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灭亡启示录(1894_1911)-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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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康有为大手一挥,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道:“这有何难?杀几个一品大员法不就变了?”
四周一片安静,康有为突然察觉有什么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也不知道。荣禄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内心一定在翻江倒海,但这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荣禄“嘿嘿”干笑两声,说了句“康大人请”,然后转身走了。走的同时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顶戴。
康有为说出这句话是很平常的,就跟以前在很多的演讲集会场合对粉丝们说的一样,意气风发,正义凛然,一腔热血,说完之后场下欢声雷动。但是,康有为忘记了,这是在皇宫。
这样的谈话如果正式一点,就相当于朝廷高官在就如何变法问题,向老康这个“专家”来请教,是政府高官和智囊之间的座谈会,而康有为给出了这个答案。
很显然,康有为嘴下的一品大员就是指贪腐的高官,出于对腐败官僚的憎恨,人们常常会发泄情绪,以为杀贪就能正道,这是可以理解的。“杀几个贪官就能变法”,这正是那些不懂变法的人才会说的话。如果变法真的只是杀贪就好,那历史上的那些变法就不会无比艰难和反复了,大家去磨刀就好了。
别人说说这话还是可以理解,而从康有为你这个“专家”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浅薄了。不仅浅薄,简直是太过书生气和器量狭小。
像变法这样的大事难事,当它还在发起和鼓吹阶段时,确实需要用热血去鼓吹,用慷慨激昂去鼓劲,这并没有错。但是,当它已经进入马上要实际操作的阶段之时,它需要的不再是这些,而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这就是政治家的现实精神。具体来说是两个方面——冷静,坚忍。
唯有冷静,才能思考并制订出完整可行的方案。
唯有坚忍,才能战胜苦难,朝这个目标努力,实现这个方案。
康有为先生没有意识到这些,这是因为他恰恰缺少一个最致命的条件:做官的经历。
康有为虽然是工部候补主事,后来又被光绪帝调到总理衙门,但他一直忙着社会活动,努力打造“公知”形象,从来没有去政府上过一天班,甚至连去工部和总理衙门报个到都没有做。他一直在进行他的社会活动,处于官场的边缘。这样的人不仅无法了解朝廷高官真正的心理状态,对如何通过体制内的力量去办事也一无所知。
变法就是要通过体制内力量去办事,要去争取人心,这时候的人心不仅包括民心,还包括“官心”——特别是当民心的力量还不足够强大的时候,需要争取尽量多的“官心”,把他们对变法脆弱的“共识”转化为实际支持。比如荣禄大人,这也是需要争取的,从北京皇宫开始的变法,将来无论如何也需要荣禄这个直隶总督的支持。
当然,争取也是很难的。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建立统一战线了。首先要做的是取得信任,而取得对方信任也很难,如果一时不能取得信任,那么至少要打消对方的顾忌。不能让人家以为你是仇视这个政权,一上来就准备拿他们开刀的,要知道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啊。
一个高明的政治家从来不预设敌人。但老康你在喊杀一品大员,人家又刚刚成为一品大员,你要别人说什么才好呢?
贪官是应该杀的,但也要经过公正的审判后去杀,变法的目的之一就是加强制度建设和法治,避免官官相卫,也避免政治迫害,如果还是喊杀就杀,那跟过去有什么区别,还需要变什么法?再说了,即使可杀,谁来杀呢?你杀吗?你自己还是个六品呢!并且,既然杀几个一品大员就好了,那么就先杀你吧,你不就是未来的一品大员吗?
老康啊老康!
这大概是荣禄第一次对康有为有了“乱党”的印象。即使不是“乱党”,也是无实学,书生气,不可用。而且,千万不能让这种人在日后掌了大权!
所谓书生气,就是很容易拿想象去替代真实,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被弄得复杂。看似抓住了问题的实质,实际上离实质越来越远。
所谓书生气,就是一个人的脑子里很容易出现“别人不对、现实不对、就我最正确”的浮华或者悲壮,很容易认为靠嘴上标签就能打败一切。
所谓书生气,就是只具聪明而不具智慧。一个聪明但不具智慧的人常犯的错误就是处处只为自己着想,只顾自己的感受。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最重要的才能之一,是在关键性的第一次见面时,有能让对手或者敌人快速了解自己长处的方法和技巧,从而让对手甚至敌人一下子喜欢上自己。比如历史上著名的张仪先生、苏秦先生、李斯先生。他们总能习惯性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思考和解决问题——也就是常说的换位思考,不仅有很高的智商,还有突出的情商。
而康有为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康有为不会换位思考的原因恰恰是他没有经历过以上几位的磨难,缺乏做官的经历,缺乏在体制内的磨炼。老康成名过巧,成名后又势头太猛,他需要的不是换位思考,而是需要思考换位——去实现自己的野心。尽管去影响朝廷高层和皇帝一直是他的梦想,但是当他终于迎来和朝廷高层对话的机会时,他以为还是如往常那样去鼓动粉丝,而无法真正把握这样的机会。
由于不了解“体制内思维”,不清楚朝廷高官说一套做一套、喜怒不形于色、真实想法藏在笑脸背后的特色,这样的失误,会给以后的老康和整个变法派阵营带来更大的灾难!
而谜底也解开了。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光绪召见康有为密谈的具体内容,但从他与荣禄谈话的内容来看,康有为也注定不会给光绪留下什么好印象。如果他老康只是在喋喋不休地慷慨陈词,这在光绪看来并没什么新的东西,这些东西他早就从不同的渠道得到了,听得耳朵起茧。光绪需要得到的是切实而理性的答案,这跟荣禄先生“问计”于康有为的初衷是一样的,而不再是感情用事的口头狂言。
把康有为调到总理衙门,也许正是在面谈之后,光绪只认为康有为这个人的活动能力很强,就让他去总理衙门搞外交,也算是识才。
出师不利,康有为只好自我安慰。他告诉他的粉丝:皇上虽然没给我升官,但给了我“密折专奏”的权力!今后我就可以随时给皇帝传纸条了。
老康的这句话又是吹牛。宫廷档案和记录中并没有老康的“密折专奏”。事实上康有为所有的奏折都是找人帮忙“代奏”给光绪的,不是通过部委衙门,就是通过官场朋友代奏的,最多的是通过能直接上书皇帝的那批人,比如监察御史宋伯鲁和杨深秀。
而光绪虽然没有重用康有为,却抛出了康有为之前上过的一个折子。
·制度局:光绪的人事改革·
在这个折子中,康有为提出了那个著名的设置“制度局”的建议。
按照老康的设想,所谓制度局,这是一个设在朝廷总揽一切变法事宜的机构,帮助皇帝来决策,是皇帝专门的咨询机构。跟制度局一起设立的,还有法律、铁路、农商、邮政等12个局,制度局决定的事情,交给这12个局分别去执行。
至于进入制度局的人,不能用原有的旧官僚,全部起用新人——那么原来的旧官僚怎么办呢?康有为的办法是给他们朝廷散卿(散学士)的名号,可以给他们加薪晋爵,但没有实权。
谁都能看出来,“制度局”涉及的是人事改革,制度局一旦成立,是绝对的“另立中央”,夺军机处之权和六部之权,排挤掉了旧官僚,基本就相当于另外一个军机处,12个分局就相当于12个新的部委。
老康的这道折子当时是通过总理衙门代奏的,而光绪反应迅速,当天就做了批示。现在,他又把这件事情重提,催促大臣们快点给出反馈意见。
很明显,光绪对设立制度局很重视,甚至要大过对康有为的重视。康有为实在很聪明,他抓住了光绪真正的难题。
光绪一直无法真正实现亲政,最重要的原因首先是军权一直被慈禧把控。淮军是李鸿章的,也就是慈禧的,满族王爷也团结在慈禧周围,八旗军也是慈禧的。对于光绪来说,清日战争本来是一个很好的通过战争抓军权的机会,但是,不说帝党系的军队战斗力比淮军还烂,就算他们能打,慈禧也比光绪更老谋深算,在关键时刻让李鸿章出面签署《马关条约》中止了战争,清日战争没有变成持久战,光绪也就再也没有用战争抓军权的机会。
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官僚系统中人事任免权也一直被慈禧把控,变法开始后,二品以上高官的任免还是必须经过她点头的。光绪没有人事任免权,也就无法建立自己的嫡系队伍,无法在朝中形成权力基础。从大的方面来说,他也无法组建自己的变法班子,解决“帮手”很少的难题。
而制度局一设立,光绪就有机会提拔大把大把的新人。什么建立嫡系队伍,什么形成权力基础,这都是指日可待的事。
所以光绪的真正用意是:借康有为的折子,将官员人事制度改革的绣球抛出来,试探大臣们的反应!
·旧官僚的反击·
光绪很着急,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而大臣们的反应出奇一致:观望。
如果说光绪等来了什么,那就是一阵谣言。京城里谣言散开,议论纷纷,说他受到了康有为的蛊惑,设置“制度局”是康党一伙别有用心的想法。康有为这个家伙野心一直很大,一直在折腾,因为他明白,只有折腾,他才有机会。朝廷的哪个高官不是在官场上小心翼翼、辛辛苦苦一步步爬上去的?康有为却幻想通过制度局,坐直升飞机入阁拜相,一步登天。
从事实上说,这些话并非完全造谣,老康一直是个不太安分的家伙。本来按照他的级别,是不够陪伴在皇帝身边的,而设置制度局后,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有机会成为朝廷新贵、“制度局里的人”,不必走官场的传统路径,直接围绕在皇帝周围,进入宫廷权力中心!但是,对于这个被旧有官僚形成的利益集团把持得铁板一块的国家,到底要不要尝试着去做某些改变,哪些改变是好的、可行的,如果不好、不可行,要不要拿来讨论一下,没有人真正关心了。反正大家只记得一句话:千万不能让自己吃亏!
光绪失望了,他备受打击。但打击归打击,此时的光绪还必须硬着头皮把事情干下去,他下了一道命令:令康有为前往上海,督办《时务报》。
光绪下这道命令正是向大臣们妥协,把康有为赶出京城,向大臣们表明:官员人事制度改革是我的意见,并不是受康有为这些“公知明星”的影响!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严重出乎光绪的意料了。
康有为没有遵办这道圣旨。按照规矩,皇帝下达旨意后,臣工必须上个“谢恩折”,然后不折不扣地去执行。但康有为既没有上“谢恩折”,也没有离开北京。半个月后总算上了一道“谢恩折”,但还是没有离开北京。
康有为又一次极其想不通。《时务报》只是一张有朝廷背景的小小的报纸(当时“官报”之一),让他去当一份报纸的总编辑,未免也大材小用了吧?想我老康,一直是媒体笔下的变法“总设计师”和“总操盘手”,皇上我好不容易混到紫禁城,见了您,您既然让大小臣工讨论我的折子,重视我的意见,现在变法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您怎么能让我离开变法的中心?皇上您是不是糊涂了啊?
康有为仍然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他可以是为变法鼓吹的一面旗帜,但实际工作是无法交给他去做的,也起不到真正的作用,只能处于变法的边缘——造势和出点子。对于光绪来说,他确实需要帮手,但光绪很清楚他真正的帮手只有两批人,一批就是前面提到的部级高官张荫桓、徐致靖甚至包括王照等人,他们担任“猎头”工作,在幕后为光绪出谋划策,相当于军师;另一批就是新提拔的谭嗣同等四人,他们是实际办事的人。
当然,对于老康,光绪还是抱着“用”的态度,毕竟这也是个人才。让他去上海办报,除了要变相地将他赶出京城,缓解一下官僚集团和变法之间的冲突,另外一个方面其实也是看中老康的活动能力强,笔杆子突出,没事可以组织一些活动,写几篇文章,用激情四射的文字为变法制造一个良好的舆论氛围,这样一来,康有为也是光绪的一个重要帮手。可惜康有为并不明白光绪的这番苦心。
光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圣旨大臣们不听,连康有为也不听。
“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啊!”光绪在皇宫里感叹。
老康这样的举动要是放在平时,绝对是可以杀头的大罪,抗旨不遵嘛,杀了你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是对于这种书生式的举动,光绪也懒得再