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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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宿,刘远就下定决心,而且宣布来得如此突然,语气也如此坚决,似乎毫无转寰的余地。
许众芳吃了一惊,也顾不上揣摩刘远和宋谐之间的氛围变化,忙问:“大兄,这是为何?”
刘远道:“我已仔细考虑过,周文此仗败象已露,即便我们现在驰援,只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倒不如屯兵固城,坚守阳翟,秦军若是打不过周文部,那是最好,若是周文一败,秦军十有*便要东进,届时我们以逸待劳,与秦军一战,未必没有胜算。”
宋谐拈须点头表示赞赏:“郡守所言甚是,如今天下大势如此,颍川郡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或迟或早都要卷入战争,既然如此不如早作准备!”
安正本来就是站在宋谐一边的,三对一,许众芳孤掌难鸣,再说刘远已经作出决定,他多说也无益,就问:“大兄,那魏豹那边又该如何回复他?”
刘远:“要留要走都随他。你去与他说明,他若想留,偌大一个颍川郡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他若是要走,那就更好,我分你五百兵马,你带人护送他至荥阳再回来便是。”
许众芳点点头:“我省得。”
刘远又道:“三郎,万一途中遇到秦军,你当以自己的安危为上,那五百兵马,是为了保护你,而非保护他的。”
许众芳心中感动,大声道:“大兄放心,我当不负所望!”
早在昨日刘远拒绝他的请求之后,魏豹就已经萌生去意,他甚至吩咐薄氏将行李都收拾好,等到许众芳过来,向他确认了颍川这边不发兵驰援周文之后,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激愤。
“我没想到刘远竟然这般鼠目寸光,只知道守在颍川过他的好日子,连同气连枝的盟友都不管了,如此下去,等到周将军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势,颍川郡必定就要遭殃!一个守狱小儿,难道还妄想据地为王,逐鹿天下不成?”
因为刘远曾经当过治狱吏,所以魏豹称他为“守狱小儿”,这个称谓带着明显的贬义色彩。
许众芳虽然这些日子跟魏豹脾气相投,挺合得来,但交情再好,肯定也亲不过刘远,一听这话就不痛快了,可他仍然记得刘远嘱咐自己不要彻底跟魏豹闹翻,于是强捺不快,冷冷道:“郡守对魏公子极为尊重,若是你想走,明日我便派兵一路护送你到荥阳!”
魏豹本想拒绝,但此行他带来的亲兵本就不多,现在外面局势乱,还要照应随行的薄姬等女眷,多一些人当然就多一些安全保障,所以最后也没有硬气地顶回去。
两人不欢而散,隔日魏豹就准备启程离开,许众芳与他一路行至阳翟城门处,便见安正骑马而来,后面跟着一个规模不大的车队。
“魏公子,”安正朝魏豹拱了拱手,“郡守有言,颍川形势严峻,借兵之事恐不得公子所愿,不过郡守考虑到义军之间当守望相助,因此从粮仓调出一批谷物,命我为公子送来,也好让公子回去对魏王有个交待。东西不多,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魏豹性格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这从他的一些行为就能看出来,他没有想到自己跟刘远闹得如此僵,刘远竟然还愿意送一批粮食给他,虽然最后还是不肯借兵,不过正如安正所说,他回去之后,总算也能回禀兄长,不至于一无所获,反观自己,昨天还当着许众芳的面讥讽刘远,实在太没风度了。
魏豹觉得很不好意思,拱手朝安正深深一揖,叹道:“刘郡守胸襟广阔,不计前嫌,我实不如也!”
安正笑了笑,他也觉得刘远做事确实越来越大气了,放了以往,刘远肯定舍不得这批粮食的。
“如此,某祝公子一路平安!”
这些日子,张氏和薄姬也相处的不错,薄姬出身比张氏好,可她从来没有在张氏面前炫耀过,两人相处的时候,薄氏反而总能微笑耐心倾听张氏在说,因此她这一走,张氏也是颇为不舍,要知道偌大阳翟,可再找不到一个像薄氏这样身份相当,又好相处的人了。
薄氏走后,张氏还跟刘桢念叨了好几日,说是不知道薄氏他们平安到达没有,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危险。
不过张氏很快就没有精力去关心别人了,因为就在十二月底,西边传来消息,说周文率领的义军在渑池为秦军所败,而且败得很惨,作为那支队伍的首领,周文没有等到任何援兵,在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终于绝望自杀。
第38章
之前义军觉得秦军不顶用了;其实也不是他们太狂妄,因为不单是义军;就连许多官吏百姓也都这么认为。
现在继位的这位新君胡亥;行事有多么荒唐,从咸阳那边不断流传出来的野闻轶事就可以看出来了。他所继承的;只有始皇帝的残忍好杀;而无始皇帝的雄才大略;大秦帝国让这样一个皇帝来执政;前景可想而知。
为秦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们,远如白起;王贲,近如蒙恬;蒙毅;王翦,不是已经病死了,就是被胡亥弄死了,偌大帝国,竟已再无将星支柱。
皇帝无能,奸佞横行,如此国家,怎能不败?
当然,之前也有不少人觉得周文孤军深入太过危险,但大家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快地被打败乃至自杀,全军覆没。
前线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过来。
打败周文的人叫章邯。
据说章邯原不是武将出身,在率兵出来之前,他官居少府,官职谈不上很高,也就是胡亥无人可派,病急乱投医,才会让他出来,谁知道章邯的表现令所有人出乎意料。
此人先前籍籍无名,却因此战而天下闻名。
又据说,章邯手下兵将,并不全是骁勇善战的秦兵,还有由许多刑徒和奴婢临时组成的人员凑数,章邯向他们许诺,只要不计生死一往直前,就能得到朝廷的赦免,表现格外英勇者,还能得到官爵,从此摆脱卑贱的身份。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也因为如此,章邯所率的部队才会如此勇猛。
这些消息有真有假,真假难辨,甚至还掺杂了不少愚夫愚妇的道听途说。
譬如说传闻章邯破渑池困周文的当日,风雨大作,雷电交加,以至于传闻章邯与周文前世皆是天上星君,因性情相悖而水火不容,今世降生到人间也注定是生死仇敌云云。
诸如此类的谣言数不胜数,有些简直能让刘桢笑掉大牙,但考虑到古人迷信,这些话也未必不是没有人信的,说不定还有可能是章邯那边派人散布出来的,为的就是扰乱人心,为自己作宣传攻势。
周文一死,章邯并没有多加停顿逗留,而是直接率兵东进。
这一下,大家都慌起来了。
刘远将所有人召集到郡守府商议对策,其中不乏原先还是秦朝官吏,现在已经转头刘远麾下为他做事的人,刘楠因为是长子,也被获准旁听,而刘桢,她当然不会落下这件大事,早就换上男儿装扮,同样蹭到一个旁听席。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女扮男装的刘桢,不过刘郡守向来是没规矩惯了,现在又是非常时刻,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拿这种小事来劝谏。
许众芳送魏豹去荥阳还没回来,刘远暂时身兼郡尉一职,向大家介绍情况的人则换成了宋谐。只见宋老先生捻着胡须,郑重道:“现在传来的消息是,秦军已至巩县,在巩县兵分两路,主力往荥阳,还有另外一支秦军,由董翳所率南下,恐怕是冲着阳翟来的!”
此话一出,堂上人人变色。
关于章邯为什么能够率领临时组织起来的刑徒,在短时间内就接连击败周文,吴广,又一路杀到陈县逼得陈胜一败涂地,后人有着非常精彩的解释。
秦虽无道,而其兵力强,诸侯虽锐,而皆乌合之众。
短短一句话,道破了个中玄机。
刘远之前不出兵驰援周文,当然不能说他有错,恰恰相反,他是出于保全实力的谨慎想法,不愿以卵击石,但问题是,不仅是刘远,所有人,包括吴广,陈胜,都是这种想法,也恰好证实了后人的这句评语——诸侯虽锐,而皆乌合之众。
烂船还有三寸钉,秦朝从商鞅变法起,一步步积累起来的强大国力,即使不肖子孙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一口气都折腾光。
反观起义军这边,零零散散,没有强有力的组织,陈胜虽然首倡起义,大家在名义上也以他为主,可实际上,他根本弹压不住任何人。刘远到了颍川郡,马上就把颍川郡当成私产,其他的像吴广,武臣,韩广等人,更是数不胜数,刘远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唯一一个,无组织无纪律,松散分布,各自为政,各怀鬼胎,这样的义军,抵挡不住秦军快速有力的攻势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桢不幸地发现,她现在就身处这样的“乌合之众”里。
有人就问:“对方有多少人?”
回答他的是安正:“粗略估计约有一万二左右。”
一万兵力,比颍川郡略多,谈不上敌我悬殊,但问题是,那是秦军。
秦军没打来的时候,任谁都能评头论足嘲笑几句,真到人家要兵临城下来了,大家马上就又想起秦灭六国时横扫千军的恐怖威力。
刘远的目光巡视一圈:“我自至阳翟以来,赖得诸位辅佐,方有今日。颍川境内与民休息,商业兴盛,诸位之功不在话下。今秦军来袭,其势汹汹,故请诸位来此共商,若有想法,皆可畅所欲言。”
“郡守,周文领数万大军屯于渑池,最终仍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秦军威势,非我区区一城所能抵挡,与其拼死一战,消耗兵力,不如立刻南撤,或许有一线生机。”
说话的人姓奚,乃颍川郡主簿,先前张氏便是想与他家的儿子结亲未遂。
他的话引来不少人的赞同,秦军的影子还没见到,很多人已经蒙上了心理阴影,如果章邯知道的话,准得乐死。
刘远不置可否:“你让我弃城逃走?”
奚主簿一滞,辩解道:“此非逃也,实乃应变,如此方可保全实力,颍川以南,秦军兵力薄弱,郡守大可夺取一地,重新经营,待时机一到,未必不能夺回颍川。”
刘远问:“那你们与我一起走么?”
他当然不愿意,要是愿意,也不可能出这个主意了,奚主簿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强笑道:“……臣愿为郡守守好此地。”
这年头想要脚踩两只船投机的人不少,奚主簿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他打的主意很好:只要刘远一走,秦军来了,他们就可以以被胁迫的朝廷官吏的名义请求朝廷宽宥,现在秦军为了各地的起义者正焦头烂额,肯定也不可能严厉处置他们这些“逼不得已的从犯”,到时候他们依然可以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顶头上司重新换人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察觉他的意图,刘远竟然点点头:“此计倒是不错,还有人与奚主簿一般想的么?”
看到刘远露出赞许的神色,随后又有不少人站出来表示赞同奚主簿的想法,并且愿意和奚主簿一样,欢送刘远南下,留守阳翟。
刘桢发现,在这些人七嘴八舌发表言论的时候,作为刘远铁杆的宋谐,安正,吴虞,全都只是在一边看着,没有作声。
刘楠倒是跃跃欲试,想要驳斥他们的言论,被旁边眼明手快的刘桢发现了,直接伸手在他腰间狠狠得拧了一把,*,刘楠疼得龇牙咧嘴,若不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失态,他就要疼得嗷嗷出声了。
他气得瞪向刘桢,后者给了他一个“不准掺和”的严厉眼神,让他悻悻地安静下来,心想等会再跟你算账。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却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万万不可南撤!!”
声音的穿透力实在太强了,以至于一时间议论声戛然而止,人人都侧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年约三十上下,颌下微须的男子高声道,以当时的审美来看,此人的长相有点寒碜,下巴相对正常人而言显得太长了,颧骨又太高,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好一张马脸!
“说话者何人?”刘远冷冷问道。
“阳翟县令吏,孟行!”对方正襟危坐,脖子微微仰起。
“小小令吏,也敢放肆!”奚主簿首先发难。
“我官职再小,也比小人好!”孟行夷然不惧,针锋相对,“是谁背叛前秦,如今一听说秦军将至,又想厚颜无耻当回秦朝官员了?难不成你真以为秦廷会要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奚主簿气得脸都红了:“我这是权宜之计,以如今颍川郡之兵力,如何能与秦军抗衡?!”
孟行冷笑一声,仰起脖子:“秦军数量与颍川兵力相当,前者千里奔波,兵疲将惫,而我等粮草充足,准备充分,如何又没有一战之力了?尔等力主郡守南迁,无非是希望保全自身富贵罢了!”
被对方一语戳破心思,奚主簿气得要命,那些赞同他的人也纷纷出言讨伐孟行,说他心怀叵测,故意怂恿刘远出战,为的是消耗刘远的所有兵力,霎时间,孟行被形容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奸人。
“依你之言,眼下该如何是好?”刘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