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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红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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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把他见过的所有的黑海港口的特征都赋予了他虚构这些城市。

理想实现了。大海像一条奇迹之路,展现在格林面前,但是,维亚特卡陈旧的过去却立刻现出了原形。在大海的旁边,格林非常敏锐地感到了自己的无助、无用和孤独。

“我并不需要这个新世界,”格林写道,“在这儿,我感到自己很窘迫,是个外人,就像在所有地方一样。我有些忧伤。”

对于格林,海上的生活迅速地转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格林一连几个星期地在码头上徘徊,胆怯地请求船长让他上船做水手,但大家或是粗暴地拒绝他,或是当面嘲笑他——一个身体瘦弱、眼里充满幻想的青年怎么能当水手!

格林终于“走了运”。他被雇用了,在一艘从奥德萨到巴统的轮船上当学员,没有工资。格林在船上跑了两次秋季航行。

在这两次航行中,格林记住的只有雅尔塔和高加索山脉:

记得最清楚的是雅尔塔的灯火。港口的灯火和模糊的城市灯火融为一体。轮船伴随着花园里一支乐队的清晰音乐声靠近防波堤。飘来一阵阵花香和一阵阵温暖的风。能听见远远的说话声和笑声。

航行的其他部分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一直婉蜒在天边的一座座雪山。它们直耸云天的山顶,甚至从远处也能呈现出一幅庞大世界的风貌。这是一连串高高耸立的国家,它们闪耀着沉默的冰雪之光。

很快,船长就把格林赶下了船,因为他没钱付伙食费。

一个富农,赫尔松①“杜博克”②的主人,雇格林给他打下手,就像对一条狗那样随意地支使他。格林几乎不能睡觉,因为主人给他的不是枕头,而是一块碎瓦片。在赫尔松,他被赶到岸上,没拿到一分钱。

格林从赫尔松回到敖德萨,在码头货栈做标记员,并以亚历山德里亚③为目的地完成了惟一的一次出国航行,但由于和船长的冲突,他又被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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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赫尔松,乌克兰南部海港城市。

②“杜博克”,一种大型木船的俗称,有“小橡树”之意。

③亚历山德里亚,罗马尼亚港口城市。

在敖德萨的全部生活中,给格林留下美好印象的就是在码头仓库的工作。

“我喜欢货栈里饼干的味道,还有周围满是东西,尤其是柠檬和橙子的那种感觉。一切都散发着香气:香子兰,枣,咖啡,伴着海水、煤和石油的凉爽味道,这里的呼吸让人舒服得难以描述,尤其是在出太阳的时候。”

格林厌倦了敖德萨的生活,决定回到维亚特卡。他一路逃票回到家里。最后两百公里不得不在稀泥中步行前进,天气总是阴雨连绵。

在维亚特卡,父亲问格林,他的行李哪儿去了。

“行李寄放在驿站。”格林撒谎说,“没有马车。”

“父亲挤出一丝微笑,”格林写道,“满心疑惑地不做声了。”隔了一天,当他弄明白格林什么行李都没有时,便问道(他口里散发着浓烈的伏特加味儿):“你为什么撒谎?你是走着回来的。你的行李呢?你谎话连篇!”

维亚特卡该死的生活又开始了。

之后多年,作家徒劳地寻找他在生活中的位置,或者,就市民家庭里的习惯说法,在找“活儿”。

格林在维亚特卡附近的穆拉希车站当过澡堂服务员,做过办公厅抄写员,在旅馆里为农民写过诉状。

他无法在维亚特卡忍受太久,离家去了巴库。巴库的生活沉重得令人绝望,格林对它的回忆只有连续不断的饥饿和阴郁的心情。许多细节他都不记得了。

他靠碰巧找到的、收入微薄的工作过日子:在港口打木桩,给旧轮船清除油漆,搬木材,和流浪汉一起受雇在石油井架上灭火。他在渔民村受尽疟疾的折磨,在巴库和杰尔宾特之间致命的里海沙滩上差一点儿被渴死。

格林在码头上的空锅炉里过夜,在倒扣过来的船下面过夜,或者就直接睡在围墙下边。

巴库的生活给格林留下了残酷的烙印。他变得忧郁,不爱说话。而巴库生活的外部痕迹——过早的衰老——则永远地刻在了格林的身上。就是从那时起,用格林的话说,他的脸变得就仿佛揉皱了的一卢布纸币。

比语言更能说明格林生活的本质的是他的外貌:这是一个瘦得异乎寻常的人,他身材高大,有些驼背,脸上刻着成千上万的皱纹和伤疤,双跟充满疲惫,这双眼睛只有在阅读或构思不同内容的故事时,才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格林并不漂亮,但充满着含蓄的魅力。他走起路来很沉重,就像那些被工作累坏了的搬运工。

他曾经非常信任他人,这种信任的外部表现为友好而坦诚的握手。格林说过,了解人的最好方式就是看他如何握手。

格林的生活,尤其在巴库的生活,有很多特征使人想起高尔基的青年时代。高尔基和格林都经历过流浪生活,但是高尔基成为了一个具有高度公民勇气的人,一个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而格林则成了一名幻想型的作家。

在巴库,格林陷入了极为窘迫的境地,但是他没有背叛自己天真的、孩童般的想像力。他驻足在摄影师的橱窗前,久久研究那些照片,在那成千上百张愚钝的、被疾病揉皱了的面孔中,他试图找到哪怕是一张能使人感到生活之愉悦、高尚和自由的面孔。他终于找到了这样的面孔,一个姑娘的面孔,并在自己的日记中。描述了她。日记落到了夜店老板的手中,这个卑鄙而狡猾的人开始嘲笑格林和那位陌生的姑娘。事情几乎以流血的打斗而告终。

格林离开巴库,又一次回到了维亚特卡,在那儿,酒鬼父亲向他要钱。但是,钱自然是没有的。

为了支撑着活下去,必须重新想些办法。格林对此并不擅长。对意外幸福事件的渴望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于是,冬天,在凛冽的严寒中,他步行去了乌拉尔——去淘金。父亲给他三个卢布做路费。

格林看见了乌拉尔——野蛮的黄金之国,他的胸中重又涌起了天真的幻想。去金矿的路上,他不断地搬起遍布在脚上的石头,仔细察看,盼望着找到天然的金块。

格林在舒瓦洛夫斯基金矿工作,和一个心地善良的小老头,流浪者(后来看出,他实际上是个杀人犯、窃贼)一道在乌拉尔矿区四处奔波,他还做过樵夫和流运木材的工人。

乌拉尔生活结束后,格林在船主布雷乔夫的驳船上做水手,有名的布雷乔夫曾被高尔基用作其一部著名话剧中的原型。

但这份工作也中止了。

生活似乎画了一个圆圈,格林在其中再也感觉不到快乐,也没有可做的事。于是,他决定去当兵。作为一名志愿兵参加训练苛刻,达到愚蠢地步的沙皇军队,使人感到沉重和羞愧,但更为沉重的是,他已经成了年老父亲的累赘。

格林在奔萨的步兵团服役。

在步兵团里,格林第一次接触到了社会革命党人,并且开始阅读革命书籍。

“从那时起,”格林说,“生活在我面前彻底露出了谜底,而从前,它于我而言是神秘莫测的。我的革命热情无穷无尽。我听从一个社会革命党人的建议,拿了一千份传单在兵营里散发。”

服役一年左右,格林开小差离开步兵团,去进行革命工作。他生活中的这一段很少有人知道。

格林在基辅和塞万斯托波尔工作,在那儿的水手和要塞炮兵团战士中间做宣传工作,就像一个热情而可爱的地下演说家。

但是,在革命工作的危险和压力下,格林和从前一样,仍然成了一名旁观者。他说,生活中的各种现象主要是在视觉上使他感兴趣,这并不是毫无原因的,——他喜欢观察,并将一切记在心头。

在塞瓦斯托波尔,格林住了一个秋天,那是一个晴朗的秋天,空气显得清澈、温暖、潮湿,它浸染着街路、海湾和群山,即使最细微的声响掠过,也能激起一阵轻盈的、久久不能停止的颤动。

“塞瓦斯托波尔的一些色调进人了我的作品。”格林承认。但是,每一个读过格林作品,也了解塞瓦斯托波尔的人都清楚,神奇的祖尔巴甘几乎就是塞瓦斯托波尔的真实写照,在这个城中,有透明的海湾,衰老的船夫,太阳的反光,军舰,有鲜鱼、金合欢和遍布石头的大地的味道,还有壮观的落日,它把黑海海水映射出的光亮送上了天际。

如果没有塞瓦斯托波尔,就没有格林的祖尔巴甘,没有其中的渔网、钉着铁掌的水手靴在沙地上踩出的沙沙声、午夜的微风,以及高高的桅杆和港外停泊场上千百盏闪烁的灯光。

在苏联,没有一个城市能像塞瓦斯托波尔那样,使人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格林在以下词句中表达出的海洋生活的诗意:

不安全,冒险,大自然的威力,远方国度的影子,神秘的未知世界,因约会和别离而十分美好,却又一闪即逝的爱情;不断的相见,各种人与事,构成了一幅诱人的热闹场面;生活中有无法计量的多样性,在高空中,一会儿是南极星,一会儿是大熊星,而世界各大洲,全都历历在目,虽然你的船舱满载着那挥之不去的祖国,满载着祖国的书籍、画片。信件和干花……

一九○三年秋天,格林在塞瓦斯托波尔的格拉夫斯基码头被捕,并在塞瓦斯托波尔和费奥多西亚的两所监狱中一直服刑到一九○五年十月末。

在塞瓦斯托波尔的监狱,格林首次尝试了写作。但是,对于自己最初的文学实验,他感到非常害羞,从没把它们给任何人看过。

格林很少讲述自己,他没来得及写完自传,因此,他生活中的很多岁月几乎不为任何人知晓。

塞瓦斯托波尔之后,格林的生平中出现了一段低谷。我们只知道他再度被捕,随即被流放到托博尔斯克,但是,在途中私自逃跑了,跑到了维亚特卡,在夜间来到了年迈体弱的父亲家里。父亲在市立医院里为他偷了一本护照,那是教堂执事马里舍夫已故儿子的。格林用这个姓生活了很长时间,就连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也是以此署名的。

格林拿着别人的护照去了彼得堡,在那里,在《交易所新闻报》上,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发表了。。电子书下载

这是格林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快乐。买到了印着自己作品的那一期报纸,他几乎吻晕了那个唠唠叨叨的卖报人。他竭力让卖报人相信这篇小说是他写的,但是那个卖报的老人却不信,他怀疑地看着这个双腿修长、满脸雀斑的年轻人。由于激动,格林无法走路,他的腿在打颤,不听他使唤。

在社会革命党组织里的工作显然已经让格林感到厌烦。他很快退出了,拒绝了委托给他的刺杀计划。他念念不忘写作,几十个构思索绕在他脑际,他焦急地为它们寻找框架,但是,他最初并没有找到。

他写得还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考虑着编辑和读者的感受,他带着一种起步作家非常熟悉的感觉写着,就好像在他的身后站着讥讽的人群,挑剔地研读每一个字眼。格林还惧怕故事激起的风暴,这种风暴在他体内沸腾,要求被释放。

格林不是小心翼翼,而是服从内心自由的需要而写成的第一个作品,就是短篇小说《列诺岛》。这部作品中包含了后来格体的所有特点。这部朴实无华的小说写的是热带大自然原始的爱和力量,以及一个从军舰上逃下来,并因此被船长下令处死的水兵对自由的渴望。

格林开始发表作品。饱受欺凌和饥饿之苦的年月,虽然实际上消逝得非常缓慢,但是毕竟变成了过去。格林所喜爱的自由的劳动,在最初几个月里,对他来说仿佛就是一个奇迹。

不久后,格林又一次因为从前和社会革命党的瓜葛被逮捕了,他坐了一年牢,之后被流放到阿尔罕格尔斯克省,起先是在皮涅加,后来又到了科格斯特罗夫。

在流放中,他大量地写作,阅读,打猎,还有,用他自己的话说,甚至休整好了过去在苦役生活中饱受折磨的身体。

一九一二年,格林回到了彼得堡。在这里,他生命中最好的阶段开始了,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鲍罗金诺之秋”①。在这段时间,格林几乎一刻不停地写作。他带着永不满足的渴望读了许多书,他想了解一切,想体验一切,然后把它们写进自己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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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鲍罗金诺之秋”,一八三○年秋,普希金去跑罗金诺料理财产,因为瘟疫不得不在那里停留数月,其间他完成了《叶甫盖尼·奥涅金》、四部小悲剧以及其他作品,他的这段创作丰收期,后被文学史家称为“鲍罗金诺之秋”。

很快,他把自己的第一本书带给了维亚特卡的父亲。格林想让早已认可儿子亚历山大注定是个无用流浪汉的老人高兴一下。父亲不相信格林。他不得不给老人看与出版社签订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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