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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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仍然是由我和杜清杨配合。手术中,我由于过于疲劳,头有些发晕,再加上脸上戴着面罩和防护镜,手套戴了两层,衣服上还罩了围裙,捂得我喘不过气来,头脑就不十分清醒。好容易熬到缝扎阶段时,我刚刚把手抬起,准备接过赵雨秋递过来的针时,正好碰上了赵雨秋手里的针头。她“哎呀妈呀”一声,我心里一紧,心想坏了,我赶紧把手套脱了,跑到水池旁,用清水清洗,打了几便肥皂,清洗过后,把针刺破部位的血往外挤,大概挤了十多滴血出来然后用碘酒涂抹。简单处置后我接着做手术。
“林队长,我来吧,你赶紧去检验一下血,不是闹着玩儿的!”杜清杨忧虑地说。
“没事,缝合很关键,涉及病人日后的恢复,还是我来吧。再者说,即使感染了也不能马上测出来呀,过半个月再说吧。”我不以为然地说。
其实,我的心里也害怕极了,万一被感染上艾滋病毒,这一辈子就完生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做完手术。
终于可以脱掉沾满病人血液和体内脓液的手术服,摘下溅满含有艾滋病病毒液体的面罩。赵雨秋愧疚地催我去做血检。杜清杨陪我小跑着去了检验室。
抽完血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的我内心充满了恐惧,我心里不停地祈祷:上帝保佑!真主保佑!佛祖保佑!老天爷保佑!
结果终于出来了,没事!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然而,我知道,这次检测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因为是否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半个月以后才能检测出来。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二十多分钟,晚上下班后,没吃晚饭,我就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试纸,我下定决心无论结果怎么样,也要测一下。
十五分钟后,我傻了,HIV呈阳性,我身体里已经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我的头嗡地一下,险些倒下,心快窒息了,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发生在爱华母亲身上的遭遇在我身上重演了。
就在这时,杜清杨和赵雨秋推门进来了,杜清杨一把夺过试纸,脸色顿时铁青起来,赵雨秋当时就哭了。
杜清杨和赵雨秋赶紧扶住我,我故作镇静地说:“没事、没事,清杨,你们走吧,我要静静心。”
赵雨秋不同意,她抄起电话就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阿里院长,阿里本人就是一名艾滋病专家。阿里院长听到这一消息后非常焦急,亲自给我送来了齐多夫定。
“林队长,真对不起,”阿里愧疚地说,“你为刚果(金)人民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赶紧把药吃了吧,齐多夫定经临床检验,对缓解艾滋病症状以及防治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转变为艾滋病患者,有一定效果。”
“阿里院长,我们中国人从小就知道白求恩,当时他到中国来,为中国人治病,就是因刺破手指,最后得败血症死的。作为一名医生,不能见了艾滋病患者就不给人家治病。”
阿里院长听了我的话眼睛顿时湿润了。赵雨秋端过水,我吃药时看了一眼表,从看到结果到现在正好四个小时。
我严肃地说:“清杨、雨秋、阿里院长,不允许你们把我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事告诉组织和我的家人,一切都由我自己来应对,务必,务必,拜托了!”
大家都做了保证,我劝大家散了,赵雨秋不愿意走,她觉得是她害了我,站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庆堂,我答应丹阳好好照顾你,可我却害了你,回国后我怎么向丹阳交代呀!”赵雨秋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哪有护士长在病人面前哭鼻子的?”我强打精神地说,“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赵雨秋一脸愧疚地看着我,默默地转身走了。
人都走了,我一下子像落入无底洞一样,心中充满了无限悲哀。我手里摩挲着穆主任临终前送我的白求恩奖章,百感交集。我真怕回国后一旦公开我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世人对我的歧视,还有妻子、女儿会怎么看我?姚淼会怎样看我?我还能在我热爱的神经外科岗位上工作吗?不,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可是,杜清杨、赵雨秋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还能保住吗?
我彻底茫然了,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一旦在国内公开这个消息,还将摧毁我的全部人格和尊严。我非常恐惧地想到了死,是啊,艾滋病和死亡几乎是同义语。
我是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整天面对病人的死亡,应该说我对生死有着更深刻的体验。可是一想到自己将面对死亡,恐惧便像泰山压顶般袭来。因为我的人生目标还没有完全实现,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对死亡还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服用齐多夫定的不良反应很快表现出来。起初是恶心、胃痛,后来就是呕吐,还伴有心慌、头晕,我本来就是糖尿病患者,这一下糖尿病已经不算病了,昨晚本来就没睡好,白天又上课又做手术,我累坏了,可是巨大的恐惧和齐多夫定带来的不良反应让我折腾一宿没睡着,却在天蒙蒙亮时睡着了。
在梦里,我梦见了小月,梦见了那个晚上我们在柴火垛上看月亮,梦见了她服毒自杀,梦见了她的灵堂和坟墓,还梦见我和她躺在坟墓里。
小月很幸福地说:“庆堂,我就知道你能来找我!”
我一下子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想拿起床的表看一下时间,却碰倒了装有全家福照片的镜框,我拿起镜框深情地望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女儿似乎在问:“爸爸,你怎么了?”
我无法回答。丹阳温柔地冲我微笑,这笑容让我心如刀绞。我又从怀里拿出钱夹,看了一眼夹在里面的姚淼的照片,这是一张特写,宽舒的额角,弯弯的秀眉,明净的双眸,处处展现出她的美丽,可是我知道从此我的生活似乎不应该再与女人有什么瓜葛了。这意味着我将失去爱和被爱的权利,我无法想象在未来的生活中如果没有爱,我将会怎样生活下去。
此时此刻,我最思念的就是亲人,我那苍老的父母,我已经多年没有同去看他们了,汤子县和北滩头的一草一木在我眼前萦绕,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远在天边,原来我生命中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活着真好。我只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我的生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活下去。我暗下决心鼓励自己,爱是我活下去的坚定的理由。
想到这儿,我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进办公室。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阿里院长第一个过来看我,安慰了一番后走了,紧接着杜清杨、赵雨秋也来了,我尽量表现得很镇静,我不愿意搞得草木皆兵,让他们担心。
昨天晚上,我就暗下决心,与姚淼断绝关系,从现在开始逐渐疏远,我心里清楚,这样做姚淼会很痛苦,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而且我也想好了,一旦发病,立即马丹阳离婚。一个不能尽职的丈夫,应该远离婚姻,很多事情长痛不如短痛。我的人生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改变了轨道。而最痛苦的是要让自己默默地承担。
86。凯旋
终于接到了省卫生厅关于轮换的重要通知,半个月后新的医疗队来接替我们。得知我们即将回国的消息,阿里院长很舍不得我们走,晚上请我们吃了烤全羊。
半夜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在窗前炸响。这是我来到刚果(金)两年中下的最大的一场雨,好像老天爷也在挽留我们。
早晨太阳高高升起,刚果河滚滚的涛声夹杂着雨林深处传来的鸟鸣声,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个战乱的国家。
快回家了,队员们的心情都特别好,只有我内心充满了忧虑。回国后我不知如何面对妻子、女儿、亲人、同事,还有姚淼,但是为了不露声色,我也表现得泰然自若。
回国的前一个月,中国驻刚果(金)大使为我们医疗队送行,特设烛光晚宴。傍晚,金大使夫妇及政务参赞夫妇等候在门口迎接我们,应邀前来的有刚果(金)卫生部门的官员,还有阿里院长等人。
宴会前,大使盛赞中刚友谊和刚果(金)政府对和平进程所做的努力,介绍了中国近年来飞速发展的经济建设和对刚政策,希望两国加强合作,刚果(金)早日实现和平。
今晚真是高朋满座,欢聚一堂。为了感谢金大使夫妇对援刚医疗队的关照,医疗队员们在杜清杨的建议下,还搞了几个小节目。唱歌、跳舞、说笑话,逗得大使夫妇和贵宾们拍手称好。
席间,阿里院长把我拽到一边,眼含热泪郑重地敬了我一杯酒。
“林队长,我们金沙萨医院会永远记住你的,你是中国的白求恩,谢谢、谢谢!”
阿里说完,我很感动,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我们紧紧拥抱。
一个星期后,我们十一名医疗队队员在金沙萨机场登机回国。就要离开工作了两年的刚果(金)了,队员们既有即将要回国的兴奋,又有一份难舍的眷恋。
在飞机上,我望着茫茫云海,心中一片茫然。两个小时后,飞机到达邻国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等待了三个小时后,与轮换的医疗队员擦肩而过,我向新队长简单介绍了情况,并送他们上了飞机。
下午两点,我们乘俄罗斯的图…五四飞机起程,五点钟在也门的亚丁机场落地,一个小时后起飞,晚八点四十五分抵达阿联酋的沙迦,又停了,两个小时后,直飞印度的加尔各答,在这里停留了两个小时,于凌晨五点半飞赴北京。
经过漫长的飞行,终于于北京时间十五点半到达首都国际机场。国家卫生部、省卫生厅的领导亲自来接我们。
在北京,我们住了一宿,第二天晚上七点钟,抵达东州国际机场。主管文教卫生的省委副书记、副省长,蒋叶真率省卫生厅领导,常院长率医院领导在候机厅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仪式结束后,队员们与家人团聚的场面让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时,丹阳领着雪儿向我跑来。我们一家三口紧紧地抱在一起。
好长时间没吃丹阳做的饭菜了,本来全家可以去饭店吃,但丹阳知道我一定想家里的饭了,所以晚饭做得特别丰盛。
雪儿还特意给我讲了一个笑话,她可爱地说:“爸爸,你知道白人小宝宝看见黑人小宝宝吃妈妈的奶,说了句什么话吗?”
“宝贝儿,说了句什么?”我慈爱地问。
“一个白人妈妈和一个黑人妈妈正在给她们的孩子喂奶,白人妈妈怀里的宝宝说:妈妈,我也想喝巧克力味的!”雪儿俏皮地说。
我听后哈哈大笑。看着可爱的女儿,我竟一时忘了自己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俗话说,小别赛新婚,可我就怕这一关。洗过澡后,丹阳脸飞红云地穿着浴衣抱住我。
“庆堂,我都快想死你了。”
我心里惴惴不安,愧疚地说:“丹阳,今天太累了,改天吧。”
丹阳很失望的样子,但表示理解,这第一晚就这样混过去了。两年没过性生活了,我心里也想得很,但是我不能害了妻子,我真不知道明晚这一关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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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魂系天堂
87。万念俱灰
早晨,我早早就去了办公室,本来我有半个月的假,可是我一天也不想休,我怕见到丹阳。
久违了的办公室,花草已经干枯了,办公桌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我简单地收拾一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我看到姚淼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
“庆堂,我后天从云南飞回东州,两年没见你了,快想死我了,见面再谈。我爱你!”
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果真没有了姚淼的爱,我会死得更快些,然而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有让她恨我,才能让她从离开我的痛苦中重新站起来。我开始策划如何才能让她恨我,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想爱而不能爱、不敢爱。我不知道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回国前,我就听说主管业务的副院长退休了,院里的意思是从神经外科三位主任中选一位,因为神经外科是我院的招牌。出国前,蒋叶真就向我透露过,省卫生厅倾向于我,但我的情况已经不能担当重任了。
在刚果(金),我就听说曲中谦和罗元文为这个位置争得很厉害,现在我既羡慕他们,又嫉妒他们,更觉得他们可怜。常院长打电话来,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想一定与这个业务副院长有关。果然,常院长开门见山就与我谈起了这事。
“庆堂,院里缺一位主管业务的副院长,组织上推荐了你,过两天省卫生厅组织部就要派人来考核你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常院长,这事不妥,我不是当官的料,院里有那么多的人才,还是选他们吧。”
“庆堂,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