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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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结果,保留最后问责,而不能干预左宗棠的人事安排。
而一旦如果左宗棠碍于情面答应,口子一开,全乱套了:下次骆秉章小老婆的弟弟的朋友来求差,左宗棠能不能拒绝?再下次,骆秉章小老婆的弟弟的朋友的朋友来求差,左宗棠又能不能拒绝?有了初一,会有十五。社会各色五花八门的人,闻风而动,一旦都来求情,左宗棠还挡得住吗?队伍就乱了。
人情与关系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跟八旗子弟还有什么区别呢?左宗棠跟清兵将领还能有什么两样?既然彼此一样,左宗棠这个独立民间人士,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原则问题,口子不能乱开。开错一个蚂蚁大的小口子,会造成千里黄河全线崩堤。原则问题上,必须以斩钉截铁的态度拒绝,这样得罪人只有一次,人家只说左宗棠绝情;口子一开,再拒绝就要在同一个事情上得罪人无数次,人家会举出左宗棠一百个不对。反正要被人骂,左宗棠是愿意被人骂一句呢,还是愿意被人家骂你一百句?谁都免不了要得罪人,如果什么人都不想得罪,就只有容忍别人无数次来得罪你。
左宗棠因为这种刚直、率真、不受束缚的独立个性,居然无意间成就了这样一种在当时最先进的制度。
骆秉章为这样一种创新,承受的压力超乎想象。当对左宗棠大权独断的批评难搅动他,就会对他个人的非议就铺天盖地袭来。评价他“才不胜其德”,“年老平庸”,“廉静寡欲,而乏刚果有为之志”。甚至连肃顺、郭嵩焘这样的明眼人,也看花了眼,干脆说:“骆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也。”
左宗棠知道,不能再听任这些意见疯长了。他得对骆秉章作出一个中肯评价,以终止谣言伤害。他说:骆秉章的道德品质与政治才干多到写不完,带兵打仗的本领也绝对不弱。(“德政既不胜书,武节亦非所短。”)这下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骆秉章无为而治,表面上不动声色,肚子里尽是才干。
其实骆秉章一点没闲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门打仗第一件事,是筹钱。湖南作为中部闭塞省份,政府口袋也没有余钱。骆秉章从“短于治乱”中脱身出来,发挥他“长于治理”的长处,与左宗棠共同策划,在后勤一块,办了两件大事:一,减漕;二,抽厘。用今天话说,就是开创在全省收商业税和流通交易税。
骆秉章这两件事办得怎么样?向来对官员挑刺的王辏г耍庋兰郏骸奥姹掠米笞谔囊椋准跸嫣陡≌垆盍福ň韫眩人饺∈逭撸矢奈∫唬疽韵麓笞挘ㄍḿ僮郑盎丁保J焙献杪遥伦ㄓ谘哺В戮鲂兄焱ǜ匿钫拢暝鲆嗤颍衲说眉醺呈偻颉N洳雀矗忠砀葱兄<霸诮鳎嘈兄薄�
骆秉章开创了政府靠税收支撑军费开支的先河,胡林翼和曾国藩后来都仿效他这个办法,解决了湘勇军饷难题,骆巡抚的才干,可见一斑。
为了保持自己完整的独立性,左宗棠这边也不容易。首先一条,他不能受骆秉章“关聘”,自然也没有工资。怎么养活家里12口人?关键时候,胡林翼又来帮忙了。
胡林翼和骆秉章商量,两人各从私人腰包里掏出500两银子,由骆秉章负责寻买宅院。骆秉章相中了城北司马桥的一处宅院。
司马桥宅院买下来后,左宗棠给它取名叫左公馆。
左公馆是个两进院子,有二十多间房子,房前屋后还有一片菜地,几亩池塘,虽近城市,却似山村,远离闹市,又在城里,到巡抚衙门又不算太远,有些柳庄味道,左宗棠住得称心如意。
胡林翼又通过渠道去筹钱,让左宗棠每月可拿到30多两银子,解决家庭后顾之忧。
解决了这些实际问题,骆秉章与左宗棠就可以放开手脚合作了。
这是一种完全双赢的合作,结果是,骆秉章成就了左宗棠,让他找到了做事的平台,实现“身无半亩,心忧天下”的抱负,向榜样诸葛亮看齐,名扬天下;左宗棠也成就了骆秉章,让他既避用自短,免在战场丧命,又取得了政绩,还名垂青史。
有了骆秉章的全面信任与放权,加上曾国藩、胡林翼、郭嵩焘等一班湘籍官员的铁心支持,左宗棠胆子越来越大,步子越迈越快,他决定对清朝官场来一场改革。
猛牛欲斗虎,猛龙必过江。左宗棠凭着一腔热血,以诸葛亮当年冒险过江东的勇气,对满官集团进行清肃整顿。
“倒杨”阳谋
左宗棠发起对满官集团的挑战,全由清朝的军队制度惹起。
清朝军队,实行的是八旗加绿营制度。'9'
八旗成立之初,都有些骁勇善战的角儿。但到了晚清,他们已彻底失去祖先的锋芒。八旗子弟凭借祖宗福荫,领着月钱,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沾染恶习。每天打茶围、蓄画眉、玩票、赌博,斗蟋蟀,放风筝,坐茶馆,从早到晚,吃喝嫖赌,成了纨绔子弟的代名词。
绿营呢,在清代中期以前,一直都是精锐部队。但国家久不打仗,营务逐渐废弛,军队逐渐腐败。到嘉庆初年镇压川、楚白莲教起义,本以为他们是马,拿出来一遛,才发现已变成羊。到镇压太平天国,逢战必败,由羊缩成了鼠,弄得皇帝天天揪心。
八旗、绿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在生息、繁衍。军一代、军二代,军N代,其实都是“坑爹坑祖宗一代”。他们由掌握军事而掌控政治,垄断国家权力资源。
正是能力与权力严重错位,太平天国才有机会起来打翻他们。湘勇崛起,正是八旗、绿营完全无能情况下的产物。如果八旗、绿营都还势大力沉,哪有养兵百万的朝廷,荒唐到要靠“教育部副部长”组织一帮农民用干农活的锄头耙头来挽救的呢?
从湘勇诞生,八旗、绿营就与它对立,像衰弱老年敌视能干少年一样。弱小但充满生机的湘勇,自然不愿意受这种压制,所以胡林翼批评八旗、绿营兵遇敌即溃,说“近年兵将伎俩,久为贼所窃笑”。曾国藩则忧心忡忡地说:“经制兵”(国家正规军)即使岳飞再活过来教他们打仗,孔子再活过来教他们文化,也救不过来。(“习气太盛,安能更铸其面目而涤其肠胃?恐岳王复生,半年不可以教成武艺;孔子复生,三年不能变革其恶习”。)
痛恨别人无能,不如做大自己。以曾国藩为核心,湘勇迅速凝聚了国内大批精英人物。
陶澍当年独木支撑湘官集团,饱受了满官集团的排挤,他想到以亲帮亲,以邻带邻的方式,来培养湖南人才,发展速度惊人。短短十余年,湘官集团成了规模。
代表社会中下层士人利益的湘官集团,迅速上升,代表社会上层士人利益的满官集团,日落千丈。错位发展到一个接近高度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上升的湘官集团被跌落的满官集团的天花板罩住了。
要想作为,必然破板。
左宗棠做起总策划师,发起“倒满”运动。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对象,叫杨霈(pèi,大雨,比喻帝王的恩泽)。
杨霈是湖广总督,汉军镶黄旗人,八旗子弟,为人“庸懦畏葸”,就是胆小怕死,跟崇纶一个德性。
杨霈特长,在善于因人成事,就是擅长踩着他人的肩膀往上爬。他带领的湖北清兵,尽是一些败兵散勇,一击就垮。
湘军攻陷武昌后,杨霈借口“武汉空虚,度不可居”,不如乘湘勇锋锐正盛,东下夺取蕲(qí)黄、九江、湖口。于是上奏朝廷,表示愿意率部与曾国藩联兵东下,自任长江北岸战事。
杨霈表面上积极抗战,其实消极避战,想借湘勇做挡箭牌。
曾国藩看破杨霈的用心,迟迟拖延不动。但朝廷来催促了,只好与杨霈联兵东下,临时调来湖北按察使胡林翼的兵,前往参战。
湘勇一鼓作气,顺利攻占武昌。杨霈抢先奏报邀功,拿到奖赏便过河拆桥,而湘勇筹集犒金、粮饷的事,他不闻不问。
湘勇的开销可都是自费的啊!打了胜仗不但没有奖赏,反倒换来饿肚子加疲劳,另加欠一屁股军饷。曾国藩十分懊恼,胡林翼更是气得骂娘。
杨霈如果只让曾国藩讨嫌,还可能只是走进险路;但得罪湘官集团,很快就会被大家齐心协力送上绝路。
湘官集团要继续上升,正好杨霈就成了急需打穿的一块天花板。
曾国藩动起脑筋,对杨霈设局。
首先是全局战略的设置上,曾国藩搞成网络联盟体:胡林翼巡抚湖北后,曾国藩将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湘官,联成一片,形成一片强大的政治军事势力集团。
杨霈进来揩油,正好钻进局中。
1855年春,杨霈驻守黄州,太平军攻势猛烈,打得他像无头苍蝇,先逃到郸水,再逃到汉口,又逃到德安,最后逃到枣阳。
胡林翼刚补署湖北巡抚,也就是代理省长。他带兵在武昌外围转战。杨霈借口“防贼北窜”,走避德安,续退随州、橐阳,再向皇帝提要求,要调在武昌作战的胡林翼移驻汉川。用意很明显:用胡林翼做挡箭牌。
这下再次惹恼了湖南湘官集团一班人。曾国藩打赢了,你代表人家抢先报功;胡林翼很厉害,你要求人家帮你挡箭。不扳倒杨霈,这仗还怎么打得下去?
左宗棠政治判断力最好,他最先看清楚、想明白,决定发起一次系统周密的“倒杨”行动。对“倒杨”流程,做了严谨的部署。
他设计由骆秉章来开头炮。
首先得等待时机。机会说来就来。
咸丰皇帝接到杨霈“防贼北窜”的奏折,就来问骆秉章意见。骆秉章根据左宗棠的意思,一口气质疑了“五个不解”,结论是直接弹劾杨霈。
骆秉章向来温和,这次锋芒毕露,咸丰皇帝看后,很不高兴,懒洋洋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明责实护,说杨霈固然是缩头乌龟,辜负了皇帝我老人家一片心意(“固为退缩,有负朕恩”),话锋陡转,反责怪起骆秉章来:你还好意思举报杨霈,你也不看看自己,在南方做了两任巡抚,皇帝老子我原来还盼望你能有点作为,没想到你却告诉我,你已经老了,倚老卖老,年纪轻轻,居然就为自己退休提前做起准备,缩头乌龟都练到了你这个地步,真是再也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了啊!(“汝两任南抚,朕尚冀汝有为,乃自陈衰老,预为归息地步,无耻已极。”)
骆秉章被骂得面红耳赤,“倒杨”首战告败。
左宗棠不急,他做好了第一步失败的准备。又开始第二步,通知胡林翼去开炮。
咸丰皇帝虽然以骂代堵,封了骆秉章的口,但还是不放心,想听听直接当事人胡林翼的意见。
根据左宗棠的安排,骆秉章可以说观点,胡林翼就只能说事实了。骆秉章是外人,表态不会惹猜疑;胡林翼是当事人,事实胜于雄辩。
1855年5月12日,胡林翼这样向咸丰皇帝陈述:当今国家的形势,最大的事情是赶紧进攻武昌,“乃可内固荆襄”,“时局乃有转机”。这等于完全否定了杨霈“要调武昌作战的胡林翼移驻汉川”观点,也呼应了骆秉章的“五个不解”奏折。
咸丰皇帝有点慌了。怎么这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块?他开始重新思考,是不是该听听骆秉章?
还没来得及问,5月16日,曾国藩在江西上奏了一个《湖北兵勇不可复用折》,全篇指责杨霈胡乱治军,还揭发了他在广济大营溃败后,狼狈败逃的事实。
骆秉章、胡林翼、曾国藩,都是封疆大员,他们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相继指责杨霈问题累累,咸丰皇帝就感到事情严重了。
皇帝号称至高无上,其实不是万能。当官僚集团多数站出来与你对抗,皇帝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所以皇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高官来结盟。
咸丰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杨霈无能,是个南郭先生。但他不担心杨霈无能,他担心的是杨霈与南方汉官搞不来。当初自己让他做湖广总督,其实是为了玩满官与汉官的平衡。因为南方的汉官掌握了实权,以杨霈这个满官插进来,是为了分化汉官,避免他们结盟,尾大不掉,生出意外。皇帝需要的不是杨霈的能力,而是这个满人身份,以及分化汉官的周旋能力。皇帝思考这类问题,不会凭屁股决定脑袋,全凭血液成分决定脑袋。
三人相继弹劾,表示杨霈得罪了三人。对咸丰皇帝来说,情况严重了。他必须做出抉择:到底是保杨霈让自己来得罪三人,还是讨好三人来开掉杨霈?这次他没有犹豫。
咸丰皇帝算得出来:清朝的江山,假定同时去掉骆秉章、胡林翼、曾国藩,灭亡是可以看得见的事了。杀掉一百个杨霈,会危及清朝江山吗?不会。在关键时候,咸丰皇帝用现实功利取代了血亲情感。正是“血亲诚可贵,满人价更高;若为江山故,杨霈可以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