制革保护人的圣徒巴多买多”所监管着的教室,让撒沙小小的吃了一惊的是,空荡荡的教室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张挺熟悉,得意洋洋的面孔——多洛雷斯。肯特。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撒沙看到多洛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