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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歧路灯-第99章

小说: 歧路灯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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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诞之前,央人作文,把生孙的事带上一笔,双喜同贺,岂不是你光前裕后的事业?”盛希侨哈哈大笑道:“老满,我服了你真正说话到家。你遭遭都像这个有才料,就是好白鲞,我还肯吆喝你么?”满相公笑道:“罢么,你乎日吆喝过我不曾?休在谭相公面前壮虚光。”
  盛希侨道:“闲话少说。你去东院叫那两个旦脚来,管保谭贤弟一看,就把事定了。他也再不想玉花儿、九娃儿。”满相公道:“闲着宝剑做啥哩?”盛希侨道:“他两个下车时,你那两只眼还顾的什么。如今差你去叫,休要撇清。”
  少焉,满相公领两个旦脚上厅来。盛希侨道:“与谭爷叩头。”这两个新旦脚,看谭绍闻不像现在富商贵官气象,把腰略弯一弯,说:“磕头罢。”绍闻看两个时,果然白雪团儿脸,泛出桃花瓣儿颜色,真乃吹弹得破。这满月演戏之事,早已首肯了八九分,说:“好标致样儿。”盛希侨道:“你还没听他唱哩,这嗓眼儿真真天生的一笴箫。贤弟唱了罢。”绍闻略为沉吟,说:“唱就唱。”公子向满相公道:“何如?”
  旦脚道:“且再迟几天。俺身上害乏困,略歇几日再去伺候。”盛希侨道:“傻孩子,谁叫你就唱哩。你看前日在舅老爷席上,陈老爷一连点了三出,那席上老爷们,都恼那个陈老爷不知心疼你。你两个唱了一出,爽利就硬不出来,陈老爷也自觉的没才料哩。我再对你说:如今你新来了,我还没吩咐厨下,你两个爱吃什么,只管对宝剑说,休因为脸儿生受了屈。你两个歇去罢。”二旦款款去讫。
  绍闻道:“你既极力怂恿,我齐认下。但我今手中无钱,巧媳妇难做没米粥,该怎的摆布?今日一总商量明白,将来好照着章程办理。”盛希侨道:“啥是章程,银子就是章程。‘火大蒸的猪头烂,钱多买的公事办’。老满,咱账房有多少银子?”
  满相公道:“前日二少爷补过粮银三十两,再没别项。”盛希侨道:“贤弟你且拿去铺排,这余下九十两,我再一次送去。”
  满相公道:“银子不用说了。屏用那一架哩?”盛希侨道:“把西厢房放的那一架送了罢,说是成化年间沈石田的山水,我并看不出他的好处。把字儿撕下来卷起,另买缎子写文张在上面。这装满裱褙,贴锦边,买泥金,老满你统去早办。办完了,临时你好再办棚。”满相公道:“这宗除了做文、写金两项,我全揽下。至于约客照席,我是隔省人,也不能办。”盛希侨道:“那是夏逢若的事。他是钻头觅缝要照客的人,爽快就交与他。”绍闻心中有王象荩打过夏逢若的事,怕惹出话来,因推故说:“夏哥有母丧在身,孝服之中,如何办喜事哩?”盛希侨道:“他论什么事,叫他换衣服,不愁他不换。”绍闻道:“他要办理葬事,还托我求大哥帮助些须。”盛希侨道:“哎呀,可笑之极,我还未与他吊过孝哩。宝剑,你去对门上说,叫人请夏爷去。”
  恰好夏鼎因王象荩打过,不敢再托绍闻,每日只打听盛希侨回来否。忽一日得了山东回来信息,径来娘娘庙街,口说看望,实希帮助。所以门上方请,恰到门首。一同进来,夏鼎见盛希侨磕下头去,希侨拉住道:“来的妙,来的妙。前日失吊的话,我也爽利不说他。老满,你把方才商量的事,对夏贤弟说说。”满相公遂把送屏庆寿诞、演戏贺弥月的话,述了一遍。
  夏鼎道:“我再也不敢管他的事,他家盛价厉害。”绍闻怕说出打字,急接口道:“王中不过与你抢白了几句。我彼时就陪过礼。你去后,我又叫至客厅,罚跪打了十竹板子。”盛希侨道:“陪了礼就丢过了,不许找零账。夏贤弟,这约客照席,都是你的。”夏鼎道:“我要殡先母,顾不的。”盛希侨道:“你的殡事且靠后些,办了一宗再办一宗。听说你还叫我帮帮,过了这事,我自有酌度。这老人家归天,真正是喜丧,丧戏一台,是不能少的。”夏鼎道:“可杀了我了,我如何唱的起丧戏。”盛希侨道:“放心,放心,有我哩。咱且商量这一台戏,你那事,改日再定日期。”夏鼎见公子有了担承意思,说:“任凭大哥酌裁。总是我没钱,未免发愁起来。”盛希侨道:“不胡说罢。您三个商量现在的事,我去东院看看这两个孩子吃了饭不曾。老满,你把银子交明,那东西是办事的‘所以然’,离了它,不拘怎的说,俱是干拍嘴。”说罢离座上东院去了。
  这三个商量,张类村做屏文,苏霖臣写金。满相公写报单,夏鼎贴报单。报单写的是:次月十五日,恭祝谭府王老太太七旬萱龄,并获麟孙鸿禧。
  至期亲友与祝者,预恳奉爵以申多寿多男之庆。
  首事盛希侨、夏鼎等同具
  当下商量,梗概崖略已具。满相公即将三十两付与绍闻,又将红报单十张付与夏鼎。满相公留饭已毕,二人欲向盛希侨告辞起身,满相公道:“公子性儿,闹戏旦子如冉蛇吞象一般,恨不的吃到肚里。何苦搅乱春风,叫他各人自去闹去,我送二位走罢。”二人果然不辞而去。
  却说绍闻叫德喜带了三十两回来。俗话说,酒助懦夫怒气,钱添笨汉精神。绍闻生长富厚,平日何尝把三十两在心,只为一向窘迫,捉襟肘见,便东涂西抹不来,所以诸事胆怯。今有银三十两,便觉当下少可挥霍。
  到家上的楼来,见了母亲说道:“娘,我要与你老人家做屏庆寿,还贺生孙之喜。”王氏道:“离我生日还有小半年,怎样这样赶起早来?”绍闻道:“他们齐说娘得了孙孙,就趁着做满月,送屏送戏庆庆寿罢。”王氏道:“备办不出来,比不的前几年,手头宽绰。如今米面猪羊酒菜都费周章。不如辞了他们好意,你只办两三桌酒,明日请请送礼的女客,还想多请几位久不厮会的,吃个喜面。到满月再请一遍,就算完了局。”
  绍闻道:“这个易的很。我即写帖子,明日叫人送去,后日通请何如?”
  绍闻当晚即写了汤饼喜柬,次日差人分送。办了席面物件,唤来庖人厨役。
  及第三日,果然女眷纷纷而来。第一起是巴庚女人宋氏,钱可仰女人齐氏,焦丹女人陈氏,巫守敬新妇卜氏,坐了一辆车而来。进了门,与王氏为了礼,便坐巫氏楼下去了。第二起,王舅奶曹氏,王隆吉女人韩氏,储对楼女人云氏到了。第三起,周舅爷新妇吴氏到了。_——这原是谭孝移元配周宅,周孝廉去世太早,周氏于归孝移,半载即赋悼亡。庶弟尚幼,所以素少来往。今周无咎已长,娶了新妇,算与绍闻有渭阳之谊,所以前日来送喜盒,今日不得不至。少焉孔缵经夫人祝氏亦至。
  张类村夫人梁氏说在小南院看相公,午时方才过来。又一会,夏鼎女人换了素服,携同姜氏来了。姜氏到了巫氏楼下,只是偷瞧床上帐幔被枕,细看巫氏面目脚手,此中便有无限难言之隐。少时地藏庵慧照也到了,拿了佛前绣线穿了制钱十二枚,说是长命富贵锁儿,王氏喜之不荆——此三位是绍闻未逢母命私请来的。惠师娘滑氏,坐了一辆牛车,傍午方到。将近坐席时候,梁氏自小南院过来。此时只候着盛宅的堂眷,白不见来。少刻宝剑来说:“太太身上不好,改日讨扰罢。”方才肆筵设席,摆陈水陆。
  那女眷们看座奉盅,俱可意会。堂楼两桌,左边首座是梁氏滑氏,右边首座是巴氏祝氏,其余挨叙下来,是老樊伺候的。
  东楼两桌皆幼妇,南边首座吴氏姜氏,北边首座齐氏陈氏,其余挨叙下来,是赵大儿伺候的。且说堂楼交谈,这个说“亲家母恭喜”,那个说“孩子好长身腰”,这个问“乳食够吃不够吃”,那个笑“明日没啥给小相公”。内中也有叙家常、诉苦处的,剌剌不休。惟这东楼上,嬝娜团簇,娉婷辐辏。这个看那个柳眉星眼,那个看这个蓉面桃腮。席面上玉笋露袖,桌子下莲瓣蹙裙。酒微沾唇,粉颊早生红晕;馔略下箸,罗带早怯纤腰。
  真正好看煞人。
  日至夕春,各席离座。堂楼上客,鸦阵欲寻暮投之处;东楼下客,蝶队各恋花宿之枝。王氏虚套留住,众客各各辞谢。
  巴氏爱女,仍旧住下。王妗奶曹氏也住下了。别的出了后门,只听的笑语纷纷,各坐轿乘车而去。惟有姜氏默然无言,跟夏鼎女人上车而回。
  此时慧照已成了新生小孩子师傅,起个法名叫做悟果。绍闻作揖致谢。又摆茶食,盘桓至天晚。王氏款留,慧照道:“老师傅去世,庵内无人。我有个徒弟,今年十五六岁,独自守门。我回去罢。”王氏送了一盘子素食果品,说:“捎回庵里与他师兄吃。”慧照道:“我到徒弟满月时再来。”相辞而去。
  一夕晚景无话。
  及到次晨,绍闻想起议定张类村老伯做文、苏霖臣老叔写金的话,正当备席叩恳。写了帖子,放在拜匣。饭后携定双庆,登门送启。述了事期逼近,明日即邀惠临,二公俱应允了。
  及至请日,碧草轩搭椅围桌,爇炉烹茗,专候二位老父执光降。却说张类村瞒了杜氏,说是宋门街有人请做屏文,早驾了车,直上萧墙街来。到了胡同口,进小南院来看杏花及小相公。先叫厨妪对说道:“张爷已在小南院,等苏爷到了,一同进来。”少刻,苏霖臣到轩,绍闻恪恭尽礼。差德喜请张类村。
  请过两次,只管说去,却不见来。及第三回,方才请到轩上。
  苏霖臣道:“老哥好难请,候的久了。”张类村道:“老牛舐犊,情所难禁。”苏霖臣道:“老哥闲院极多,移近着些,早晚看看,岂不便宜?”张类村道:“若说这个房下,有什么妒忌,真正冤死他。只是拙荆老糊涂,心内没分寸,见小厮亲的太过火,把他形容的无以自存,所以惹起气来。朋友们外明不知内暗的情节,叫我白白的受人笑话。霖老,你说该怎的哩。”
  苏霖臣道:“这个住法,毕竟难以为常。”张类村道:“我尝五更鼓自想,我这一生没有一点亏负人的事,怎该老来惹气。天之报我,当不如是。大约前生必有造下的孽,所以这个儿子不早生,偏晚生;不叫那个生,偏叫这个生。象如孝移公老哥,第二个孙子,比小儿只小三四个月,岂不是他为人正直,忠厚之报。”
  二人攀谈,不觉日已傍午,绍闻排列肴核果品,举箸献爵,铺毡行礼。二公那里肯受,拉不住,早已叩了下去。坐定说道:“小侄母亲年过望六,戚友置屏相贺,再三推阻,适然小侄又生了一子,众人坚执不依。说齿届古稀,又有含饴弄孙之乐,定于次月十五日演戏称觞。小侄想这屏文,非张老伯不能作。这金字须劳苏二叔写。所以粗具菲酌,叩恳座下,万乞念我父亲旧日交情,无外小侄是幸。”张类村道:“贤侄你央我作文,就失打算了。我一生不会说假话,我原是个八股学问,自幼念了几篇时文,进了学。本经颂圣的题目读了八十篇,场中遭遭不走。那四经不曾读。《通鉴纲目》看了五六本子,前五代、后五代我就弄不明白。如何叫我作古文?前二十年,就不会作,即令作出,必带时文气。如今又老、又惹气,只怕连时文气息也不能够有哩。贤侄为何不央你程大叔?他的古学渊深。只因他性情好古,怕见时文,所以他不曾高发。唯你娄老师家传,经史古文固要淹贯,究之举业功夫毫不间断,此所以桥梓继美。他如今济宁做官,远水不能解近渴,一定该央你程大叔。”绍闻道:“只因小侄一向所为失正,程大叔性儿刚直,小侄不瞒二位老伯说,竟是胆怯近前。所以今日不敢相央。”张类村道:“我替你央。”苏霖臣道:“贤侄未曾央他,不如老兄你作了罢。”张类村道:“你只管写你的金,包管有一通好屏文就是。老朋友还有几个哩,说句话难说他不作。我再把家中老药酒送上一坛,他不作,舍不的我哩酒。”苏霖臣道:“若论写屏,也要费个商量。我的字不堪,如何写的?”张类村道:“我不敢作文是实话,你不敢写屏是假谦。你能写得两家字,一笔王字,一笔赵字,谁不知道?省城各衙门对子,各店‘经元’‘文魁’匾额,那不是官长请你写的?我只怕你眼花,下笔看不真作难。”苏霖臣道:“若说衙门对子、匾额,那不过是应酬字,肥润光泽就是好的。昨年钦差大人在西街尤宅做公馆,县公请我写对子。大人过去,尤宅请客,就趁这对子。那一日两席客,没人不夸这对子写的好。我身上只是肉麻。论起来,他们夸的是本心,我心里难过是真情。各人自己良心,如何能昧哩。”张类村道:“字学我不在行,人人俱说你的王字好,比你写的赵字还强。”苏霖臣道:“这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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