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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歧路灯-第26章

小说: 歧路灯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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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角生角却先要打扮停当。少爷出来说声唱,就要唱。若是迟了,少爷性子不好,你们都伏侍不下。前日霓裳班唱的迟了,惹下少爷,只要拿石头砸烂他的箱。掌班的沈三春慌的磕头捣碓一般,才饶了。”这掌班的道:“只要脸水便宜,吃饭是小事。”
  家人道:“脸水不用你要。这遭唱戏,是该轮着范胡子管台。你先没见那长胡子,见您来时不是往东院里飞跑,那是伺候您的。”掌班道:“知道。只小心就是。”
  把箱筒抬在东院对厅,满相公叫把槅桶子去了,果然只像现成戏台。客厅上边横着一个大匾,写的是“古道照人”四个字,款识落的是“荷泽李秉书”。一付木对联,写得是“绍祖宗一点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条正路曰读曰耕。”下边就是藩台公封君别号,乃是“六十老人朴斋病榻力疾书”。这夏逢若起早看满相公料理戏局,笑向满相公道:“这匾就与戏台意思相近。”满相公道:“这老太爷对子呢?”夏逢若方欲答言,只见盛公子私衣小帽,揉着眼走来说道:“你们起来的这样早,戏子来完不曾?”满相公道:“少爷没见日头上在半天里么?”掌班的走过来,磕下头去,说道:“禀少爷安。”希侨道:“玉花儿哩?”掌班忙叫道:“玉花快来,与少爷磕头。”
  一班人都来磕头。盛公子叫宝剑儿:“取钱二千,班上人一千,玉花儿独自一千。”又吩咐:“作速请客。”
  少顷,王隆吉到了。又迟了一会,往萧墙街的人回来,说道:“谭爷有病,不能来。”希侨道:“这个出奇了。昨日好好的,今日如何会有病?多管是推故不来。这只怕就兄弟不成了。快去骑马再请。”又吩咐戏子:“只管开本,先唱玉花儿的角色。不必等客齐。”夏逢若道:“谭哥昨日看戏,半日不多言,我看是心中有事。”隆吉道:“他没有什么事。”希侨道:“他断然没病,却是为什么不来呢?”满相公道:“莫非为结盟之后,不曾到西街走走,谭相公不好再来。或者前日在此醉了,在老晴身上有些意思,读书的人,脸皮儿薄,不好再来,也是有的。”希侨道:“这正是男子汉干的事,有什么丑。倒是我们不曾到西街走走,却可笑。即是兄弟,有伯母在堂,王贤弟是内亲,不必说了。我们毕竟是个大缺典。”夏逢若道:“一发定个日子,治一份礼,一来与谭兄看病,二来与伯母行礼,何如?”盛希侨道:“夏贤弟真正见解极高,一举两得。”
  说着话儿,看着戏儿。往西街的家人回来,说道:“委实有病不能来。”盛希侨正欲再问,只听得戏上一声号头响,锣鼓喧天,扮上七八个恶鬼,狰狞咆哮,轮叉舞槊。一会,玉花儿扮一个女角儿,冶态丽容,在中间唱,恶鬼周旋缭绕。希侨上在椅子上站着看那关目,早已把盟弟谭绍闻,忘在爪洼国了。
  且不说盛希侨优觞延客,夏逢若攀缘续盟。单表谭绍闻是何病症?原来少年子弟,天真未漓,不可暂近匪人。若说盛公子阀阅门第,簪缨旧族,谭绍闻与之往来,也足以增闻长识。
  争乃盛公子乃是一个宦门中败类,谭绍闻到他家走了一次,果然增闻长识,其如添的是声色嫖赌之事。虽不敢遽然决裂,却也就生出来许多奇思异想,渐渐有了邪狎之心。况从侯冠玉读书时,已听过《西厢》《金瓶》的话头,所以生出一计,只说头疼。王氏慌了,问道:“你昨日好好的,怎的头疼起来?摸你的头,却又不热。是怎的一个疼法?”绍闻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婆子,头上披着蓝绸幅巾,像菩萨模样,问咱要账。说再迟两天不还,就要狠摆布。我醒了时,头痛起来。”王氏道:“是了,是了。只怕是你爹爹病时,许地藏庵愿心,到今未还。或者观音菩萨,来索口愿么。”绍闻道:“谁知道哩。”王氏道:“你在家里睡,我坐车到你妗子家,央范师傅神前祷告祷告。”绍闻道:“娘只说瞧妗子,休叫王中知道。”王氏道:“敢叫他知道,又不知有多少打搅哩。”绍闻道:“不用叫小厮们去。就带赵大儿去罢。”王氏道:“谁伺候你茶水?”绍闻道:“冰梅。”于是吩咐宋禄套车,只说曲米街要看亲戚,王氏引的赵大儿去了。
  这是绍闻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以便和冰梅做事的意思。此下便可以意会,不必言传了。
  冰梅到厨房取水。恰遇盛宅头一次来请,绍闻也有七八分想去,争乃已说头痛,不便一时矛盾。只得哼哼的对双庆说:“我身上有病,不能去。打发来人回去罢。”少时又来请时,绍闻又怕得罪希侨,十分要去。想了一想,母亲祷告回来,若说赴席去了,太难遮掩。因叫王中到楼门口,说道:“盛宅两次来请,委的我有病不能去。”王中只说是推病辞席,是远盛公子的意思,不胜欢喜。说道:“大相公这才说的极是。我去打发来人。”绍闻道:“话儿要说婉转些。”王中道:“知道。”
  却说王氏午后回来,只见儿子颜色如常。问道:“你好了。”绍闻道:“娘去了,我睡了一觉。那老婆子说:‘我不问你要了,你家承许下改日还我哩。”王氏向赵大儿道:“真正神前说话,不是耍的!果然有灵有圣,叫得应的。适才我央范师傅,神前烧了香,承许还愿,便是这样灵验!”赵大儿道:“或是大相公清早张了寒气,本来不大厉害。”王氏道:“你是胡说哩。我清早摸他的头,真正火炭儿一般热的。”赵大儿就不言语了。咳!
  孤儿寡妇被人欺,识暗情危共悯之。
  岂意家缘该败日,要欺寡妇即孤儿。
  且说到了次日,王中正在门首看那乡里佃户纳租送粮,有二三十辆车,在那里陆续过斗上仓。只见两个人抬着一架金漆方盒子,直到门前放下。王中看时,却认的骑马的是盛宅家人。
  叫道:“王哥好忙。”下的马来,上前拱了一拱,王中让至一所偏房,忙叫阎相公去看过斗。盛宅家人护书中,取出一个帖儿,上面并写着“盛希侨、夏鼎同拜”。王中问道:“这一位呢?”那人道:“是爷们在蓬壶馆又新结拜的,瘟神庙邪街夏老爷的公子。昨日俺宅下请这里少爷看戏,说身上有病不能去,两位爷说香火情重,备礼来望望。相约曲米街春盛铺子里,明日一同早来哩。”王中道:“费心,费心。但这事却怎么处?我家相公,不知怎的张了风寒,大病起来。今日医生才走了,吃过两三剂药,通不能起去。明日爷们光临,恐不能奉陪。却该怎么处?”那人道:“瞧瞧就回去,不敢打扰劳动。我目下就要上西门上去。”王中道:“吃过茶去。那人道:“不吃茶罢。少爷叫我一来跟礼到府上,还要到西门刘宅借酒匠去。”
  王中道:“做酒何必一定要往别处借酒匠。”那人道:“王哥不知,俺家少爷家里别事倒不关心,却是这个酒上极留意。家里做二肘酒的方子,各色都有。前日原为老太太八月生日,做下二十多缸好酒,在酒房里封的好好的,放着待客。家下常用的酒另放着。谁知少爷那日到酒房里,看酒缸上糊的纸都烂了,少了两整缸,别的也有少了半缸的。少爷恼了,审问家里人,只说偷卖了。王哥你想,谁家敢往俺家打酒?都是他们成夜赌博,半夜里要喝酒,一百钱一壶。家里有使的不长进的小孩子们,图这宗钱,偷配上酒房钥匙开了门,偷卖与他们。前日一片混打,没一个敢承当。少爷知道我与一个磨面的不尝酒,没有叫着。这做酒的老张,少爷说他不小心,也打了二十木板子。老张虽做酒,不会喝酒,人又老实。受了这场屈气,又染了一点时气,前日死了。如今没人做酒,所以叫我到刘宅借人。”
  说着吃完茶,就起身上马而去。
  德喜儿早把抬盒人安置在门房,打发酒饭。王中拿帖儿,到后边楼前说:“盛宅差人送礼。”绍闻跑出楼来,问道:“礼在那里?”王中道:“在前头院里。这是来帖。”绍闻看了道:“为甚不抬进来?”王中道:“还不知相公收与不收?”
  绍闻道:“人家送礼,岂有不收之理。”王中道:“他说是大相公身上有病,明日早来看哩。到明日陪他们不陪?若是陪他,显见的是昨日推玻”绍闻道:“正是呢。”王中道:“不如收了他一二色,别的写个壁谢帖子,我去说去。说大相公身上还不爽快,改日好了奉酬。盛公子是个每日有事的人,就未必来。况这夏鼎,街坊都知道他是个兔儿丝,乃是一个破落户,相公不必粘惹他。且是大爷灵柩在客厅,都是一起好乐的;若说安详,盛公子是必不能的。若猜枚、行令太欢了,人家邻舍听见,说咱家灵柩在堂,也不该这样欢乐。相公你试再想,大爷在日,门无杂客,如今大爷不在了,连街上众人最作践的那个兔儿丝,也成了咱家的朋友,人家不笑话么。”一片话说的谭绍闻也无言可对。王氏道:“那可使不哩!俗话说,‘有府不打送礼人’。人家送的礼来,原是一番好意,若辞了人家,久后就朋友不成了。”王中道:“正是不想着大相公相与这一起人。看大爷在日,相好的是娄爷、孔爷、程爷们,都是些正经有名望的——”话犹未完,王氏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难说叫大相公每日跟着一起老头子不成?况且一个是丈人,一个是先生,怎么相处?那个姓夏的,我不知道。这盛公子,乃是一个大乡宦家,人家眼里有咱,就算不嫌弃了,还该推脱人家不成?况且东街小隆吉儿,干了什么事,你不住说是一起子不正经的?我就不服!”这一片话,又说的王中不敢再言。这正是:
  自古妇人护侄儿,谁人敢驳武三思?
  纵然当路荆棘茂,看是秋园挂一枝。

第二十回 孔耘轩暗沉腹中泪 盛希侨明听耳旁风
  却说盛希侨请夏鼎、王隆吉这一天,孔耘轩也备酒请娄潜斋、程嵩淑。你道孔耘轩备酒何意?原为女婿结拜盛公子,心中害怕起来。
  大凡门第人家子弟,有一毫妄动,偏偏的人人皆知,个个都晓。这谭绍闻在盛宅吃了一个大醉,晴霞相陪,尼姑代掷,赢了两千钱。人人都说:谭孝移一个好端方人,生下一个好聪明儿子,那年学院亲口许他要中进土,不知怎的,被盛宅败家子弟勾引到他家,一连醉了七八次,迷恋的不止一个土娼——反把盛宅常往来的妓女,又添进三四个,一宗输了三十千,一宗输了一百五十两,将来也是个片瓦根椽不留的样子。你传我添出些话说,我传你又添出些确证,不知不觉传到耘轩兄弟耳朵里。
  耘轩一闻此信,直把一个心如跌在凉水盆中,半晌也没个温气儿。一来心疼女儿,将来要受奔彼凄苦。二来想起亲家恁一个人,怎的儿子就如此不肖。看官,天下最可怜的,是做丈人的苦。耘轩听说女婿匪辟,连自己老婆也不好开口对说。只是看着女儿,暗自悲伤。女儿见了父亲脸上不喜,又不知是何事伤心,只是在膝前加意殷勤孝敬。这父亲一发说不出来,越孝敬,把父亲的眼泪都孝将出来。
  耘轩万般无奈,只得写“杯水候叙”帖儿,把娄、程二位请到家中。孔耘轩饮酒中间说道:“二位知道萧墙街大相公近况么?”潜斋道:“我住的远,我不知道。耘老,你说是怎的?”
  耘轩叹了一口气:“我竟是说不出口来。叫舍弟说罢。”孔缵经接口说了一个大概,总是结拜盛公子,引诱的坏了。嵩淑道:“可惜藩台公朴斋老先生,竟生下这样一个公孙。当日藩台公学问淹博,德行醇正,真正是合城中一个山斗。到了别驾公,就有膏粱气了,养尊处优之中,做下些不明不暗事儿。未及中寿,忽而物故。撇下两个公子,小的还不知怎样,这大的行径,并不像门第人家子弟,直是三家村暴发财主的败家子儿。下流尽致!不如谭世兄怎的就被他勾引去了?我看这盛公子是一把天火。自家的要烧个罄尽,近他的,也要烧个少皮没毛。今二公受过孝老托孤之重,何以慰此公于九泉?”娄潜斋道:“嵩翁独非孝老密友乎?心照何必面托。我在城北门,委实不知,不免鞭长莫及。看来耘翁一个未过门的娇客,他当如之何?”
  耘轩道:“我今只论他乃翁交情,不论娇客不娇客。”嵩淑笑道:“耘老就休作此想。我见世上这一号儿人,葬送家业,只像憨子疯子一般,惟有摆布丈人时,话儿偏巧,法儿偏险。话虽如此说,你权且把娇客当作故人之子,教训教训方是。不如咱约定个日子,同到萧墙街,你又不用言语,我两个破釜沉舟,惩戒他一番。大家匡扶,咱三个耐着心察看他。勿使孝老九泉之下翘首悬望。”遂约定九月初二日,齐到谭宅,调理这个后生。正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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