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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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台,把米面菜薪都带的去。
若是今晚不走,我如今就起身上丹徒去,好躲着你。”王氏见儿子说了一个走字,怕道:“王中呀,没有一百年不散的筵席,都起来罢,各自收拾去。”绍闻道:“少不得我自己去寻银子去。”到楼下换了一套衣服,掂出一千钱,丢与赵大儿。赵大儿也不拾,哭着向屋里收拾去。绍闻出门回头道:“我不算无情,休要自己延迟讨没趣。”
王中见母子说话没缝,只得起来。不言不语,走到前厅,看见主人灵柩,这一痛非比寻常,爬到地下又不敢放声,只泪珠鼻液,湿透了一个方砖。
哑哭了一场,回到后院。只见双庆、德喜抬着一个箱子,老婆赵大儿抱着女儿,携着一个包袱,放起声来。王氏也觉恻然,说道:“好家好院,休要恁般哭,教邻居听的。是做啥哩。
等他回来我劝他,当真就赶你两口子走了不成。”王中也毫无可言,走向楼门前与王氏磕了头。王氏见光景太不好看,落下几点泪来,说:“好好的就闹出这场事来。”冰梅泪如雨下,送了赵大儿一小包袱针线布帛东西。王中回头看见少主母在东楼门内,心中道:“好一个贤慧少主母。”向东楼门磕了一个头。这孔慧娘此时,直如一个痴人一般。
王中出的后门,只象醉汉,扶着墙走到小东院,现成的喂马草拿了一个,摊在放戏箱屋里,扑的睡倒。迟了一会,两个爨妇、双庆、德喜、邓祥、蔡湘、抬箱子,转包袱,运床移凳,送水缸,垒锅台,挤了一院子。也有说且耐着心的,也有说大相公就要叫回去的,也有说就不回去也够过的。王中惟会流泪而已。晚上,赵大儿埋怨了半夜,王中直是哑子一般。正是:
从何处说起?向那个道来?
自己尚不解,他人怎的猜。
第三十三回 谭绍闻滥交匪类 张绳祖计诱赌场
却说谭绍闻将王中赶出,自己到街头去寻这二十两银子。
将欲问自己的房户铺家,借欠累累不好开口;要寻面生铺家,也难于突然告乏。街上走动了一阵,无奈只得回来。各铺面拱手让茶,俱漫应道:“一时不闲,容日聆教。”经过一座酒馆门首,卖酒的白兴吾,面带半醉让道:“谭相公吃一杯茶去。”
绍闻连忙拱手道:“改日讨扰。”白兴吾道:“就改日恭候,不许不扰我。”绍闻回头道:“是罢。”急紧走开。
回到家中见王中走了,心中有几分不安,又喜眼中少了一段顾忌,也觉爽快。王氏问道:“有了银子不曾?”绍闻道:“不曾寻下。”王氏道:“一定该与他二十两么?些须打点下他也就罢了。他替咱受一场屈,不空他就是。”绍闻道:“娘说的也是,但不知他依不依。”无情无绪,自回东楼安歇。慧娘已有病兆。一夕无话。
次早起来,德喜儿说道:“夏叔那里有人在后门要问一句话哩。”绍闻道:“你只说今晚送过去,他就走了。”德喜依言,果然那人走讫。
绍闻吃了早饭,心中有些闷闷,又向街前走动。恰好又从那白兴吾酒馆门首过,那白兴吾一手拉住道:“请到馆中坐坐,赏个光彩。”绍闻道:“委实有个紧事,不得讨闲。”白兴吾道:“谭相公失信,说过改日扰我,如何又不肯呢?”那白兴吾麻面,腮胡,大腹,长身,力量大,一手拉住,绍闻那里挣得脱,一面推辞,早已被他请进馆门。一声道:“将楼后头小房桌子抹了,我请谭相公吃盅哩。”小伙计飞也似去了。两厢房也有一两个吃酒的,却也还不杂乱。进了楼后小房,白兴吾道:“请坐,奉屈些。”一面吩咐把肉炒上三斤,收拾几个盘子来。绍闻道:“不用,不用。”白兴吾道:“见笑些,粗局没啥敬。”
少时,一大碗热腾腾的炒肉,四个盘子,无非面筋、腐干之类,端了上来。又提了两壶酒。白兴吾斟了一杯,说道:“一向想与相公吃一盅。说说话儿,只怕相公眼大,看不见穷乡党。近日见相公是个不眼大的,所以敢亲近。”绍闻接盅道:“啥话些。”二人吃不上三盅,绍闻心上有事,方欲告辞,只听得一人说道:“白姐夫,西街磨房里一定要你的驴哩。”白兴吾也没见人便答道:“他不出十二两不中用。”说未完时,那人已进来,腰里插着一把短杆皮鞭子,原来是个牛马牙子。
看见酒肴,便道:“得法呀!”白兴吾道:“他三舅,你坐下罢。你不认哩,这是西街谭相公。”那牙子道:“我认哩,只是谭相公不认哩咱们。”白兴吾向绍闻道:“这是我的小舅子冯三朋。”绍闻道:“请坐。”冯三朋站着不肯坐,笑道:“嘻,我见不的这酒盅子。我不吃罢,休误了我的生意——乡里有个人叫与他买犋牛哩。”白兴吾道:“坐下陪客。那牛不会吃日头。谭相公虽是主户人家,极家常,极和气,你不要作怪。”
冯三朋笑哈哈坐下,开口便讨汤碗儿,先润润喉咙。小伙计提了一壶热酒,冯三朋先灌了两汤碗,才吃的略慢些。
绍闻见酒无已时,只得起身告辞,说道:“委的有事,不能奉陪。”白兴吾道:“有啥事?相公你一发说了,俺能办,替相公办去。若不能,相公只管走。”冯三朋道:“姐夫,谭相公莫不是嫌择咱么?”绍闻道:“这是啥话。我目下紧得二十两银子,日夕就要,我一时凑办不来。我要去办去。”白兴吾笑道:“我不信。就是少二百两,也值不得府上什么;若说二十两,就如我们少两个钱一般,也上不哩口号。相公是瞎话罢。”绍闻道:“委实一时手乏,急切的弄不来。”冯三朋道:“一文钱急死英雄汉,也是有的。”白兴吾道:“若是真真的只要二十两,我就替相公办了。”于是腰中取出一串子钥匙,开了柜子,扯开抽斗,取了一封。说是馆中籴麦磨面银子二十两;又取了一封,说是丁端宇屠行寄放买猪银子二十两。”相公检成色好的拿去济急,不拘几时还。”绍闻道:“只二十两就够,少过了一时就还。”白兴吾道:“说薄了。与其早还,何如不借?把俺们真真当做钱上取齐朋友么?”冯三朋道:“姐夫,你且收拾了,等走时,叫相公称的走。”白兴吾笑道:“呸!桌上放上几年也不怎的,就怕你老冯见财起意。”大家一笑,又吃起酒来。绍闻一来有了银子,二来不肯负了白兴吾盛心,遂安安儿坐下。
酒不数巡,只见两个人手拿着搭猪钩子进的门来,说道:“要看你这一圈猪哩。”白兴吾道:“请坐。猪是丁端宇定下了,这桌上就是他的样银。”那两个人扭项就走,说:“每常的猪,就是俺买,今日又添出姓丁的来。”白兴吾笑扯道:“坐下商量。”二人回来,把钩子靠在门旁,褡裢儿放在桌上,说道:“有贵客在此,怎好讲咱这血盆行生意?”自兴吾道:“谭相公也是极随和的人,大家幸会,吃一杯,说说家常,也领个教儿。只是盘子残了,不好让二位,咱再另整一桌粗碟儿何如?”那屠户便道:“第二的,你去架上取五斤肉来,上了咱的支账。”冯三朋道:“魏大哥开着屠行,开口便是猪肉,也算不的敬谭相公的东西。咱们同到街上另办几味来何如?”
白兴吾道:“冯第三的到底是行里串了二年,说话在理。”冯三朋道:“在理不在理,回来不吃你这宗酒。你去南酒局里弄一坛子去,搀些潞酒、汾酒吃。”那屠行魏胡子也说道:“真正不差。”绍闻再三拦阻,那里挡得祝二人去了不多一时,回来又带了一个半醉的人——是个捕役,名字叫张金山。这张金山是个住衙门的人,还向谭绍闻作了个不偏不正的揖,说道:“久仰谭相公大名,今日听二位贤弟说尊驾在此,无物可敬,割了五斤牛肉——是教门的干净东西,略伸薄敬。”谭绍闻道:“不敢。请问高姓?”白兴吾道:“他姓张,外号叫‘云里雕’。是一把好拿手,荆老爷新点的头役。”冯三朋道:“今日待客,不许土产,惟有张头儿与土产不差什么。”白兴吾道:“他又不会杀牛,如何是土产?”
冯三朋道:“你再想。”白兴吾道:“是了,是了!你们是什么?我的南酒已到。”魏二屠把篮子东西摆开,乃是烧鸡,咸鸭,熏鸽,火腿之类,还有二斤把鲤鱼二尾,五斤鲜肥羊肉。
白兴吾叫速到火房整理起来。
不多一时,抹桌摆来,果然尖碗满盘十来器排在桌上。谭绍闻首座,张捕头次座相陪,左边屠行魏胡子,右边牙行冯三朋,三朋下首魏二屠,主座是酒家白兴吾。且说这一场好吃,但只见:长胾大脔,暖烘烘云蒸霞蔚而至;饕口馋舌,雄赳赳排山倒海而来。腮能裹而唇能收,果然一入鲜出;齿善断而牙善挫,端的有脆无坚。箸本无知,也会既得陇而更望蜀;匙亦善狡,偏能近舍魏而远交齐。磕碗撞盘,几上奏敲金戛玉之韵;淋汤漓汁,桌头写秦籀汉篆之形。羊脾牛肝,只觉得充肠盈胃;鸡骨鱼剌,那管他戟喉穿龈。眨眼时仰盂空排,画成下震上震之卦;转眼间虚碗鳞次,绘出鲁鼓薛鼓之文。
吃罢了,便猜枚行令,吃起酒来。
总之,此辈屠沽,也没歹意,不过是纵饮啖以联交好意思。
绍闻初心,也还有嫌择之意,及到酒酣,也就倾心下交起来。
酒后言语亲热,这个说:“老大爷在世,见俺们才是亲哩。”
那个说:“老乡绅在日,贫富高低,人眼里都有。如今相公也是这样盛德。到明日有什么事,俺情愿舍死拚命去办。”酒助谈兴,话添饮情。将及日夕,那捕头大醉了,推说解手,到街上又叫了两个唱曲子小孩子,唱着侑酒。将及日沉西山,早已俱入醉乡。那一班人,也就有因闲言剩语争吵起来,要打起架来的意思。恰好家中来接,把谭绍闻搀的回去。那借银子一事,不但谭绍闻忘却,那白兴吾也忘在东洋大海去了。
绍闻到家,连人也不认的,酩酊大醉。扶进东楼,呕吐满屋,臭秽莫堪。孔慧娘虽说不怨,却因自己有病,难以收拾。
冰梅盖灰覆土扫除干净,还泡了一壶滚茶伺候。慧娘犯了旧症,登时发晕起来。冰梅将兴官儿送与奶奶去睡,自己也在东楼歇了,伺候一个醉人,一个病人。
到了次日天亮,夏逢若又差人催讨银子,绍闻仍在梦中。
待巳牌时候,方才睁眼。德喜儿在窗外说道:“夏叔昨日那人又在门上问话哩。说昨晚等到更深不见音信,今日委实急了,刻下要讨个实落。”绍闻方想起昨日白兴吾借银,走时大醉,竟是忘了。
没奈何披衣起来。问明夏家来人在后门,只得从前门向白兴吾酒馆来。进了酒馆,低头直向楼后小房去。小伙计道:“谭相公要寻白掌柜的么?”绍闻道:“正是。”小伙计道:“白掌柜他从来不在馆里睡,夜夜回去。昨晚更深天回去了。”
绍闻道:“他家在那里?”小伙计道:“他家在眼光庙街里,路南有座豆腐干儿铺子,铺子东一个小瓦门楼儿,门内有一架葡萄就是。”绍闻道:“借重同去寻寻罢?”小伙计道:“酒馆没人,又要榨酒,又要煮糜,又要照客,不能陪去。有慢相公。”
绍闻出的馆来,欲待去,却不过是一面之交,既厚扰又要借银,统不好意思;欲待不去,夏家来人现在后门等候,回去如何交待?只得背地里脸上受些委屈,好在人前妆光彩。没奈何问了路,径上眼光庙街来。果然有个石灰招牌,上写着“汴京黄九皋五香腐干”。东边有座瓦门楼儿,门内一架葡萄。绍闻立在门首,不见人出来,只得叫了一声道:“白大哥!”不听答应。走进门去,又叫两声,只见一个女人出来,说道:“客是那里来?他没在家。撇下信儿,回来我对他说罢。”绍闻道:“他昨晚没回来么?”女人道:“回来了。今日早晨出门去,只怕上酒馆去。客姓啥?有啥话说,我好学与他。”绍闻抽身而退,说道:“白大嫂,你回来向白大哥说,就说是萧墙街,他就明白。”
下的门台,只见一人下的马来,说道:“谭兄,如何在此处寻人?称谁大哥呢?”谭绍闻茫无以应。那人说道:“这是舍下一个家生子,名唤白存子,与了他一个丫头。他每日弄鬼弄神露出马脚赶出来。你怎么称起大哥来?也罢,咱就到他家歇歇,说句话。”一手扯住要同谭绍闻进去。小家人牵马门前伺候。二人进去,那人道:“白旺没在家么?”内边应道:“没在家。”那人道:“那不是春桃说话么?有茶拿一壶待客。”
只见一个女人提了一壶茶来。绍闻看见,正是先时出来女人。
那人道:“一向好呀!”那女人不言语,放下壶就走。那人向绍闻道:“好是好,只是脚大。”那女人回头笑道:“不说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