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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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从18岁自学经世致用学问,又没有任何体制内教育经验束缚思维,以旁观者的眼光,对比中西差别,他一眼就看出导致中国落后的根源,出在中国文化身上:
中国人将智慧都消耗在四书、五经、八股这些大而无当的虚空学问上,外国人的聪明都落到了科学与技术构建起来的经济实体方面(“中国之睿知运于虚,外国之聪明寄于实。”);中国人将伦理道德作为立国的根本,把科学技术看成是末等小事,外国人则不然,他们推崇科学技术,看轻伦理道德。(“中国以义理为本,艺事为末;外国以艺事为重,义理为轻。”)。中国文化一味追求务虚,导致近代工业完全落后。
左宗棠决定通过办洋务来改造中国文化。作为一个受中华文化哺育成长起来的读书人,他有着很强的文化本位心理,看清楚了中国的短处,但接受不了这种文化自卑:虽然中国人的长处不如外国人,但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跟着他们学习就可以了,让西方独霸科学技术专长,那是不行的。(“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藉外国导其先可也;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让外国擅其能不可也。”)
左宗棠读过魏源的《海国图志》,接受了“师夷长技以制夷”观点。大权在握的总督,接受了就要顶着责骂与非难,毅然去实践推行。他给二哥左宗植写信说,湖南本土的老乡们顽固保守,如果在家乡听你说起我要学习洋人,一定怕污染了耳朵,骂我被外国人洗脑叛变了。(“湘人固闭,殆必闻而掩耳,谓我变于夷矣。”)他希望二哥帮自己向乡亲解释清楚。
为了大力扶持民营企业,与西方列强在国际市场竞争中争得一席之地,1882年,左宗棠推荐胡雪岩到上海开办蚕丝厂。
眼下,胡雪岩已经成了左宗棠扶持起来的中国首富了。
1862年,胡雪岩借助王有龄开办阜康钱庄,做上了商人;1874年,他依靠左宗棠的支持,创办胡庆馀堂,做成了大商人。
胡雪岩的商业才华,因与左宗棠合作而找到舞台。左宗棠发现,胡雪岩是个商业奇才,完全可以胜任“后勤部长”。
早在1864年,楚军攻陷杭州,左宗棠出面支持,将领们在战争中获得的数百万两银子都存进阜康钱庄,胡雪岩用这些钱做资本,从事投资,“岁获利数倍,不数年,家资逾千万,富甲天下”。
后来,西征军的粮草、枪炮、子弹,左宗棠都放心交给他去办。
胡雪岩积极帮左宗棠从国外贩来军火,而且都是当时国际上最先进的武器。1875年,左宗棠在兰州前线,胡雪岩从上海贩到“来复枪”1万多支。他还帮左宗棠为前线指挥官每人配备了一个双筒望远镜。
胡雪岩利用官商结合,一方面通过贩卖军火,大发战争财,另一方面也为西征胜利立了大功,清廷不吝奖励:御赐二品顶戴,赏穿黄马褂。
自秦始皇统一天下以来,商人属于四民之末,“商而优则仕”实属破天荒。亦官亦商,官商结合,胡雪岩暴富,总资产接近4000万两白银,是清政府一年财政总收入的一半。
但就在他官位显赫发达,商业如日中天之时,事业面临灭顶之灾。
李鸿章正在密谋怎么一手将胡雪岩推上绝路。
这事当然因左宗棠引起的。多年来,李鸿章与左宗棠个性不同,政见也始终不同。左宗棠主张对外国人战斗,李鸿章主张“和戎”。左宗棠在洋务运动中扶持民营企业,李鸿章主张洋务只办国家垄断企业。
李鸿章与左宗棠一直摩擦不断,个人私怨,政见矛盾积压30多年,终于到了有你无我的地步。
左宗棠先下手,趁李鸿章回老家“丁忧”,将他体系内的官员都打击了一遍,开除的开除,贬谪的贬谪。李鸿章回到北京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决定报复,而报复的首选对象,是胡雪岩。
胡雪岩作为中国第一成功的民营企业家,用富可敌国的财富,做了左宗棠主战政策的最有力的支撑。要扳倒左宗棠,先要扳倒胡雪岩。扳倒了胡雪岩,左宗棠就失去了经济基础,不攻自倒。李鸿章今后还可以拿胡雪岩到处做反面教材,证明左宗棠主战必败,胡雪岩民营必垮,朝廷就会反过来支持他:外交政策专一于“和戎”;洋务运动只办国家垄断企业。
李鸿章细致制定了“倒左必先倒胡”的详细战略规划。
胡雪岩当然蒙在鼓里,大业恰好在这时启动。1882年,他花掉2000万两白银,办成上海蚕丝厂。
蚕丝生意是一场国际贸易。胡雪岩发现,华商当时各自为战,洋商背后操纵了价格权,弄得生丝价格日跌。胡雪岩高调坐庄,对抗洋人商战。洋人收价4两,他以每担5两的价格,尽收国内新丝数百万担,独家垄断了市场,导致洋人无丝可买,国际价格暴涨。
就在胡雪岩垄断国际市场,眼看着要做成世界首富,却突然传来坏消息:一是意大利生丝当年突然大获丰收;二是中法战争爆发,国际金融危机袭来。
怎么办?收生蚕丝已经投入了2000多万两白银,现金大部分套进去了。但这时如果降低价格迅速抛售,不至于亏本。
不幸的是,对国际资本运营半生不熟的胡雪岩,自己的商业判断与决策这时已经出现了失误。更要命的是,当口上,李鸿章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授意商人盛宣怀向洋行放风,造谣说胡雪岩资金即将清空。赊款的洋行宁可信其有,纷纷跑来向胡雪岩催款。胡雪岩只好从阜康钱庄调来80万两银子还账。
商战有如兵战,属于“阴事、诡道”,阴谋与算计是常事。盛宣怀通过电报间谍,对阜康钱庄调款数目了如指掌。他预估胡雪岩的现金差不多都调出了钱庄,马上派一些大户到银行提款挤兑;同时让人四处放出风,说胡雪岩积囤生丝已经血本无归。
经过盛宣怀的造谣与煽动,前来提款的存户踩破了门槛,阜康钱庄当天兑取一空,被迫宣布倒闭。
阜康钱庄成了压倒胡雪岩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原因是,钱庄早年名声在外,不少贪官都将自己贪污得来的巨款存进来了。
李鸿章启动“倒左必先倒胡”战略第二步,通过举报,借助朝廷权力,对胡雪岩下达抄查令。
贪官们最先得知消息,都抢着要来挤兑现金,怕迟到一步就没有了。
这个时候,左宗棠出面来挽救危机。他亲自“按簿查询”,对账发放。贪官的钱来路不正,照实兑换,等于自首,“皆嗫嚅不敢直对,至有十余万,仅认一二千金者,盖恐严诘款之来处也。文襄亦将计就计,提笔为之涂改,故不一刻,数百万存款,仅以三十余万了之”。
尽管如此,左宗棠毕竟垂暮老人,精力严重不济,两江总督府里的政府性事务,都让他应付不过来。胡雪岩孤立无援,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入万丈深渊。
在自己商业决策严重失误与李鸿章为首的官方势力和洋人势力的双重打压下,胡雪岩很快就彻底破产,胡庆馀堂接着宣告倒闭。
胡雪岩童年时放牛娃出身,阜康钱庄、胡庆馀堂相继倒闭后,又一贫如洗。李鸿章下达抄查令,胡家“押追着落,扫数完缴”,胡雪岩跟一个老放牛娃一样,家徒四壁。
阜康钱庄和胡庆馀堂相继破产,标志“红顶商人”胡雪岩的彻底失败。它警示左宗棠:在封建集权社会里,“商督商办”只能是一种理想,暂时无法实现。
扶持民营企业家的洋务梦破,左宗棠还拿什么搞建设?
官场首善
中国首富胡雪岩来自一贫如洗的创业者,大权在握的左宗棠曾经颠沛流离。回想20岁倒插门周家,对比今天总督两江,像从海下7千米的蛟龙一号去看天上400千米的天宫一号。
左家七代书香门第,家族富裕,到了他这一代,怎么就快到全家饿死的边缘了呢?固然有国家动乱、经济凋敝的原因,但主要因为左家有慈善传统。
左宗棠的高祖、曾祖、祖父、父亲,醉心社会慈善,一路捐款救济他人,捐捐捐,捐到“宗”字辈(从祖父到孙辈,辈分字依次为“人观宗孝念”),终于财稀粮空,要靠外族接济。
左家大方得过了头。人首先需要自己活下来,才有力气推己及人,去爱他人。
但过度大方不是没有好处,慈善的家风培养出来的后代,较有爱心。有爱心的家庭教育,是后代出人头地的基础。
慈善心从小培养,日后慈善就会成为本能;长大再教育,慈善日后会成为理性行为。本能发自内心的,不可更改;理性来自于外在力量,有很大的随机性。
对以战争起家的左宗棠,本能慈善特别重要。如果缺乏善心,心被战火烧起来,容易走极端,一味爱好破坏。如果人格缺乏慈善,没有同情心,追求的目标就不会志在“心忧天下”,反倒可能“心坏天下”。
慈善的家风,从小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慈善教育,成就了左宗棠做大事的底色,也让他在事业做大后可以稳住。
左宗棠一生中最早最感人的爱心事迹,发生在1838年第三次会试失败回家的路上。
考后,他在北京转悠了半年,无钱回家,朋友送他300两银子。一两银子在明朝中期相当于今天600至800块钱,清朝中晚期相当于220块钱。
左宗棠回湖南的路上,碰到一个老大娘欠钱,五个壮汉逼债,他当即拿出200两替她还债。
左宗棠缺钱,却不怎么在乎钱,反而总不差钱。
左宗棠做陕甘总督时,职务工资加红包,有两万两,另加“养廉银”两万两,年薪四万两白银,相当于今天年薪千万。
他更多的钱,来自一个肥差:陕甘茶马使。每年可得4万两。近10年下来,积累了38万两,他全堆在库房里。
怎么花?他每月给家里寄150两至200两。
11口之家,月消费200两,放在今天,算有一套中等别墅、开奔驰的中产生活。说不上奢侈,谈不上省俭。
左宗棠对家庭生活的态度,既不像严厉的海瑞,廉洁到家里年年岁岁只吃得起青菜,将艰苦朴素搞成怪癖,被黄仁宇定义为“古怪的模范官僚”,也不像李鸿章奢侈豪华,家里常年挥金如土,完全不顾苍生在贫困线上挣扎。
慈禧太后安排他做两江总督,已主动暗示他为后代积财。但左宗棠不但没有捞钱,反而将工资的95%,全部充公。
充公的方式,各种各样,除了直接捐款,还有办学校,或者投资国家建设。
他出手非常大气。1876年春,左宗棠移师肃州,将做陕甘茶马使得来的工资38万两白银,一手全部交给手下大将刘典保管。他立下字据,宣布自己财产充公。
这些钱怎么用?他规定两条:
一、绝对不可以挪作西征军费;
二、下任总督到任,交点清楚,做将来西北急需之用。
这笔钱对当地老百姓起了大作用。1906年5月,陕甘总督升允只用掉左宗棠留下的不到一半(16万5千两),就在甘肃兰州建成了黄河大铁桥(后命名“左公桥”,至今百年仍在使用,今已改名“中山桥”。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兰州起跑点就在此桥)。
左宗棠还捐款办学校。
1877年,左宗棠在兰州城外城西北角修建了兰州贡院。工程浩大,用工170万个,耗时1年,材料本应投资在10万两以上,但左宗棠为了节省,调集闲着的军人当民工,又发动军队自制材料。一个大工程下来,材料费节省到才花3000多两。
报告上奏到工部核算,费用应该有10多万两,但左宗棠只写了3000两,根据国家标准,这是用料不合格的工程,不能报销。左宗棠如果硬要申请国家报销,就得做假账。凑个假数字报上去吗?左宗棠不愿意。他明白,做假账的结果,是以3000两的成本,反赚国家10万两,这等于开了一个以公肥私的口子。如果其他官员都来仿效,以后不知道要造出多少豆腐渣工程来。
左宗棠哈哈一笑,将报销单私藏,自己掏工资充公了事。
拿个人钱,办社会事,“化私为公”,左宗棠在晚清中也是个开创,这跟“抬棺上阵”收复新疆一样,惊世骇俗。
左宗棠年轻时受钱的折磨可不少,他真的超脱了利益,将钱财看作身外之物了吗?
左宗棠写的《名利说》,道出了答案。
左宗棠认为:天下人做事情,都逃不过两个目的,名与利。但哪里有纯粹的名呢,名其实也是利的一种。
作为利益的名,有三种:一是道德之名,二是文章之名,三是一艺一伎之名。
但道德之名是什么?很悬乎。到底是人有了道德才出名,还是出了名才想起道德呢?见得多的,是道德或者在朝廷上出卖,或者在民间到处贩卖,这些人不过是欺世盗名,以名求利,“归于厚实”罢了。
至于文章之名,更加不靠谱。像王辏г四侵秩耍还墙栉恼潞鲇铺煜拢阕约鹤龅贝涨氐囊靶摹9搜孜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